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  喬細雨聽著俞家寧的話，沉默了許久。

　　她之前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弄懂了俞家寧。

　　可到現在，她才發覺自己對這個人還是一無所知。

　　在她的世界里,  善惡曾是絕對的。

　　俞家寧在她這里就是個純粹的壞人。

　　她發現自己錯了。

　　俞家寧在說那幾句話之后,  便沒再怎么說自己的事情，只是抱著那只小狗不停地撫摸它。

　　喬細雨也沒有再多問，只是跟他坐了一會兒,  吃完了東西,  兩個人朝著地鐵站走回家。

　　雖然做了快一年的同桌，但這樣一起和諧地回家還是第一次。

　　兩個人朝著地鐵站的方向走，一左一右。

　　喬細雨背著書包,  俞家寧則把那只小狗裝在自己的褲兜里準備帶回家。

　　兩個人沉默地走了一路,  街道兩旁,  燈把影子拉長。

　　-

　　一直到下地鐵的時候，喬細雨才忍不住說道：“以后，你還是少跟那些人來往吧？”

　　俞家寧垂著眼眸：“今天已經鬧掰了，以后不會有往來的。”

　　“不過你一個有錢人家的大少爺，以前為什么會跟那些街頭混混玩在一起？”喬細雨失笑。

　　“因為想讓我爸不痛快，而且，從前覺得他們那些人挺好玩。”這次，俞家寧回答得很老實。

　　喬細雨忍不住笑了,  這話也說得太真實了點。

　　“雖然最后發現他們也挺無趣的，除了收點低年級的保護費,  演演山雞陳浩南之外，也沒有別的活動。”俞家寧面無表情地補充,  “早就想劃清界限了。”

　　“要遵紀守法啊。”喬細雨忍不住小小聲提醒。

　　俞家寧瞥她一眼：“我知道,  殺人犯法的事情我不會做的,  我又不是傻子。”                        

                            

　　經過今天的事情，兩個人說話已經沒那么官方。

　　喬細雨笑了一聲：“不到一個月以后就是中考了，你打算去哪？”

　　俞家寧面無表情：“不知道，瞎考吧。”

　　“要不要這么隨便？”喬細雨失笑。

　　俞家寧側眸看她：“我就這個樣，不爽？”

　　“不敢不敢。”喬細雨擺擺手，“我不敢管俞大少爺的事。”

　　俞家寧切一聲，冷漠道：“那不就對了？”

　　雖然俞家寧的口氣還是一如既往地臭，但是交談的氛圍卻變得更加輕松了，從前的設防似乎消散了不少。

　　“俞家寧，好好努力吧。”喬細雨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了一句，“考個好高中，再念個好大學。”

　　俞家寧別過臉，眼神動了動。

　　“別像上次一樣破罐子破摔了，別人不相信你的進步就去努力證明自己啊。就像上次趙飛偉污蔑你作弊一樣，你越是破罐子破摔，有些人才越得意。”喬細雨的聲音不大，透著一種堅定的溫柔。

　　“我沒有破罐子破摔。”俞家寧看著一旁，垂下眼簾，“我只是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就不必解釋。”

　　“你覺得沒必要，我覺得有必要。”喬細雨一本正經地說，“那次的成績不止是你的功勞，還有我的努力，你一個不解釋，直接把我的努力也埋沒了好不好？”她咳嗽了一聲，“雖說我之前也不想教你，但是既然事情做了，總得有始有終吧？我既然負責了你的英語，那我當然也希望你能夠好啊。”

　　“你希望我好？”俞家寧扭頭看著喬細雨，眼神里暗涌翻動。

　　“是啊，實話跟你說吧。”喬細雨道，“上次唐老師安排了那么多英語學習小組，最后考試成績一騎絕塵的竟然是你，我覺得臉上很有光。”                        

                            

　　“你還真把自己當我老師了？”俞家寧看著她笑了一聲。

　　“也算半個老師吧。”喬細雨得寸進尺地笑了笑。

　　兩個人過了地鐵安檢口，再下電梯。

　　俞家寧側眸，不動聲色地看著身邊女孩精致漂亮的側臉，忽然想起兩個人初識時那些不愉快的過往，還有自己故意做的那些事情。

　　他踟躕了一下，張了張口，有些欲言又止。

　　垂落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了點，俞家寧的小指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下行扶梯已經快運行到底。

　　他鼓起勇氣，側眸看向她：“喬細雨……”

　　“起年！？”身邊的人卻看著電梯的前方，發出了一聲驚喜的笑聲。

　　俞家寧好不容易凝結出的幾句話就此梗在胸前。

　　他猛地抬眸，就看到原本站在他身邊的喬細雨忽然邁動步伐，越過他的肩膀，歡快地朝著扶梯之下迎面站著的陳起年奔去。

　　陳起年就站在扶梯口，迎面而立在他們二人下電梯的方向。

　　他穿著一身高中部的夏季校服，身材修長，光是簡單站在那里就已經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陳起年微笑看著奔向自己的喬細雨，然后目光一抬，輕描淡寫掃在俞家寧的身上。

　　見到俞家寧的一剎那，陳起年的眼神沉了沉，退卻了對著喬細雨時那種獨有的溫和，變得冰冷且防備。

　　同時，也帶著一些挑釁。

　　俞家寧原本有些動容的面容也隨之沉下來。

　　他看著喬細雨奔向陳起年的身邊跟他笑著問好，然后沉默地走下電扶梯，站在喬細雨的身后，抬眸對著他的眼睛。

　　“高三晚自習的時間不是還沒到嗎，你怎么在這里？”喬細雨笑著問。                        

                            

　　“今天晚自習作為周考，考完以后就可以回家了。”

　　陳起年一面笑著回應喬細雨的話，一面抬眸，不著痕跡地審視著俞家寧臉上的傷口。

　　俞家寧不躲不避，迎面接受陳起年的打量，隨便他看，等著他懷疑自己跟喬細雨為什么會同時出現，且還在放學后這么晚的時間。

　　他承認，這一刻，他是有點私心的。

　　他希望陳起年會懷疑他和喬細雨的關系。

　　可是陳起年卻沒有如他所愿。

　　陳起年沒有問喬細雨為什么會跟俞家寧在一起，也沒有任何的質疑，只是摸了摸喬細雨的頭，而后連看都沒有看俞家寧一眼，就對著喬細雨微笑問道：“一起回家？”

　　“好啊。”喬細雨答應得很爽快，也似乎沒有任何要跟陳起年解釋自己為何會跟俞家寧待在一起的打算。

　　這讓站在原地的俞家寧忽然覺得自己像個演獨角戲的小丑。

　　陳起年和喬細雨，好像根本不存在任何的懷疑，甚至看到她跟自己待在一起，也沒有任何的反應，全身心的信任。

　　喬細雨答應完陳起年，才想起俞家寧還站在背后。

　　她回過頭，禮貌地說道：“對了，剛才在電梯上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你叫了我一聲，是還有什么事嗎？”

　　俞家寧看了一眼站在她背后的陳起年，終還是垂下眼簾。

　　“沒有，你聽錯了。”俞家寧淡淡道。

　　“噢，這樣啊。”喬細雨沒有懷疑，點頭道，“那先這樣，再見。”

　　“嗯。”俞家寧冷淡地回應了一聲，轉身朝著另一邊終點站的地鐵走去。

　　而喬細雨跟陳起年則站在俞家寧對面，回家的方向跟俞家寧正好是相反的。                        

                            

　　不到一分鐘，兩邊的站臺分別駛來燈火通明的列車，安全門上的警報器響了三聲后，地鐵的內外門先后緩緩拉開，車門處人流來往。

　　上車的前一刻，俞家寧還是忍不住回了頭。

　　他看見喬細雨背著書包，一邊側眸跟陳起年有說有笑，一邊隨著他邁入地鐵，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并列在一起有一種莫名的和諧。

　　他不知道她在跟陳起年說什么，但他覺得，在陳起年的身邊時，她好像總是會變得更加輕松愜意。

　　地鐵門傳來警報聲，兩扇門開始緩緩關閉。

　　俞家寧站在地鐵門后，隔著玻璃，正好能夠看到對面的鐵門里，喬細雨跟陳起年并肩坐在座位上，側首在笑著說什么。

　　兩側的地鐵開始緩緩滑行，朝著相反的目的地前行。

　　喬細雨跟陳起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俞家寧的眼前，地鐵鉆入隧道，窗外變成一片漆黑。

　　俞家寧看著車門玻璃上浮現著自己面孔的倒影。

　　后知后覺，他突然錯愕地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他的面容上竟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種嫉妒的扭曲。

　　他忽然回想起那天，他在教室里對著喬細雨說出“我喜歡你”的情形。

　　那時候，他根本不喜歡她，對她毫無感覺。之所以說喜歡，不過也就是想讓陳起年不痛快罷了。

　　喜歡兩個字，他可以輕易地就掛在嘴邊，同時心里還可以毫無波瀾。

　　可是后來，就連他自己也想不起來，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這兩個字，他再也沒辦法對著她輕易提起了。

　　俞家寧怔怔看著車窗上自己的倒影，慌亂地想掩飾自己眼睛里的妒忌，可越掩飾，那種羨慕不得的眼神就越發地顯而易見。                        

                            

　　發酸的嫉妒宛如一頭狂亂而丑陋的兇獸，幾乎要把他整個人都撕碎，幾乎讓他覺得快要窒息。

　　俞家寧抬手捂住臉，頹喪地靠在地鐵門上，拼命地克制著自己的思緒，企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不要再胡思亂想。

　　可是一閉眼，眼前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剛才的場景。

　　喬細雨坐在地鐵的車廂里，抱著書包興致勃勃地同身側的人談笑。

　　想象之中，和她談笑的那個人，不是陳起年，反而變成了他。

　　如果……

　　他是說如果。

　　如果她身邊坐著的那個人，不是陳起年，而是他俞家寧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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