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陽趕到和縣的時候，是夜里三點半。

        他連睡衣都沒換，就被他爹和賈銘嘉一個電話催了過來。

        季家徐家和賈家都是世交，從商從政的牽扯上了，多少都帶點有的沒的人情世故。周衍被迫牽扯進來，這些個年，徐父其實對他希望寄托的蠻大，畢竟徐少鑫不學無術，許多地方要周衍幫忙處理。

        徐家除了世代都是官員以外，也還有幾十家店子需要打理，算是受了季家和賈家的照拂，早些年長輩們之間那點勾當，和著一輩孩子們搭不上邊，有種無形的默契。

        當然，和周衍更搭不上邊。

        但他又得管，畢竟他算半個徐家人。

        賈俞祖是賈家唯一的成年男人，賈秋捷和賈銘嘉父親離婚后賈銘嘉就改了姓。偏偏一個兩個都對經商一點興趣都沒有，賈俞祖早年搗鼓攝影，賈銘嘉又跑去學畫畫，幾乎是和賈老爺子斷了聯系。

        賈俞祖人品惡劣，年輕的時候仗著自己長了張頗有藝術氣息的臉，留著長發，不知道哄騙□□了多少女孩子。

        那時候但凡和攝影娛樂沾邊的，多多少少對這種事都心照不宣，一般錢都能擺平，賈俞祖也就愈加放肆。

        最后，他突然就出國了，而且一去就是七八年。

        當時賈俞祖在攝影圈小有名氣，一時間消失，還有粉絲追隨到國外去，至于原因也是眾說紛紜。

        有說他不干不凈惹了事兒的，也有人把這理解為一個藝術家的追求。

        總之那個時候，周衍也剛和許平枝嫁到徐家。

        巧的是，季陽和周衍在徐家這層關系之前就認識，賈銘嘉也是越過了賈家這層關系才認識的。所以他們之間，除了一些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向來就干干凈凈，坦坦蕩蕩。

        這次顯然是賈俞祖又惹了一身腥，徐家出面幫忙。

        季陽順著賈俞祖的手機定位找到了兩個人在的酒店，周衍一個人坐在酒店門口的路邊，旁邊已經堆了四五支煙頭。

        晚風把男人冷硬的眉眼吹的捎帶點性感，又透出股子痞壞的意味，周衍叼著煙。眼底都是滿滿的燥意和陰沉。

        季陽看了兩眼，踩著拖鞋走過去，伸手抽了地上的煙，點了一根，一屁股往他跟前一坐。

        兩個男人看著干凈又俊朗，往街邊胡亂的坐著，隨意中還帶了些男人特有的渾氣，季陽頂頂腮，問了一句。

        “小辣妹姐姐那事兒真的？”

        周衍沒答，眼睫閃了一下，一截煙灰掉入土中，煙頭猩紅亮了亮。

        季陽看這表情，知道八九不離十了。

        他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臉上露出個無語的表情，伸手把煙屁股在地上捻了捻，咬了咬下唇，語氣帶點諷刺。

        “老子服了。”

        “爛事趕他媽一簍子。”

        他一說完，周衍瞬間低了低頭，一把把煙盒里最后一根抽了出來，把煙盒捏了個稀巴爛。

        季陽嘴巴把不住門，沒完沒了的罵了兩句，又伸手扯了把衣領，燥意明顯。

        “這事兒我給你解決，大不了再給那個畜生送出去，你把小辣妹穩好就行了。”

        周衍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在確定什么。

        畢竟那是賈家。

        季陽扯著嘴冷哼了一聲，他這些年學著管公司，多少被沾染了點商人的狠戾和絕情。

        “上次黎溪還碰上了，老子看他不爽很久了。”

        他說起這事兒眼睛瞇了瞇，一股危險意味閃出來。

        上次一個商業會，黎溪在外頭等他，他出來的時候就看見黎溪被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搭訕。

        那時候沒忍住火，賈俞祖挨了他一拳，弄得難看，賈俞祖的名聲稍稍年紀大點的人都能知道，兩家互相敬了幾杯酒，這事兒也就算了。

        后來黎溪非說那男人眼熟，季陽沒放心去查了一下他，才知道十年前那件事。

        當年賈俞祖在圈子里靠著點文青風和一張小白臉，有不少女孩投懷送抱，他一般就是睡了就跑路，大不了給點分手費。

        反正那個圈子，大都是那樣，你情我愿，他充其量也就是個渣男。

        但是他死性不改，惹上了蘇漫。

        蘇漫那個時候剛進攝影圈，拍了一組姐妹照后迅速走紅，被當時各大媒體稱為天才少女攝影師。

        那組照片當時季陽查他的時候被翻出來過，雖然蘇漫申請了下架，為了保護妹妹，但是他想找也并不是很難。

        季陽把照片翻出來的時候，黎溪就在跟前。

        他當下就能感覺黎溪變了臉色，覺得這事兒不是那么簡單。

        照片上的小妹妹，就是蘇彌。

        雖然那時候還是個七八歲的娃娃，但是黎溪還是能一眼認出來，而且她也只比蘇漫小四五歲。

        蘇漫走紅一部分是攝影，另一部分就是漂亮。

        很傳統的東方美人，和蘇彌眉眼極其像，但是沒有攻擊性。

        蘇漫那個時候也才十八，初入攝影圈，干干凈凈又有女孩的傲氣，一眼就被賈俞祖給盯上了。

        至于具體的事，季陽也不是很清楚，當年賈家壓得太厲害，他也只能查到點只言片語。

        只知道鬧得很難看。

        再結合黎溪和他說的，以及蘇彌乖張又有點極端的性格，季陽基本能猜到事情的經過。

        他在車上聽完賈銘嘉的電話，就沒忍住罵了句人。

        這事情趕得非常不湊巧。

        他們這一堆人，莫名其妙的糾纏起來，還隔著十幾年前的深仇大恨。

        蘇漫有個妹妹就是蘇彌。

        蘇彌偏偏就是去了平城上學，偏偏周衍就在這一年回了國，又偏偏賈銘嘉在回國之前認識了周衍，而賈俞祖又是賈銘嘉的舅舅，周衍又把徐父叫爸。

        他當下就覺得這世界真他媽的小，不該遇見的都遇見了，還有的一扯。

        他都覺得煩和棘手，更別說周衍了。

        季陽看了眼身邊的人，周衍露出鮮少有的焦慮和狼狽。

        記憶里，他從來不這樣。

        周衍從來都是一群人里最有分寸，最穩重的人。

        也是最干凈的一個。

        季陽拍了把他肩膀，知道他在想蘇彌的事，沒說話。

        到底是自己兄弟，明明不關他事，但還是沒來由的生出很大一股子煩躁，抬眼望了望酒店，有種想上去把賈俞祖那個畜生揍一頓的沖動。

        他轉身去身后便利店買了包黃鶴樓，出來的時候周衍已經起身了。

        季陽不知道周衍和賈俞祖之間有什么瓜葛，但是周衍愿意來把人帶出來，就說明兩個人肯定有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情，但是周衍沒開口，他也懶得問。

        反正不可能是周衍的問題。

        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比周衍還坦蕩端正的人。

        “行了，給你媽回個電話吧。”季陽把煙點著，“徐少鑫電話都打我這兒來了。”

        周衍點點頭，眼里透了點疲倦。

        “我明兒跟你一起把人送回去。”

        周衍點點頭，破天荒語氣正經的道了句謝。

        給季陽煙嚇得抖了抖，趕緊拂了拂手。

        “把你媳婦兒哄好就行。”

        蘇彌有多難對付，周衍身邊人都知道。

        他光聽著這件事，都能知道蘇彌要是知道這件事后兩個人有的一鬧，說不定周衍半條命都能給她搭進去。

        那個場面，想想都會覺得失控。

        季陽話說完，周衍眼底濃濃的燥意又起來了，他一晚上沒說話，從接到賈銘嘉的電話再到賈俞祖被他警告扔上車，心里那個疙瘩越來越大。

        他甚至害怕蘇彌半夜出來遛彎撞上他。

        但又想讓她撞見，那樣最起碼他還能裝作只是給家里解決事情，和她解釋。

        操！

        越想越煩。

        周衍起身，后槽牙舔了一下牙根，清了下嗓子，嗓子嘶啞得不行。

        “我想想辦法吧。”

        聲音無奈又脆弱。

        第二天一早，周衍和季陽就像押犯人一樣把賈俞祖守在他床跟前讓他麻溜上車。

        “想吃個早點弟弟們。”賈俞祖靠在床頭，操著那頭長發，手指夾著根細煙，瘦窄又凸起得臉型看著浪蕩還帶點變態。

        他臉上還是滿滿的玩味，顯然對面前兩個男人很熟悉。

        周衍沒說話，季陽抬眸看了看他，頂了頂腮后皮笑肉不笑的威脅道。

        “不想挨打就少給老子找麻煩。”

        鑒于挨過季陽一拳，賈俞祖有點怵他，把目光轉向了周衍。

        “阿衍。”他吸一口煙，伸手捋了把長卷發，狹長狡猾的眸子里透出點光，“給你救命恩人買個早點。”

        季陽聞言直接低下頭，搓了把后脖頸，像是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人，把車鑰匙往桌上一丟，吊兒郎當的往上搓著袖子朝他走過去。

        哐——金屬鑰匙磕在桌面上，賈俞祖看見一米九的男人一臉不爽的朝他走過來。

        他煙一抖，煙灰落在了風衣上，臉上卻還是一臉無賴。

        季陽伸手扯上他衣領，把牙咬得咯咯響，像看垃圾一樣看他，手里的拳頭已經掄了起來。

        “老子喂你吃。”他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

        “你小心我告訴你爺爺！”賈俞祖害怕挨打，手里的煙都掉了，咕嚕嚕滾到地面，失聲叫了起來。

        “算了，走吧。”周衍看向地面的煙頭，心下掀起一股燥意。

        季陽冷笑一聲，松開他把人丟回床頭，賈俞祖腦袋撞在床頭柜子上，發出咚的一聲，就聽見他威脅的聲音。

        “老爺子要知道我打你，說不定高興的多給我分套房。”

        “周衍顧及著你侄子和徐叔不動你，我不一樣，老子以后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賈俞祖聞言眼神閃過一絲恐懼，這倒是真的，季陽哪怕把他打廢了，賈家也不會把他怎么樣。

        說不定還會多謝季陽把他打殘了只能在家養傷，不能出去惹事。

        有了威脅，他一路上安靜了很多。

        車子緩緩駛進平城，周衍讓季陽回去休息，臨下車季陽還不放心看了幾眼，最后壓低聲音說了句。

        “用不著顧忌，你不欠他的，往死里打就行。”

        周衍失笑，閉著眼點了下頭。

        他當然知道，在季陽看不到的地方，賈俞祖身上早就沒一塊兒好的。

        畢竟，打人不打臉，讓他難受最是回事兒。

        季陽一走，賈俞祖又開始犯賤，他捂著隱隱作痛的腹部，靠著車后座，雙手被季陽捆了，長頭發糊在臉上，操著細語刺激周衍的神經。

        “阿衍你夠狠啊。”

        “幾年不見面還是那么善良乖巧。”

        “叔叔就喜歡你這種乖孩子。”

        賈俞祖很清楚，周衍這種看著叛逆骨子里又純凈的人，說惡心話最能刺激到他。

        畢竟惹急了一頓打而已，還能滿足他成功刺激到別人的變態的心理。

        周衍開著車，從后視鏡睨他一眼，眼神冷漠，沒搭理他。

        歲月流失，賈俞祖當年那張文青的面容如今只剩下一副骨架，高高的顴骨和狹長狡猾的眼睛，一頭長發帶著頹廢的氣息，笑起來卻陰森森，一點都不溫和。

        他被打的時候也笑，這會兒也笑，周衍被他的笑惡心到，加快了車速。

        “你真的不理你救命恩人？”

        見周衍不搭理，賈俞祖眼珠子一轉，突然伸舌頭舔了一下牙，笑容放大，語氣故意變柔，摻雜些不懷好意。

        “阿衍手機上的妹妹——。”

        他話沒說完，周衍在馬路上踩了急剎車。

        呲——一聲，賈俞祖一下子撞上前排坐，額頭一道紅印出來。

        他還沒反應過來，周衍已經從駕駛座上下來，把后座車門拉開，連拖帶拽的把他提到路邊的角落里。

        賈俞祖腦袋磕到地上，被周衍撕扯著衣領提起來，猛地甩到墻上。

        人被周衍掄出去一兩米遠，撞到墻壁上發出悶哼聲，他吃痛的往起爬，卻又被周衍壓上來膝蓋頂了兩腳。

        周衍把人手反剪到背后，把他臉嘴摁在地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太陽穴突突的跳動，眼神陰沉的像在看一個死人。

        他一身死氣，后槽牙咬得綁緊，眼底一股子殺氣，從喉嚨里滾出幾個濃重又狠戾的字。

        “你要是敢找她，我殺了你。”

        周衍說完，像卸一條野狗一樣把他松開，看著他抱著手臂痛苦嗷叫。

        他居高臨下，褐色的眸子里情緒濃厚，眼神冷的像摻了冰渣，眉眼間冒出些嗜血的念頭，看著地面上扭動的男人。

        “還有，阿衍不是你能叫的。”

        他把人丟下，車子呼嘯而過，只剩下賈俞祖像蛆一樣扭動。

        回到車上，周衍看見手機彈來的一條蘇彌發過來消息，眼神柔和下來。

        手機界面上是蘇彌鬧著他換的兩個人的合照，那天剛睡醒，蘇彌露出個臂膀抱住他，拍了下來，周衍由著她去。

        他閉了閉眼，滿腦子的懊惱。

        太大意了，他昨天給許平枝回完電話不該把手機放在桌面上的。

        讓那個畜生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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