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昭的指尖有個小小的齒印。

        她并沒有養過師妹，不知道師妹應該是怎么樣的。她早些年跟著兩位恩師學本事，可恩師并不與她住在一塊兒，更多的時候都是她獨自一人生活。

        “你不怕苦嗎？”她忽地轉向了趙墨池詢問道。

        這個是別人的師妹。

        趙墨池不明所以，搖頭道：“不怕。”修道之人怎可能連苦都吃不得。

        慕昭“哦”了一聲，垂眸望著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師妹，心中了然。

        師妹沒有經歷過毒打，還是孩子脾性。

        伏藏心看不見慕昭的神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朝著慕昭身上靠了靠，只覺得慕昭又香又甜，很想再咬上一口。在這件事情上，她放任了自己，可才觸碰到慕昭的衣襟呢，就被一雙手用一股不用推拒的力量給推了回來。伏藏心不明所以，咬著下唇面色委屈。

        慕昭凜了凜神，眉頭倏然間蹙起。

        她環視一周并未發現異處，可仍舊叮囑眾人千萬要小心。在這秘境中氣機有異，她方才感知到了一股極為兇煞的力量。雖然對方很快便消隱了，可畢竟還在秘境中。

        “按理說天道宗一行人會來阻攔我等，可后頭都不見他們的蹤跡了。”楚詢若有所思地開口道。

        “蘇望樓的下場在眼前，或許是心生忌憚？”玄冥教的林鐘開口道。他們兄妹兩沉默話少，入了秘境之后便很少開口，此刻聽聞楚詢的話語，不由得接腔。在伏藏心斬殺蘇望樓的時候，他們的心中也生出了濃濃的忌憚，畢竟蘇望樓也是天星之一。原以為日后還會爭一場的，沒想到他如此輕易便被斬殺了。

        楚詢眸光閃了閃，應道：“那蘇望樓也只是馬前卒，他拜入天心宗的時日不算太長，與其他人的感情未必真有多好。”與其說天道宗、天心宗的弟子害怕了，他更相信對方醞釀著一個更大的計劃。如果他有機會將對方斬殺而不被追究罪責，他也會那么去做的。大道無情，但凡阻道之人，都是大敵。

        盡管意識到了不妙，他們誰也沒有止步，而是快速地往前奔走，直到視野中出現了一座巍峨飄渺、仙樂纏繞的道宮。尋常的寶材散落在秘境的各處，但是諸如金蘭鳳紋草這般的寶物，極有可能是在道宮中封藏著的。楚詢面上一喜，還沒等他斂起笑容，便聽到了一聲凄厲的鳥鳴聲。自那濃霧之中飛出了一群鳥，黑壓壓一片。

        這些鳥種類各異，都是秘境中生長的，先前碰到過幾回，它們并不會隨意攻擊人，故而就放過了，哪知道現在群鳥匯聚在了一起如洪流一般向著下方俯沖而來！

        慕昭微微仰起頭，神情冷峻。她的袖擺被罡風勾起，幾乎緊繃成了一條線。劍芒驟然間沖天而起，以一化萬，向著鳥群中殺去，數息之后便見翅羽與血肉迸射。劍芒形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與伏藏心二人罩定。

        “鳥群突然間發狂，定有原因。”楚詢篤定地開口道。

        趙墨池瞪了他一眼道：“這誰都知道，問題是原因呢？”

        尖利的聲音仿佛細而薄的刀光斬破空氣，慕昭的劍芒在鳥群中拉開了一道口子，可數息之后便被一只陰翳的、可怕的九頭怪鳥所填塞。龐大的翅羽投下了一片暗影，震動間掀起了一片狂風。慕昭聽著那刺耳的嘶鳴，眉頭蹙了蹙，吐出了兩個字：“鬼車。”

        “但是古書上不是說這種怪鳥‘晝目無所見，夜則至明’嗎？”趙墨池錯愕地開口道。

        “有人驚動了它。”慕昭答道。那雙瞳瞳的眼，炯然有神，怎么看都不像是“無所見”的模樣。慕昭深吸了一口氣，身上靈力驟然間拔升，劍意更加迅猛無匹，像是一團烈日般往那群妖鳥的身上砸去。

        被劍風掃蕩的鬼車發出了一道嘶鳴，九個腦袋來回晃動著，嘯叫聲宛如車輪滾過。猙獰詭異的身形逐漸從群鳥的掩映中顯露了出來，像是一道蒼白陰森的閃電。面對如此龐然大物時，慕昭并沒有祭出“煌日金車”，若是被鬼車的利爪勾帶走，那絕對是兇多吉少了。握著劍的手掌驀地收緊，慕昭回頭望了緊貼著自己一眼的伏藏心，低語道：“跟緊我！”

        鬼車的翅羽如一柄柄薄刀支棱，它催動著秘境中的鳥群，卻不管它們的死活。隨著鬼車向下垂落，鮮血飛濺，如一場暴雨灑落。翅羽扇動著，那染血的“薄刀”也一顫一顫，顯得極為陰森可怖。

        “金丹期，還是有的打。”楚詢祭出了長劍，向著趙墨池和林盈道，“退后。”兩位師妹一個化氣一個筑基，不好直面鬼車。他往前踏了一步，身形驀地拔升而起，長劍在他的手中一旋，頓時掀開了一重重的氣浪。

        銳利的劍芒交錯，落在了鬼車的身上，只削下幾片羽毛。它的境界被壓制在了金丹期，但是一身銅皮鐵骨，堅不可摧。九個扭動的頭與身軀間連接著長長的脖頸，如同森冷的蛇類一般扭動。慕昭雙眸一沉，將劍意催發到了極致，猛地朝著其中一個腦袋落下。她只修“極劍”一道，力量與速度都會在一重重劍意的疊加中達到一個極點。如金戈一般的嘶鳴聲，在半空中爆響，一只鳥頭自半空中跌落，灑下了大片鮮血。

        被惹怒的鬼車余下的八個腦袋驟然揚起，發出了憤怒至極的長嘶。八道尖而長的利喙朝著劍光上啄去，叮叮咚咚。在劍芒破碎之后又向著慕昭探來！慕昭一臉沉靜。楚詢和林鐘眼皮子一跳，不過也在此刻找到了空隙，一并催動靈力向著鬼車殺去。他們成功地勾引了鬼車的注意力，使得四個腦袋扭轉，而慕昭趁著此時又祭出了一劍，成功地削下了第二個腦袋。

        靈力催發到了極致便會有一個回落之勢，慕昭估摸著自己的余力只夠再催動最后一劍，可這鬼車只要有一首尚存，便不會死。她的眉頭擰了起來，向著楚詢、林鐘他們喝道：“左側三首！”她將劍意一分為三，想要成功斬下鬼車之后，便要其余人的合作。

        楚詢一行人會意，只是在他們準備補刀的時候，異變陡然間生出！鬼車的翅羽上忽地冒出了一排尖銳的骨刺，向著林鐘的身上切去。林鐘的護身靈氣被破開，他下意識地一旋身避開了骨刺，可他往后一退，就失去了再去上前的機會。

        楚詢的劍勢只夠斬落一頭，而趙墨池和林盈合力堪堪只削下一個。原本要林鐘解決的鳥頭斷了一半，掛在了脖頸上，此刻靈光閃爍著，似是要復原。盤旋的氣流陰冷古怪，恰在這時候，緋色的刀光驟然而起，倏然而消。在那一線刀芒消散之后，只見一顆鳥頭在半空中如焰火一般爆散。

        刀芒鉆回了袖中，伏藏心掩著唇咳嗽了一聲，她抬頭“望”著慕昭，神情似是邀功。

        慕昭伸出左手撫了撫伏藏心的頭，她很快便轉回身，注視著只剩下四個腦袋的鬼車。這只龐然大物已經完全從半空中落了下來，斂著雙翅，雙腿踩在地面上奔走。它的雙眸暗淡了下去，被催動的鳥群快速地散去，顯然它也萌生了退意。

        楚詢注視著氣勢下跌的鬼車，盤算著妖丹的價值。幾番權衡之后，他再度向著妖鳥出劍。原本向后退去的鬼車忽然間暴動了起來，周身繚繞著兇煞之氣。一排排骨刺催生，它的四雙眼睛冷冰冰的，充滿了怒意和死氣。劍光與氣流相碰撞，楚詢整個人被鬼車的余力掀翻。在失去了助手之后，以他一個人的修為，難以與受傷的鬼車比拼。

        “慕道友！”楚詢朝著慕昭高喝了一聲。

        慕昭神情冰冷，如天山積雪。她袖中驀地飛出了一張法符，落在了鬼車的身上，眨眼之間便將它送到了不知名之處。那是一枚傳送符，本打算留著自己用的，沒想到會耗在鬼車上。

        楚詢見鬼車消失，不由得一愣，他轉向了慕昭，滿臉不解：“慕道友？”

        慕昭不客氣道：“我并沒有余力斬殺鬼車。”頓了頓，又冷笑了一聲道，“楚道友，貪心可不是一件好事情。”在鬼車已經萌生退意的時候動手，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楚詢聞言面色一紅，露出了幾分慚色。頓了頓，又道：“道友身上有那般法符，怎么不提前用出來？”

        慕昭擰眉，她身上寶物極多，但要是事事依賴外物，如何淬煉自身的劍意？尚未開口，伏藏心便揚眉一笑道：“我師姐的法符，那當然是要關鍵時候用在我身上的。師姐，你說是吧？”

        在伏藏心滿臉期待中，慕昭一句“不是”生生地卡在了喉嚨里，她胡亂地點了幾下頭，算是對伏藏心話語的應答。

        “這——”楚詢猶豫了一陣，他摸了摸已經沒有靈石的儲物袋，半晌后才道，“待到出了秘境，我再將靈石還你。”

        伏藏心偏著頭，又故作不解道：“啊？楚道友的命是用靈石可買的嗎？”

        楚詢面容尷尬，心中則是一片凜然。他知道慕昭和伏藏心是為了金蘭鳳紋草而來的，現在欠著這么大人情是要在這上頭還了。早知道他就不貪那枚妖丹了。

        伏藏心沒有再理會楚詢。

        她朝著慕昭伸出了握刀的右手。

        先前斬落鬼車一顆腦袋的時候，被陰冷的氣流和狂肆的力量震裂了虎口。

        “師姐，疼。”

        慕昭低頭，眼睫輕顫。

        她輕輕地從伏藏心的手掌上撫過，再過一會兒，傷口就要愈合了。

        先前手腕拉開了一道口子，她都沒喊疼，怎么這時候變得這樣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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