春末夏初的時候,  初三年級組織大家拍攝了畢業照。

　　所有的同學聚集在拍攝地點前，按老師排好的隊伍一行行站上校門口孔子雕像的階梯鐵架上。

　　待所有老師和領導入座后，攝影師調好光圈,  “咔嘰”一聲按下了快門。

　　光影閃動之后,  攝影師道：“可以了，下一個班級！”

　　大家從架子上走下來，聚在一起的同學們各自散開。

　　拍完畢業照的當天,  大家才切實地感受到,  自己是真的即將走完初中旅途了。

　　-

　　拍攝合影的這天正好輪到喬細雨跟俞家寧值日。

　　謝錦朝跟李織織為了幫嚴朵朵和陳嘉補習，先一步離開學校去了學校附近的區圖書館，喬細雨跟他們告別后,  留在教室里開始做值日衛生。

　　五點多的太陽即將西沉,  清涼的風吹進空無一人的教室,  把雪白的窗簾撩撥成翻涌的海浪。

　　折射的光影把黑板切割成一塊明一塊暗，喬細雨把用完的黑板擦整齊擺放在講臺上時，俞家寧已經提著換好清水的鐵桶走進教室。

　　俞家寧把水桶放到講臺邊，把抹布擰干準備擦講臺，喬細雨正想幫忙，俞家寧卻淡淡說：“這點事情我一個人做完就行，沒什么事了，你先走吧。”

　　今天的值日只剩最后擦講臺的工夫,  喬細雨看了一眼垂眸耐心擦拭講臺的俞家寧，也沒有拒絕,  點了點頭說：“那麻煩你了，我先走了。”

　　俞家寧沒說完,  只是把臟抹布放進水里洗了洗,  然后擦拭第二遍。

　　喬細雨把課桌上的書整理進書包,  背著書包走出教室門。

　　走之前，她回眸看了一下俞家寧。

　　俞家寧還在擦講臺，并沒有注意她的回眸。                        

                            

　　兩個人做值日以后，喬細雨的工作輕松很多，畢竟事情有人分擔，不至于像上個學期開始的時候那樣一人總攬。

　　聽到俞家寧的話，喬細雨也沒多想，正好她晚上還有學習安排，早些回家可以早點開始任務，于是背著書包離開教學樓。

　　她轉過頭離開教室的門一瞬間，背后垂眸擦拭講臺的俞家寧卻抬頭看了過來，安靜地注視著她離開的背影。

　　只不過喬細雨并沒有發覺，而是走遠了。

　　-

　　喬細雨朝地鐵站的方向走，一邊走一邊戴著耳機聽英語聽力。

　　過安檢，下電梯，等地鐵的時候，喬細雨打算把書包里今天做好的復習筆記拿出來過一遍。

　　但在書包里翻了好幾遍，卻始終沒有找到那個綠色封面的筆記本。

　　喬細雨一瞬間有些慌張，回想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下午的時候好像順手把筆記本塞在課桌里，剛才走得匆忙，似乎把筆記本忘在了課桌里。

　　那本筆記幾乎貫穿了她今晚的學習任務，不能不帶回家。

　　喬細雨把書包拉上，毫不遲疑地朝著學校的方向重新跑回去。

　　此時離放學的時間已經過去很久，喬細雨回到學校的時候，校門口冷冷清清的幾乎看不到幾個學生。

　　她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教學樓。

　　回到教室的時候，俞家寧已經走了，教室里一個人都沒有。

　　喬細雨蹲在書桌前，把桌肚里的東西清理了一下，果然找到了自己那本筆記本。

　　她把筆記本放回自己的書包，拉上拉鏈，然后重新走出校門。

　　走出校門的時候，喬細雨無意間隨便看了一下，卻正好看到校門右手邊的街角處站了一群人。                        

                            

　　是一群男生，有些穿著七中高中部的校服，有些則是社會小青年的打扮。

　　喬細雨原本并沒有太在意，而是準備回家，可無意間，她忽然在街角那群人當中發現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

　　一群人之中，有一件初中部的校服特別醒目。

　　喬細雨忍不住駐足，仔細看了一下那個人。

　　她的瞳孔慢慢凝固住。

　　那個人……不是俞家寧嗎？

　　上個學期的時候喬細雨就知道，俞家寧似乎跟那些高年級還有校外的人糾扯不清，但是這個學期開學以后，俞家寧基本沒惹過事，也似乎不再跟這些了亂七八糟的人往來。

　　所以看到俞家寧再次混在這群人當中的時候，喬細雨的心里剎那間就有些奇怪起來。

　　她原本打算立即回家的，可是現在，她決定先看看俞家寧和那些人想要做什么。

　　喬細雨往后躲了幾步，藏在一根電線桿背后，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那群人的動靜。

　　喬細雨觀察到，似乎是對方一群人圍著俞家寧一個。

　　一個小青年打扮的男人跟俞家寧說了幾句什么，俞家寧的面容冷漠，旋即淡淡地點了點頭。

　　緊接著，那個小青年轉頭又跟身邊的同伴還有那幾個高中部的男學生說了些什么，大家都笑了起來。

　　再然后，那個小青年就攬住了俞家寧的肩膀，一副跟俞家寧是好兄弟的模樣，帶著他朝喬細雨這邊的方向走過來，背后跟隨著一群人。

　　喬細雨見狀心里一驚，連忙躲到背后一家小賣部里，藏在貨架背后，眼睜睜看著俞家寧跟那群人從自己的面前走過去。

　　直到他們走遠，喬細雨才心有余悸地從貨架背后走出來。                        

                            

　　“小同學，買什么？”收銀臺背后的老板警惕盯著喬細雨這鬼鬼祟祟的樣子。

　　喬細雨的臉上微微帶著些赧色：“不好意思，不買什么。”說著，忽視背后老板警惕的目光離開了便利店。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喬細雨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群人好像正帶著俞家寧往之前她差點被欺負的小巷過去。

　　他們要帶著俞家寧做什么？

　　喬細雨擰了擰眉，心里覺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可能是收保護費，可能是吸煙，還有可能是要進入一些不良的場所。

　　他們是要帶著俞家寧去做這些事？

　　一時間，喬細雨的腦海里浮想聯翩。

　　看著俞家寧的背影，她猶豫了一陣。

　　要不要繼續跟上去？

　　如果這事是放在以前，她絕對不會管俞家寧的死活，巴不得他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經過將近一年的相處，她終究還是不能狠下心徹底不管他的事情。

　　也不能算管俞家寧的事情……喬細雨想，就當是去看看他做什么吧。

　　畢竟現在中考在即，這個時候，不管是俞家寧還是14班都不能出現任何的問題，以免動搖軍心，影響大家考試的狀態。

　　喬細雨已經在心里做好了打算，于是繼續悄悄尾隨。

　　那群人帶著俞家寧進了小巷，喬細雨也跟在他們背后進了小巷。

　　這條巷子里還有許多別的小巷穿插，喬細雨跟在他們背后七拐八繞，終于看見他們帶著俞家寧在一處臺球室的門外停下。

　　喬細雨躲在街角的電線桿背后，悄無聲息地看著，就發現那個臺球室的門口除了俞家寧一行人之外，還站著幾個斯斯文文戴著眼鏡的好學生模樣的初中部學生。                        

                            

　　他們要做什么？

　　喬細雨的手逐漸收緊，緊張地看著前方那一堆人。

　　很快，兩個高中部的男生就搶先站了出來，沖著其中一個戴著眼鏡的低年級男生的臉上掄了一拳頭。

　　那一瞬間，喬細雨的瞳孔驟然睜大，驚慌之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而那揮拳的高年級男生跟他身邊的同伙們卻看著狼狽趴在地上的眼鏡男孩大笑，笑聲極盡譏諷。

　　喬細雨從沒聽過這么讓人惱火憎惡的笑聲，一瞬間怒氣便被提上來。

　　這不是開玩笑。

　　就在她的眼前，這群人正在實施可惡至極的校園暴力！

　　喬細雨下意識看向俞家寧的方向，不知道他會不會跟這群人一樣正在笑。

　　稍微令她慶幸的事情是，俞家寧站在那群人背后，面孔冰冷，沒有什么表情，也沒有動手上前。

　　但是，他似乎也沒有阻止這一切的意思。

　　“……小子，之前不是還很清高嗎？現在不清高了？”

　　“在學校的時候不是還挺有正義感嗎？不是還在幫你背后那兩個窩囊廢叫老師嗎？你看看他們倆現在敢上來替你說一句話嗎？”

　　“喂，你們兩個，看著救命恩人挨打竟然不上來幫忙？還有沒有點同情心啊？”

　　“哈哈哈哈哈哈……”

　　喬細雨在一旁聽著，捏著手機的五指忍不住地收緊、顫抖。

　　要報警吧？

　　還是先回學校找到老師？

　　總之不能袖手旁觀啊！

　　“我看，干脆就讓那兩個學生來動手好了。”前方傳來聒噪的笑聲，喬細雨抬頭，就看到其中兩個小青年把縮瑟站在背后的學生拉了出來，指著之前挨揍那個戴眼鏡的學生道：“來，扇他！”                        

                            

　　那個戴眼鏡的學生被兩個小青年反絞著雙臂，睜大了眼睛看著面前那兩個今天被自己搭救過的同學。

　　“不動手是吧？”一個小青年沖著那兩個小同學臉上揮了一巴掌，“不動手挨揍的就是你們！”

　　“我們動手，我們動手！”那兩個小同學捂著通紅的臉頰，嗚咽地哭出聲，被逼無奈走上前，對著那個今天搭救過自己的同學，抬起了手臂。

　　喬細雨咬牙，閉上了雙眼。

　　耳邊聽到兩聲清脆的皮肉接觸聲。

　　還有那群人振聾發聵的譏諷大笑聲。

　　喬細雨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就看到那兩個小同學在那群人的脅迫下，沖著另一個同學的臉上用力揮巴掌。

　　而俞家寧面容冷漠地站在那群施暴者當中，似乎在旁觀這場施暴。

　　在將近一年的相處中，喬細雨原本以為俞家寧已經改變了不少，但是現在看來，似乎又什么都沒改變。

　　俞家寧還是那個小太爺，恣意妄為，絲毫沒有共情能力。

　　喬細雨顫抖著，不明白究竟是自己把俞家寧想得太好了，還是俞家寧其實一直都是這樣殘忍的人，只是她沒把他看明白。

　　喬細雨顫抖著雙手點開手機，找到學校保衛室的電話，想要叫他們趕緊過來，但還沒按到撥通鍵，不遠處那群人當中卻好像內訌了起來。

　　喬細雨怔怔抬頭，就看到那群人之中，有一個黃毛的社會小青年忽然提著俞家寧的衣領在怒罵：“俞家寧，我操，老子忍你很久了，不要太裝知道嗎？你以為你是什么大善人？”

　　喬細雨一時間有些茫然，完全沒明白就在她低頭找保衛室電話的一瞬間，俞家寧和那個黃毛青年發生了什么。                        

                            

　　旁邊的人也圍了過來，將那個黃毛青年和俞家寧堵在中間，聲音也變得嘈雜起來，讓喬細雨一瞬間聽不清他們究竟在為什么爭吵。

　　不過也正因為他們的內訌，原本受欺負的那三個學生找到了逃脫的機會，趁著那群人不注意的一瞬間，抓起書包就朝著巷口的方向飛跑。

　　而那群小青年還有不良因為突然發生的內訌，也沒有工夫再去抓那三個逃脫的學生，轉而是把俞家寧圍在中間。

　　俞家寧被那個黃毛青年提著衣領，俊昳的面孔上卻沒有一絲畏懼的神色，眉眼還是那個拽樣，一點也沒有要低頭道歉的樣子。

　　他原本就長得高，早過了一米八，這倒顯得那個拽著他衣領的小青年有些滑稽。

　　喬細雨完全不明白事態怎么會突然變成這樣，俞家寧又是為什么和那些“自己人”發生沖突，只是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前方那群人里就爆發出一聲怒罵的臟話，她怔怔地抬起頭，就看到俞家寧反手抓著那個黃發青年的衣領，對著他的左臉就是一拳。

　　這一拳下去，驚天動地，喬細雨睜大了眼睛，就看到原本那些勸架的人好像也被惹怒了，從勸架轉成加入戰局，幾個人抓著俞家寧的胳膊就把他往地上摔，沖著他的臉上也砸了一拳頭。

　　俞家寧當然不是個任人宰割的性格，摔倒在地的一瞬間，他迅速爬了起來，轉身就跟那幾個青年還有學生扭打在一起，咬牙切齒，又兇又狠，像是跟那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樣。

　　喬細雨躲在電線桿背后，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看著俞家寧宛如一條餓狼一樣跟這些鬣狗互相撕咬。

　　俞家寧身高腿長，平常也練過一點，這樣的體型讓他在斗毆中并不會吃虧太多，那些鬣狗一個一個撲上來，幾乎都能夠被他甩開。                        

                            

　　可奈何那些“鬣狗”實在太多，就算俞家寧兇狠，也招架不住他們車輪戰一般地上來。

　　很快，他就有些體力不支了。

　　雖然勉強還能應付一下他們的出手，但是抵不住背后的偷襲。

　　一個高中部的學生一腳踹在俞家寧的背上，直接把沒有防備的他踹倒在地，緊接著，他們那群同伙也很快撲上來，一瞬間把俞家寧降服在地。

　　喬細雨眼睜睜地看著俞家寧從強橫到無力還手，那些“鬣狗”一只只地把他撲倒在地，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毆打。

　　喬細雨站在電線桿背后渾身顫抖。

　　她知道，如果繼續讓那些人打下去，俞家寧不死也殘了，因此必須有人出去阻止。

　　這現在這條小巷里幾乎沒有人會路過，喬細雨找不到別人幫忙，唯一可能的就是她自己上前阻止。

　　喬細雨不是個英勇無畏的人，她也擔心自己上前會不會淪落成跟俞家寧一樣的下場，而且她是女孩，如果惹怒那群喪心病狂的人，后果可能更加不堪設想。

　　看著那些拳頭一拳拳落在俞家寧的臉上、身上，喬細雨忽然陷入一種深深的揪扯感中。

　　上去嗎？

　　還是不上去？

　　還是眼睜睜地等著他們揍完俞家寧？

　　她不敢。

　　可是她也怕俞家寧真的出事。

　　喬細雨捏緊了手機，咬緊牙關。

　　……可是，如果她就這樣干干地站在這里，看著俞家寧挨揍，袖手旁觀的話，她和那些施暴者又有什么區別呢！？

　　總要有人制止吧！

　　她不能任憑這一切在自己面前發生。

　　喬細雨抬眸，看到街角上一個不知好壞與否的監控攝像頭，忽然攥緊了手機。                        

                            

　　她狠狠咬了咬牙，捏緊了手里的手機，用著近16年當中最孤注一擲的勇氣，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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