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謹茹簡直稱得上是怡然地將小奶狗從垃圾桶里拎出，那些臟污和腐爛的垃圾半點都沒有破壞她的心情。

        “喏，給你。”范謹茹將小奶狗遞給秦琛。

        秦琛小心翼翼接下，滿臉嚴肅地喂食著，像在做什么科學實驗。

        范謹茹側頭瞧了瞧，腳尖點了點小奶狗：“你不能帶回去養吧？這樣可活不了。”

        秦琛的視線朝垃圾桶后方的花臺瞧去，那里常年無人打理，草木長得很是欣欣向榮，樹枝交叉纏繞在一起，頂上是蓬勃茂盛的樹葉，陽光和雨水都澆不透的樣子。

        “現在是夏天，小狗不容易失溫，我再找個保溫箱蓋上放那里……”秦琛頓了頓，“至少能讓它們多活一會兒，會有其他人把它們帶走的。”

        “這么麻煩？”范謹茹笑著說，“不如我幫你給它們找個好人家吧。”

        秦琛側首瞧來，范謹茹心情不錯地朝他擠了擠眼睛。

        兩人走到街巷的分叉口，兩條道分別通向不同的兩所學校，左邊是秦琛所在的私立學校，右手邊將到達范謹茹小學時就讀的公立學校。

        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到點了。

        范謹茹自然地拉起秦琛的手，拽著人就往公立小學走。

        秦琛渾身一震，手指掙了下。

        “哎呀我想起來了。”范謹茹瞧著他的表情嘻嘻笑道，“我這只手剛才摸到了垃圾桶呢，弟弟有潔癖吧？可是已經碰到你了，現在該怎么辦呢？”

        秦琛搖了搖頭，將臉撇向一邊，看不清他的神色了：“……沒事。”

        “小鬼。”范謹茹捏得更緊了一些，嘴里嚇唬他，“這回落我手里，跑不掉了吧，等會兒就把你賣掉，我可是要吃人的姐姐。”

        秦琛沉默了好一會兒，又說：“你不會。”

        “你怎么知道不會，壞人兩個字是寫在臉上的嗎？”

        秦琛這才盯朝向她，狀似認真地解釋：“我已經九歲了，我不是小孩子，如果你真的想拐賣我，就會先把我哄騙到人少的地方再下手，現在是在大街上，形勢更有利于我，只要我隨便一喊，你就會被人抓住，真正的人販子不會冒這個風險。”

        頓了頓，秦琛又說：“雖然你很奇怪，但我沒有感覺到惡意，你應該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吧。”

        范謹茹眼睛虛虛瞇起，你的童年我的童年果然不一樣，她九歲的時候天天傻樂，只會纏著爸爸給她買漂亮的裙子，這會兒秦琛就已經可以進行邏輯分析，甚至一眼看透真相了？

        這么一路閑聊著，兩人終于走到了那所公立小學。

        范謹茹松開手：“等會兒你站得離我遠一點。”

        正好熟悉的身影從另一頭的巷口顯現，范謹茹瞧著越來越近的年輕時候的爸爸，洶涌的淚意險些又要忍不住，她死死咬住牙齒，腮幫子都被咬得發了酸，或許她此時的面目太過猙獰，周圍又有人指著她開始竊竊私語。

        不過誰在乎呢。

        爸爸也察覺到異常，抬眼瞧了過來，估摸著瞧不真切，他還往前走了幾步。

        “爸爸！”剛從學校沖出來的小范謹茹抱住了他的腿。

        “茹茹，我剛才好像看到了一個……”

        “誰啊？是媽媽嗎？”

        “不是……沒事……我們今天走那條路回家吧。”

        他指的，正是剛才范謹茹立的那條街巷。

        而范謹茹本人早已后退，拉上距她八丈遠的秦琛就走：“別回頭！”

        秦琛偏移了些許的腦袋轉正回來，他抿著唇沒說話，也沒再問什么。

        兩人躲在附近不遠處，偷偷摸摸做賊一樣往外探看。

        遠處，那對父女在記憶里不知道已經重復過多少次的對話再次復現。

        可是這一回，秦琛的目光不再緊盯著那邊了，他從始至終都牢牢看向身旁的這個奇怪的“姐姐”。

        當那對父女逐漸遠離，范謹茹看向地面，裂紋似乎生長了一點，但是差別不明顯，她感到有些焦躁了。

        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的方向是對的。

        所以裂紋生長緩慢……只能說明這種“不可能”還不夠強烈？

        范謹茹再次垂首盯向秦琛，她的眼神明明滅滅意味不明，很難讓人相信她是在思考什么積極光明的事。

        “弟弟。”范謹茹突然展顏一笑，那笑容顯得無比真誠美好，最醇厚的美酒也不會有這樣的滋味。

        “事情既然解決了，不如姐姐送你回家吧？”

        范謹茹想，小奶狗的事不過是小打小鬧，確實激不起多少內心的矛盾和沖突感，但是不要緊，還有一場大戲等著她……比如，秦琛媽媽的死……

        想到這里，范謹茹又有點不太舒服了，她近距離體驗過當時場景，甚至和秦琛情緒共享過，只要想到還可能再面對一次，她就有種幾欲窒息的感覺。

        她僅僅只體驗過一次而已，可是秦琛，已經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很多年了。

        說不上是同情還是憐惜，那種奇異的感情彌漫上來，輕紗一樣朦朦朧朧包裹著范謹茹。

        或許是多個夢境的相處讓范謹茹也變得不太正常了，她敏感的心涌出一股力量，所以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秦琛的頭，她不再笑了，可話語卻變得無比溫柔：“別怕……我……我會保護你。”

        秦琛低下腦袋，頭頂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又蹭了幾下：“都說我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回家，路上不會有危險。”

        范謹茹朝前邁出一大步，手掌順著對方頭頂滑下胳膊，隨后自然牽住秦琛的手：“走吧。”

        到了秦琛家門口，一直表現得淡定的秦琛開始不安起來，他頻頻看向范謹茹，欲言又止。

        “進去吧。”范謹茹說。

        秦琛再次用一種絕不是小孩子能有的眼神看過來，那瞳孔幽深，凝聚了千萬次徘徊的心緒。

        “我知道你進去后年齡會……會變大一點。”范謹茹繼續輕聲呢喃，“可能你再次看見我是在很久以后，唔，我指你記憶中的很久以后。”

        秦琛臉上顯出些許疑惑的神色。

        “沒關系，你不明白也沒關系。”范謹茹說，“我們很快會再次見面。”

        秦琛往后退了兩步，身影竟然有幾分沮喪的意味。

        “等等。”范謹茹再次拉住他。

        她太溫柔了，說出口的話語也太迷人了，她說：“你相信我會保護你吧？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約定，我會在你最恐懼的時候出現，我保證。”

        秦琛點了點頭，他居然笑了下：“我相信你。”

        范謹茹的心不由一顫，這稍縱即逝的笑容像朝陽初升時，雪山上晶瑩透亮的那一點點尖，她晦澀又骯臟的下半輩子從未見過這樣的純凈，她甚至后悔要讓秦琛獨自去面對他那個恐怖的媽媽。

        可是不能，不可以，這是夢境世界……等等，既然在夢境世界，這他媽為什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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