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女欒
風聲,樹葉的沙沙聲,黑壇的叮咚聲,交織在一起,不僅沒有顯得嘈雜,反而是一種有節(jié)奏的韻律。
像孩童在天真無邪地笑,也像在撕心裂肺地哭。
我盯著那層層疊疊的黑壇子,深入骨髓的恐懼直沖天靈蓋,不是因為那里面裝著的東西,而是使石青村活著的這些男人。
上大學的時候,是有跟我們講過在她的家鄉(xiāng)有一座嬰兒塔,以前重男輕女最嚴重的時候,深處的女嬰都被直接丟在里面,自生自滅。
新丟去的女嬰的哭嚎經(jīng)常會持續(xù)整夜,到了第二天便再也沒有了生息。
我的家鄉(xiāng)也有重男輕女的現(xiàn)象,只是還沒到如此喪盡天良的地步。
我沒想到,在這個時代,還能親眼見到所謂的“嬰兒塔。”
“這兒的風水林,就是用來鎮(zhèn)壓她們的,對吧?”我顫著聲問身旁的陸知君。
“沒錯。你看潭口上的封條,那封條上畫的符咒能讓她們永遠停留在這里,成為女欒,不得超脫。”
陸知君跟我解釋,女欒是一種的陰毒秘術(shù),相傳被丟棄的女嬰怨氣很重,很可能會想辦法再回到生她的人家,讓他們無法如愿生出男丁。
這村子應該是請了高人指點,用風水林和黑骨壇把女欒禁錮在這里。
一是為了防止她們回去,同時還可以庇護村子里的新生兒代代都是男丁,從此以后再也不會有他們厭惡的女嬰出生。
說到這里時,陸知君嘴角泛起嘲諷,“看現(xiàn)在這村里全是孤寡單身漢的情形,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后悔,當年的決定。”
“他們不配擁有女娃!”我惡狠狠地道:“既然他們厭棄女性,認定男性就高人一等,那最好就保持著他們愚昧的思想,直到斷子絕孫!”
“沒想到你也會有情緒激憤的時候。”陸知君古怪地瞥了我一眼,“我遇到你時你身上發(fā)生了那么多事,換普通人早就崩潰了,而你還能盡快冷靜下來,去處理一切事情。”
對此我只有苦笑,堅強和冷靜都是練出來的。
“我娘去得早,我爹屬于給口飯吃餓不死就行,從小我不但要顧著自己的學業(yè)和生活,還要照顧比我小好幾歲的小妹,早就習慣了萬事自己扛,悲憤和哭泣是最沒有用的東西。”
也許是看到這女欒,讓我想起了偶爾被我爹指著鼻子罵,“你一個丫頭片子頂屁用,老子再不找個媳婦兒生兒子,老沈家就得斷子絕孫了。”
其實比起這些還沒來得及長大就喪生在此的女孩,我已經(jīng)幸運得多,可偶爾想起來時,心里還是會有淡淡的刺痛。
我們只是性別不同,就好像背負極大的罪孽一樣。
等說完,我才意識到自己一時感慨,竟然把心里話當著陸知君的面說出來了。
我們萍水相逢,他也是男的,根本就無法與我們共情。
我正要找別的岔開話題,陸知君盯著我認真地點了點頭,“女性很好,你也很好,錯的是蒙昧的思想和愚蠢的人。”
我驚愕地愣在原地,任由微風吹起我的耳發(fā),這是第一次有毫不相干的人告訴我,“你很好。”
耳邊一陣溫熱,陸知君不知什么時候伸出了手,撥開我被吹散的發(fā)絲,笑得溫潤皎潔,如同天邊的明月。
“我阿娘命也生得苦,一出生就被裝進鐵桶扔在河邊,哭得沒了力氣,才被他師父撿回家。”
“后來……”陸知君的眼底浮現(xiàn)一抹懷念,“她開朗又出眾,成了許多男性都要仰望的存在。”
他的手早就收了回去,可被他無意間觸碰到的皮膚,在這瑟瑟寒風中,卻漸漸發(fā)起熱來。
我無法直視那琥珀色的清冽眸子,急忙撇開了臉,“那現(xiàn)在怎么辦?我們能出去了嗎?”
“不急。”陸知君恢復正色,肅然地看向崖底,“既然碰上了,就不能不管。”
“你想救她們?”
“不,她們已經(jīng)不需要我救了,我能做的只是引渡。”
我還沒明白他話里的意思,早晨的天光突然暗了下來,頭頂烏云匯集,壓抑低垂好像要墜落地面。
“怎么變天了?”
話音剛落,地面突然狂風大作,旋起的飛沙遮住了我的視線,只有耳邊咚咚咚咚的撞擊聲越來越清晰,好像有什么東西要出來了。
地面劇烈的搖晃中,我的身體也跟著東倒西歪,我的雙手徒勞在風中亂抓,想要抓住一個著力點。
腳下不知踢中了什么,身體突然一個踉蹌,猛地往前方撲去。
完了,這個方向正是崖底,要是摔下去那還了得。
驚恐襲上心頭,突然手腕一緊,陸知君牢牢地抓住了我,把我拉到他身邊。
“抓緊我,閉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看,也不要理會聽到的聲音,一會兒就好。”
他的話音在振聾發(fā)聵的嘈雜中,如同清溪入海,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我漸漸平靜下來,等著這場狂風作亂盡快過去。
再睜眼時,天光已經(jīng)恢復如常,遠處連綿青山的邊際,有一輪豬肺般血紅的日頭緩緩升起。
正當我驚嘆于這天氣的變化無常,陸知君身形一怔,皺著眉頭看向了崖底。
嘴里喃喃道:“果然如此。”
壇口紅色的封條全部都被撕裂了,猩紅的紙屑散了滿地,暴露出一個個黑洞洞的壇口。
不但如此,我還注意到身后的風水林也發(fā)生了變化,原本背陽向陰的格局完全扭轉(zhuǎn),中間出現(xiàn)一條寬闊的小路。
“這是……”
陸知君面色凝重地看著石青村的方向,“有人始終得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句話,我沒來得及尋根問底,陸知君拉著我焦急地往村里走去。
他步履匆匆,面色凝重,好像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
一路上還快速解釋,“我原本也不想管,可是如果任由女欒這樣下去,我們兩個也得消亡在這兒。”
剛回到村口,就聽到連綿不絕的慘叫聲,這里與外面好像是兩個世界,外頭朝陽燦爛,村子里一眼望去卻蔭翳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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