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兩旁照舊是大塊大塊能清晰映出倒影的玻璃，但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除了范謹茹。

        視線朝玻璃瞧去，那里頭也照不出她的身影。

        范謹茹情不自禁伸出指尖，手指在玻璃鏡面上輕輕劃過，質感冰涼堅硬，但是……依然看不到她的倒影。

        仿佛這里站了個隱形人。

        背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范謹茹立即受驚一樣回頭。

        那人也被范謹茹嚇了好大一跳，腳步頓住僵立在原地，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那人突然向后急退開幾步，轉身就開始跑起來。

        范謹茹死死咬住嘴唇才沒有發出聲音，她有了比見到無臉人更深的恐懼，剛才那個人……是有五官的。

        不僅五官齊全，就連訝異、驚慌、厭惡、恐懼的神情都是這樣生動，一覽無遺。

        天空依然明亮，瞧不出時間，也失去了季節和冷暖的概念，但范謹茹依然冷得顫栗起來，突然，她拔腳朝剛才那人離開的方向跑去，先是見到一兩個人，后來又是四五個，越往后跑，見到的人就越多。

        一個、兩個……全是，全是有五官的人。

        街道兩旁的鏡面里也誠實映出來往的人流，世界突然變得熱鬧且嘈雜，只有范謹茹一人顯得這樣格格不入。

        這是鏡子里的世界，范謹茹想，我當然不會有影子，這里的人有五官有倒影，但他們屬于鏡子，他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只是鏡像一樣的存在，只有我才是真實的。

        這樣一想，她已經能完全平靜下來了。

        最初進入鏡像世界的目的也終于被范謹茹重新想起，她要離開這個詭異的夢境，鏡像世界里存在著另一個“范謹茹”和“秦琛”，這就是她該尋找的線索。

        既然另一個范謹茹是她的鏡像，那么在她進入這里時，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絕不會隔得太遠，她只需要回到一開始出現的地方，然后……找到對方。

        有了主意，范謹茹顯得越發從容不迫，她開始不緊不慢地往回走，沒走出多遠，路旁站著的一個小男孩指著她不住哭叫，小孩嘴里還含著糖，一哭糖就掉出來，看見糖滾落到地上，小孩哭得更兇了。

        范謹茹愣了下，索性抱臂站在原地，等待著不知道會從哪里沖出來不分青紅皂白罵她的家長，結果那小孩哭了好久，都沒有人上來安撫，范謹茹皺起眉，左右看了看，終于上前恐嚇道：“哭什么？不許哭了。”

        “你是鬼嗎？”小孩說，“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什么鬼？”范謹茹摸了摸衣兜，還真叫她摸出一顆糖，想來這就是上個童話世界夢境的后遺癥了，誰能想到她當時會因為一顆糖差點永遠醒不過來呢？

        所以后來范謹茹就養成了往兜里揣點巧克力或者糖果之類的習慣，沒想到現在在夢境里還能摸得出來派上用場。

        范謹茹一邊把糖往小孩嘴里塞，一邊說：“這里就只有你一個小鬼。”

        糖果被小孩頂到右腮，鼓出好大一團，像只青蛙一樣，謝天謝地他不哭了。

        “但是你剛才變成透明的了。”小孩嘴里含著糖塊，發出含含糊糊的聲音，他比劃著，“只有鬼魂才是透明的。”

        “你是鬼嗎？就算你是鬼，你也一定是個好鬼，只有好鬼的糖才是甜的……”

        “透明……”范謹茹跟著喃喃重復。

        她霍地重新站起，這回只將將往前邁出一步，她的手臂就開始變得若隱若現，仿佛頃刻就要消散。

        范謹茹立刻往后退開，手臂霎時又恢復如常。

        小孩在一旁又道：“或者你是仙女嗎？仙女的糖也是甜的”

        范謹茹沒有理他，視線朝正前方瞧去，就在距離這里兩百米開外的街道上，另一個“范謹茹”正緩緩走過來。

        隨著另一個自己的接近，范謹茹全身再次變成半透明的模樣，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極為玄妙的預感襲上，仿佛印刻的某種本能一樣，范謹茹冥冥中就是知道，假如她變成完全的透明，她就將離開這個鏡像的世界。

        “仙女姐姐……”

        思緒被小孩的呼喚聲拉回，范謹茹又往后退開幾步：“什么？”

        小孩舔舔嘴，一臉羨慕渴望的樣子：“仙女應該都有吃不完的糖吧……”

        范謹茹視線死死盯著越來越接近的另一個自己：“是的，仙女還會變魔法，你現在閉上眼，再睜開時，我就又會變出糖了。”

        小孩哇了好大一聲，趕緊期待地閉上雙眼。

        范謹茹趁機躲入街巷，她遠遠看到另一個“范謹茹”走到小孩跟前，小孩興奮地迎上去要糖，好像不太順利，應該是又要哭了，隨后“范謹茹”開始去摸自己的衣兜。

        “茹茹。”熟悉的男聲在她身后響起，似乎發出了一聲嘆息，“那個人暫時沒有來，你不要到處亂跑，我擔心找不到你。”

        范謹茹回過頭，是秦琛，或者說，是另一個“秦琛”。

        “你在看什么？”秦琛問，正要朝外探看，電光火石間，范謹茹狠狠將他推到墻上。

        “茹茹？”秦琛的注意力果然又被拉了回來。

        范謹茹仰著腦袋，視線在秦琛臉上仔細逡巡，鏡像的秦琛，難道就不是秦琛本人了嗎？

        “你怎么了茹茹？”隨后，秦琛肯定地說，“他來找你了是嗎。”

        他？他是誰？

        不管他是誰，都不能讓秦琛看到另一個“范謹茹”。

        想到這里，范謹茹手臂下滑，拉住秦琛的手就開始朝另一邊走，后者身形有片刻猶豫，范謹茹回頭看他：“難道秦琛哥哥還怕我把你給賣了？”

        話落，她又半撩著眼皮一笑：“那我可舍不得呢。”

        秦琛默默跟著走了好一會兒，輕聲回：“我也舍不得茹茹。”

        范謹茹沒聽見這句，她說：“這個夢境分為表世界和鏡像世界，不管是什么世界，離開夢境的方法都必定跟秦琛哥哥存在一定關聯，這是前幾個世界的規律，所以這個世界也必定如此。”

        秦琛點頭：“……對不起。”

        范謹茹停下腳步：“秦琛哥哥確實對不起我，我都說了多少次了，要做個美夢，可是秦琛哥哥的夢卻一個比一個古怪呢。”

        “是我的錯。”

        范謹茹扭頭，她終于開始察覺到一些異樣的地方。

        她以為兩個世界里的秦琛擁有相同的長相，共同的記憶，性格也會一樣，這本來就是一種理所當然的想法，這里頭是一種鏡像的關聯。

        就如她本人，不管是在鏡像世界還是在表世界，亦或真實世界，她范謹茹都只有一種性格。

        可是秦琛……至少她在表世界遇見的那個秦琛，和現在這一個秦琛，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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