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往常執法堂弟子如何渾噩度日，這一回收到了掌教首席大弟子的飛書，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要知道掌教常年不見蹤跡，掌教一系最有話語權的便是這一位。他們之中也有與趙倫、宋松潤不對付的，趁著這會兒名正言順，好好地發泄了一口惡氣。

        第一峰。

        慕昭抱著伏藏心回到了清修的洞府中，將人安置在了石榻上，她并沒有一轉身無情地離去。過去不曾拜入撼天宮時，她跟著恩師學了些許的醫術，不需要在各峰、各堂之間奔波。小師妹這身體的問題極大，雖然有絕頂的天資，但并不適合修道。可要是不入道途，那更是連一條命都難以留下。

        “大師姐？”伏藏心掙扎著坐起身，雙手壓在了膝上，低著頭瞧著極為乖巧可憐。

        慕昭應了一聲，想要詢問那傷的來歷，可又怕揭了小師妹的傷疤。

        洞府中陷入了沉默，伏藏心眼神一閃，主動地打破了這片寂靜。她抿了抿唇，故作委屈道：“師兄他們為何、為何——”她一副泫然欲泣的姿態，就算話沒有說盡，慕昭也能夠從她那張蒼白憔悴的面容上瞧出她的意思。

        慕昭擰眉道：“他們失了規矩。”

        伏藏心“啊”了一聲，更是困惑不解：“可我們不是玄門十六派之一嗎？”

        慕昭見小師妹滿臉懵懂，解釋道：“十六派之名是近兩百年間出現的，可后頭崛起的宗門是比不上那些千萬年大宗的。”見小師妹臉上的迷茫更多，慕昭手一拂，半空中便顯化出一張九州輿圖來。她伸手在天衍宗、天機門、太乙宗上方一點，又道，“這是最初的玄門三大派，不過在幽冥之劫中損失慘重，原本的玄門之首天衍宗也難以維系過去的名望。他們如今與七弦門、菩提凈禪宗乃是玄門老五宗。

        “魔門原本有三大宗，可是在過去的那劫數中合成了一宗，稱天魔無相宗，仍舊駐扎在魔剎海中，不過他們仍舊算是三個宗派。至于太上無極宗和妖庭，他們也名列十六派，因著如今的太上無極宗掌教出自妖庭，這兩個宗派關系極好，不過平常不怎么管外頭的事兒。但是昔日妖庭女帝如今在幽冥，他們與那邊多多少少都有點牽系的。”

        伏藏心：“幽冥？”

        慕昭想了想自己那師尊的德性，收了徒就扔在了一邊不管不顧，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繼續替小師妹解惑：“數百年前的大劫中幽冥鬼道誕生，如今行走在九州的幽冥鬼王宗便是他們的代表，是我玄門之敵。聽說數十年前撼天宮與幽冥鬼王宗交手過，如今的鬼主正被拘禁在我撼天宮中。”

        “是因為非我族類嗎？”伏藏心眼神一閃，她低著頭，并沒有被慕昭瞧見她神情的變化。

        慕昭想了一會兒，道：“不是。”她不曾經歷過這些事情，都是自長輩以及書中得知的，她垂著眼睫，凝望著伏藏心片刻，“那一場大劫中誕生了一件神器名為‘冥書’。我九州生靈的命數皆載于冥書之上，為幽冥所牽制。幽冥鬼王宗是通向的幽冥的唯一道路，我們要想將自身的命數從冥書上剝離出來，必須對幽冥鬼王宗下手。”

        伏藏心點點頭，又問道：“十六派中余下的都是新晉崛起的嗎？”

        慕昭：“是的。撼天宮、玄冥教、神意門、天道宗、天心宗乃是玄門新五宗。其中以天道、天心宗實力最強，而撼天宮則是處于末位。”慕昭并不隱瞞伏藏心，以師妹身體的狀態雖然不太可能外出，可怎么說都要讓她對九州的勢力有個數。

        慕昭極少與人往來，這會兒說了這么長的話，無形中削去了與伏藏心之間的陌生感。她坐在了榻邊，伸手拂向了伏藏心的眼睛，可在即將觸摸到那雙迷蒙的雙眼時，又蹙著眉收回了手。她低語道：“眼睛現在還瞧得見嗎？”她不太清楚師妹到底是什么癥狀，原本以為是與破碎的氣脈有關，可仔細瞧著，又不太像。

        伏藏心搖頭。她的眼睛是服用了一種名為“晦冥”的詭異藥物才會如此的，不過她自己有解法。可現在一直被慕昭“關心”著，她哪里敢胡亂動作？

        “到時候去丹盟或者天衍宗問問。”慕昭擰眉道。師尊將小師妹扔給了她，可不能到了最后只剩下一具尸體。雖然千百般不情愿，然而擔了這個責任，就得將小師妹看顧起來。不僅僅是眼睛，就連那一身傷也需要尋找解法的，要不然她成天看著小師妹，哪有功夫修煉？

        伏藏心不知道慕昭在想什么，她極為乖巧地坐在了榻上，手指壓在了腿上一動不動。現在的眼睛不好，失去了欣賞美色的機會。原本用神識還是可以瞧清楚的，但是她從小便有一個毛病，一見到男修就想吐，長大之后越發嚴重。她就算再暴戾也不能夠見一個殺一個，最后只能選擇“自欺欺人”的方式，讓自個兒瞧不見。在雙目失明之后，她的神識也只能看到“本源”，這樣外形是男是女、是人是獸都不重要了。

        慕昭站起身道：“師妹，你好好休息。”有一就有二，執法堂那兒雖然懲戒了趙倫一行人，但這不是能解決根本的辦法，她不可能每次都照顧到，或許該正一正撼天宮中的規矩。慕昭心中想著事兒，正準備從洞府中離開，衣袖上忽地多了一股拉扯的力道。她回身一看，瞧見了伏藏心那只發白的手。

        慕昭的視線逐漸地上移，眉頭頓時一擰。小師妹的面色似是比之前更為慘白了，一雙霧蒙蒙的眼中沁出了晶瑩的淚珠，那雙遠山眉許是因為痛楚擰成了一團。慕昭怔愣了片刻便回過神來，她面色微微一變，伸手按住了伏藏心的脈門，發現她的氣息比之過去更為紊亂。奔涌的靈力仿佛要沖破那纖細的、脆弱的氣脈，從血肉之軀中迸射而出！慕昭趕忙將她扶起，褪去了鞋襪上榻。她坐在了伏藏心的身后，手指點在了背后的大穴上，靈力如流水，自指尖流瀉出。

        不到一刻鐘，伏藏心便渾身大汗淋漓，像是從水中撈出來一般。

        她的身軀蜷縮著，面色白如紙，可那雙唇卻是被鮮血染得嫣紅。

        慕昭瞧著她這脆弱的樣態，眼皮子瘋狂跳動著，她也不過金丹期修為，難以穩住師妹的傷勢。將伏藏心抱在了懷中，她道：“我帶你去找師尊！”

        伏藏心的身軀發顫，她窩在了慕昭的懷中，攥住了慕昭的衣襟，顫聲道：“我、我沒事。一個月發作一次，習慣了。”她也沒有騙慕昭，這傷是強行逆轉鬼元帶來的，她并非是玄門中人，可想要借機進入玄門，只有這么一個辦法。

        慕昭可不覺得小師妹沒事，懷里的人像是一尊瓷娃娃，一不小心就會摔碎了。她不理會伏藏心的抗拒，抱著她從洞府中掠去，很快便找到了后山天池。

        掌教岳如晦手中持著釣竿，翹著腿很是悠閑自得。不過這副悠游自在被闖進來的慕昭師姐妹破壞了。他胡須抖了幾抖，擠出了滿臉的笑容，望向了這個十分讓他省心的大弟子，和煦道：“徒兒啊，怎么了？”

        慕昭抿唇道：“師妹的身體不大好，您瞧瞧她。”

        岳如晦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自己的二弟子，他望了伏藏心一眼，立馬“咦”了一聲：“怎么靈機這么紊亂？之前在賭場時候也只是眼瞎啊？沒有脆弱到這般地步。”

        慕昭神情一凜：“什么賭場？”

        岳如晦面皮一僵，他捂著唇半晌，又笑嘻嘻道：“徒兒你聽錯了。”怕慕昭繼續詢問，他的視線落在了伏藏心身上，觀察了半晌后，才道，“為師并不擅長此道，瞧不出來，或許你可帶著你師妹去天衍宗一趟？天衍宗晴雪峰主是個丹修。”

        慕昭抗議道：“為何不是您去？”

        岳如晦扯了扯胡須，面不改色道：“男女有別。”

        慕昭：“？”她困惑地望了岳如晦一眼。

        岳如晦也覺得自己這個理由太過牽強，他清了清嗓子，板正臉色道：“徒兒你一直在宗門中清修也不太妥當，如今二十八顆天星入世了，各宗派弟子都在外游歷，闖出了自己的名聲。根據天道的啟示，二十八人中唯有一人能夠成功地執拿自幽冥分割出來的權柄。徒兒你可不能落在別人之后啊。趁著這時候外出走走，也是極好的。”

        慕昭應了一聲“是”，頓了頓又道：“師尊，我撼天宮弟子不懂規矩，將執法堂做擺設，若是這樣下去，恐怕我宗的穩定不長久，到時候就算您是洞天修士，也會從十六派中除名的。”

        岳如晦：“……”他拉著臉，最是不想管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可徒弟的話怎么都要聽的。他胡亂地點頭，又囑咐道，“徒兒啊，你師妹不能自理，你要寸步不離地照顧她啊。”

        伏藏心也在這個時候可憐兮兮地抬起頭，如脆弱的小獸一般嗚咽了一聲。

        慕昭抿唇，攬著這么個燙手山芋，抱也不是，扔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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