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燈亮了好久。

        好冷……

        醫生好像在說話。

        林海深聽不清，也感受不到傷口的疼痛。但他清晰地知道，身體在一點點地變冷。

        腹部的兩刀捅得又深又狠，對于他現在的身體來說，不看別的，單單是止血，就極為困難。他知道自己快要消失了。

        從來沒有這么難受。

        為什么……我只是想活著而已。

        明明……我只是不想麻煩別人，出去接點水。

        為什么……

        晚上吃完藥，他犯惡心，在衛生間吐的厲害，還有些咯血。這種情況他遇到過好幾次，所以并不是很慌。

        緩過勁兒后，他想喝點水漱漱口，但發現自己沒水了。他已經打擾到同病房的人了，所以沒問別人有沒有熱水，一個人去外面接水。

        回來的時候，隔壁病房出來了一個男人。男人看起來四五十的樣子，雖然戴著帽子，但也遮不住滿頭斑白。

        林海深腦袋還是暈暈的，沒能想起來是誰。但是他感覺有點眼熟，于是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個招呼。

        那個男人抬眼的瞬間，林海深就察覺到不對勁了。那個人的眼神是陰鷙的，憤恨的，帶著強烈的狠厲和不甘。

        林海深感受到了危險。

        他第一反應是要逃。

        江天遠陪他治了這么久的病，他也不能讓自己隨隨便便就受傷。哪怕這個人對他沒有惡意。

        他跑的不慢，但還是晚了。

        那個男人像是瘋了，拉住他沖上來就捅了他一刀。那個人像不要命了一樣，捅得實實在在，刀刃全部沒入了林海深的腹部。

        刀插得太快，林海深甚至還沒來得及感覺到疼，只感覺到刀刃很冰，冰的刺骨。

        緊接著第二刀就扎在了旁邊。

        他感到血液在慢慢浸潤那片薄薄的刀刃，熱量一點點地被渡過去。

        刀子被抽走了，林海深低頭看了一眼，遲鈍地感受到了疼意。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下都撕扯著他的傷口。

        周圍亂哄哄的，有人尖叫起來。那個人還想動手，被人拉開了。

        他有些想念江天遠。刀刃接觸過的每一寸肌肉都灼燒起來，他有些站不穩了。

        可是……這樣會嚇到他的。

        他感受到了一束急切的目光，抬頭，就看到了他最愛的人。

        倒下去的時候，他聽到天遠在叫他的名字。

        ……

        手術室的燈好亮，刺得林海深睜不開眼。

        他突然覺得好累。

        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是平庸的，過著不被眷顧的生活。可是好像只有他，像是被詛咒了一樣。

        明明感受不到疼，耳邊的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甚至連意識都不是清醒的。

        可他卻覺得自己的每一寸肌膚都被千軍萬馬踏過，血肉模糊地倒在塵埃里。

        曾經種種……悲傷也好，無助也罷，那些情緒曾那么沉重地壓在他的身上。他好不容易放下了，如今卻成百倍、上千倍地壓在他身上。

        每一條神經，每一個細胞都在發痛，他掙扎著，卻始終喘不過氣，幾近窒息，痛的話都說不出，心里卻有個聲音在撕心裂肺地悲鳴——

        為什么……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我只是想好好活著而已啊。

        我只是想，和他一起活著而已啊……

        他不是沒有想過自己和天遠告別的樣子。或許在家里，或許在街上，或許在病房里，可以笑著和他告別，或說很多話，或沉默不語。

        可他卻始終沒想到會是這樣，連抱都不能抱一下，滿心只剩下遺憾與不甘，連“我愛你”三個字都說得痛徹心扉。

        他從沒覺得哪一刻是像現在這般無奈又凄涼。

        上天啊，為什么總要和我開這樣的玩笑……既然不會改變我的結局，為什么要讓我遇見他。

        如果當時沒有遇見他……我還是會死掉，他還是那個他。

        可是，浪費了他寶貴的三年，最后我留下的，只有他心頭的一塊疤……

        一滴淚滲入枕芯。

        林海深有些疲憊，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在渙散。

        上天啊，我下定決心要做的每一件事，我用盡虔誠許下的每一個愿望，好像都被踩碎到塵埃里，一個也沒有實現過呢。

        所以求你。

        只有這一個愿望了，就這一個愿望。

        求求你，一定要實現……

        他用盡最后一絲氣力，在心里默念他摯愛的名字。

        天遠……親愛的天遠。

        挑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忘了我。

        他聽不到外面的雨聲，只記得現在是盛夏，窗外滿目蔥蘢。

        他好像看到了海，微風拂過的時候，空氣清新而舒爽，透著淡淡的咸意。

        就這一個愿望了。一定……能實現吧？

        他放松下來，向海天相接的地方走去。

        天遠……

        祝你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

        多喜樂，長安寧……

        就這樣無慮無憂地，度過……長遠的一生……

        海水漫上來，一點一點浸沒他的心臟，他感到自己在逐漸下沉，下沉——

        來世再見吧……

        他生于春末，最終走向了盛夏。

        天光漸漸遠去……

        世界暗了下來。

        江天遠在手術室外等了很久很久，手術室的燈滅了，他感覺自己的心都在發顫。

        他等了一生那么長，最后等來了四個字。

        “節哀順變。”

        他又見到了林海深。

        江天遠跪在那里，抓著林海深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深，你冷不冷。”

        “你疼不疼。”江天遠看向林海深的傷口，傷口的血還沒干。

        他渾身都顫抖起來，哽咽著，小心翼翼地看著林海深:“你疼不疼啊……”

        林溪來到醫院，就看到一個個子很高很高的男人，跪在他弟弟身邊，試圖把他的手捂熱。

        他像一只遍體凌傷的小獸，嗚咽著，□□著，盼著那人能再看他一眼。

        單單看著，都能感到無垠的悲傷。

        明明是自己曾經深惡痛絕的人，她苦難、無依無靠的罪魁禍首……

        她卻瞬間落下淚來。

        如果……能早一點來……

        “對不起……我……來晚了。”

        江天遠眼中已經沒有光了。他愣愣地抬頭看了一眼，輕輕搖了搖林海深的手：“深……姐姐來了，你看一眼……”

        “深哥……你看看我。求你了……看我一眼。”他終于忍不住，跪在那里哭起來:“林海深，你看看我啊。”

        “求你，別走……求你了……我害怕，我害怕……你陪陪我啊……求你了……”

        橋邊初遇時的滿天星。

        梧桐樹下的擁抱。

        無人角落里的接吻。

        一起推著的，裝著很多東西的購物車。

        兩只手緊緊捏著的電影票。

        在寬闊的背上暗自許下的愿望。

        握在手里的，雪糕的牽引繩。

        說好的……雨后的彩虹。

        ……

        他們一起期許的，就算再難再痛，也始終堅守著，從不想放棄的未來……

        就這么脆弱地，毀在了一個隨心而起的惡念里。

        窗外的雨越發大了。

        每一滴都砸在他的心上，淅淅瀝瀝，再無停歇。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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