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平城似乎都被一場過路的雨擊打的毫無生機，蘊育著一層灰蒙蒙的顏色，無數潦草又緊急的故事匆匆而來，但又沒有給人一個交代，戛然而止。

        周衍趕回和縣的時候，蘇彌正蹲在醫院門口看著老舊醫院墻角的苔蘚出神。

        三個小時前，他連夜趕到那片郊區，卻怎么也打不通那個號碼。

        偌大的郊區只剩下空蕩蕩又雜亂的商業街，古老的還有三色燈柱的洗剪吹和蒼蠅小店。

        呼嘯而過的風卷起一片殘葉，襯得街道蕭索又悲涼。

        仿佛和他的一顆心一樣，陷入無止境的孤寂和悲涼。

        周衍呼出一口氣，他總覺得，短短的一天，他錯過了許許多多東西。

        手機打不通，這會兒已經是凌晨兩點，周衍感覺自己身體某種熱量在逐漸消失，他從早上到現在一口東西沒吃。

        一股風吹過來，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在哪里。

        手中的電話不斷傳來忙音，周衍逐漸恢復了點理智，他伸出手，重復不厭倦的又一次撥通那個電話，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擔憂和恐懼在心底，無限被黑夜和無答應的手機放大。

        周衍顫動著手指，良久，他呼出一口氣，打算先去吃點東西。

        郊區的商業街像是臨時搭建起來的一樣，破敗的可憐，僅有的就是老舊的幾家面館和幾家無營業執照的網吧，散發出宿醉的汗酸味兒。

        周衍順著街道，胡亂進了家面館，拉開凳子朝里一坐。

        光著上半身的肥碩老板在廚房里揮汗如雨，臂膀上的肥肉隨著抄鍋的動作上下甩動，周衍一時間不知道怎么開口叫他。

        等了一會兒，才從里間出來一個初中生模樣的小女孩兒。

        女孩兒看起來不是很干凈，皮膚有被油煙熏過的痕跡，周衍抬眼看她兩眼，才稍稍把皺了一整天的眉放下來，艱難地扯出一個笑。

        “只有三鮮面了，7塊。”女孩兒如蚊子般地聲音響起。

        “那就那個。”周衍伸手想要摸摸她腦袋，被女孩兒避開。

        他愣了愣，隨即把手拿開，又朝女孩兒笑笑。

        一碗面上了上來，周衍手捏起筷子，往嘴里送，卻在瞬間被湯汁燙的往后撤了一步。

        凳子擦著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下意識的避開，湯汁滲出來撒到桌面，擱置在碗里的瓷白小勺子也跌落在地面摔碎，面湯和臟亂的地面粘膩在一起。

        周衍抿抿嘴唇，他下意識地伸手想要伸手拿起那個勺子，卻突然想到他和蘇彌第一次見面吃的那頓飯。

        “你為什么幫我？”

        “我就不會。”

        “你看見我了吧周衍”

        少女清冷又略帶著挑逗的語調在心底響起，一遍又一遍，甚至還夾帶著她的笑臉。

        每響起一次，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就在他手即將觸碰到那個被摔成幾瓣的白瓷勺的前一秒，老板娘從廚房里沖出來，熟練的撿起東西和他道歉。

        “不好意思啊，我來我來。”

        周衍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中脫離出來。

        他撩起紅了一圈的眼眶，抬頭跟老板娘道了謝。

        “喲，小伙子冷是不是，穿的有點太少了。”

        或許是看到他神色異常，老板娘忙問了兩句。

        周衍強忍著內心的不安和煩躁，壓著眼對老板娘搖了搖頭，回了句沒事。

        直至一碗面胡亂下肚，他才接到一通黎溪打過來的電話。

        “蘇彌被柯頌博接回和縣了。”

        一句話，周衍心瞬間落到地面。

        卻在下一秒，又重新漂浮起來。

        “蘇漫好像出事了，她應該知道了。”

        電話里的聲音逐漸減小，周衍似松了口氣般，趴在了方向盤上。

        沒事就好，他想。

        只要蘇彌沒事，那他就可以解釋，一切都還有挽留的余地。

        哪怕，最后她不原諒自己。

        也沒關系，她人沒事就好了。

        十分鐘后，車輛甩下那條空蕩又荒涼的街道，飛馳而去。

        飯館的木制桌子上，只剩下一張二十元的紙票和一碗還剩了三分之二的面。

        店鋪的門口，還遺留著一兩支白天女孩兒剩下的煙頭。

        醫院門口，蘇彌似乎又回到了他們最初見面的那個模樣。

        她蹲在那兒，白的像張紙，眼神空洞卻又透露出一絲淡淡的憂傷，膝蓋上還有她昨天磕在桌子上留下的淤青，此時已開始發紫，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格外顯眼。

        周衍則遠遠地，看著她，一動不動。

        兩個人就這么，隔著數十米的距離，人來人往，卻跨不過去到彼此的懷里。

        黎溪電話里說到，賈俞祖要找的那組片子似乎就是當年蘇漫走紅的那組片子，國外有蘇漫的變態粉絲高價收購那組影片。

        但是當年蘇漫為了保護妹妹的隱私，把片子收了回來，底片和原片全部都被刪除。

        因為是偶然走紅，那組片子蘇漫一直留存的很好，沒有修過的痕跡，被她放在了蘇彌的臥室里。

        當年賈俞祖就很想要那組片子，纏上她后就一直假借交流的由頭，想要看一看原片，但是都被蘇漫拒絕了。

        那個時候還沒有私生飯的說法，但是蘇漫已經能感受到那種迫害。

        會有莫名其妙的人來堵她表白，還有拿著她照片裸奔的，所以她成名后再也沒有拍過以自己為素材的任何相片。

        賈俞祖估計也是缺錢，或者是想再重新復出，總之不管什么原因，當年他傷害過蘇漫后，由于網絡輿論，賈老爺子把他送出去后并沒有讓他過的很好。

        很多東西離得時間和他們太遠，又算是周衍上一輩的事情，他們知道的也只是皮毛。

        不管怎么樣，他回來找相片的事情，除了季陽他們幾個，估計老一輩的都不知道。

        當然，周衍是第一個知道的。

        但是周衍不知道他要找的是那一組，如果知道上面還有蘇彌的話，那哪天晚上，他一定把他打進醫院。

        蘇彌不記得賈俞祖，蘇漫出事兒的時候她只有七八歲，是個小娃娃，家里人保護她不想要讓她出現在大眾視野中，蘇彌也只是遠遠見過一眼那個傷害過她姐姐的男人的背影。

        后來她長大一點，想去查這件事，被壓得沒有一點訊息，所以那天在遇見賈俞祖的時候，她只是覺得害怕和眼熟。

        但是她卻在醫院里見到了那個男人。

        那個掐著她姐姐脖子，讓蘇漫發瘋的男人。

        現場太過于混亂，賈俞祖可能是被催急了，纏著滿是紗布的手臂就去了蘇漫在的療養院。

        療養院管的不嚴格，因為是縣城里面，賈俞祖又傷著手臂，值班人員根本沒有多想，就把他放了進去。

        時代久遠，他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有弄到那組相片，狗急跳墻直接去找了蘇漫，想要逼她把東西拿出來。

        護工趕過來的時候，蘇漫正被他掐著脖子摁在地面上，手上拿著把刀往賈俞祖脖子上招呼。

        “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你這個畜生！”

        蘇漫的聲音絕望又痛苦，護工嚇得連忙分開兩個人。

        賈俞祖也被劃傷，他氣急敗壞的伸手摁住蘇漫，整個人惡狠狠的朝快要窒息的蘇漫破口大罵。

        “都是你害的老子！”

        “老子弄死你！”

        一片嘈雜，混亂至極。

        蘇漫最終還是被救了下來，但是進了急診室。

        蘇彌被接回來的時候，就看見自己一向溫潤的父親拿著刀想要砍人，蘇母則抱著她痛哭。

        蘇彌忘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個混亂又壓抑的她喘不過氣的地方，她搖搖擺擺，甚至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只有死氣和麻木。

        一顆心空的厲害。

        她滿腦子都是賈俞祖被帶走時候和她說的那句。

        “阿衍很喜歡你呀。”

        她想不通，自己到底錯過了些什么。

        為什么那個男人要叫他阿衍？

        那個阿衍，是她的周衍嗎？

        是叫她寶貝的阿衍嗎？

        還是又要欺騙她的阿衍。

        黎溪打電話告訴她讓她乖乖地，等周衍和她解釋，但是她不想聽。

        好奇怪，她一難受的時候，就什么都聽不進去。

        后來她聽周曜說，周衍把那個男人叫叔叔。

        短短一天。

        一切似夢被打破了一樣，恍然大悟。

        浮華帶來的一場歡愉，短暫又熱烈，給了她種錯覺。

        她差一點點，就以為自己真的開始重見光明了，但是好像，美好的不真實。所以原來是假的，她真的不會擁有一絲光亮。

        是懲罰嗎？

        但是為什么是周衍呢？

        她好喜歡他的，喜歡到全世界只想相信他。

        喜歡到，一點都恨不起來。

        風揚起了周衍一片衣角，他雙腿有點打顫，連夜趕過來，雙眼滿滿的紅血絲。明明擔憂的要死，又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但是這會兒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或許是察覺到直白又灼人的目光，蘇彌微微側了側臉，看見了他。

        此時天光蒙蒙亮，少年少女的輪廓在云層瀉下來的光里模糊了又清晰，周衍離她有點遠，他想跨過去，看看她哭了沒有。

        但是雙腿卻挪動不了半分。

        兩雙目光在空氣中相撞，晨光下的醫院忙的不可開交，人來人往匆匆忙忙的和時間賽跑，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周衍。”她開口叫他。

        “嗯。”他應的很快。

        她還是等到了他。

        “我現在不是很想聽別的，我想回家。”她蒼白的臉上扯出個笑。

        “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好。”

        兩個人，一前一后，朝著醫院門外走過去。

        彼此間非常默契地保持著沉默。

        或許現在，他們更需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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