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記得昔日冷宮時說過的話？”
  趙淳神色一凜，看著托盤里的兩碗粥飯，心中翻滾過莫名的情緒。
  托盤里兩只陶碗，盛著兩碗顏色不同的粥。
  一碗米粒潔白如玉，湯汁粘稠，很顯然是用白粳米熬煮而成。
  另一碗色澤偏黃，湯汁渾濁，泛著黃光，乃是一碗糙米粥。
  趙淳記得，在冷宮那些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里，這樣一碗糙米粥都是極其稀缺難得的食物。
  有一陣子皇祖母病了，沒人顧得上他們。
  他們又不敢輕易吃不認識宮人送來的飯食。
  兄弟倆餓得差點吃土。
  兩個弟弟不懂事，吃錯東西早就一命嗚呼了。
  后來終于有可信的宮人偷偷送來一碗糙米粥。
  他們兄弟倆你一口我一口分著喝完了。
  一碗粥兩個人喝，都沒填飽肚子。
  碗底還是趙淳舔干凈的。
  趙澈只是意猶未盡地對他說道：“好歹你哥也是當(dāng)過太子的人，將來我若是出息了，一定給你賞好多好多白米粥，讓你一輩子都吃不完。”
  他當(dāng)時兩眼放光地狂點頭。
  后來，兄弟二人再也不會缺粥喝，卻再也沒有當(dāng)初那種共患難的真情實意。
  他明白趙澈傳話的意思。
  臣服于他，他會保自己一生衣食無憂。
  趙淳眼眶有些濕潤。
  他所爭的，也不過是條活路而已。
  他要相信趙澈嗎？
  還是相信攛掇自己的蘇閣老？
  趙淳目光猶疑地看向周妍，苦澀地問道：“周姑娘，別來無恙？一切可好？”
  周妍看著趙淳與趙澈有幾分相似的眉眼，心里掠過酸楚。
  趙淳是個溫潤如玉的王爺，即便深受宣德帝和錢皇后的寵愛，也從來不會目中無人，待誰都彬彬有禮。
  比起趙澈更好相處。
  他只是性情稍微懦弱一點而已。
  周妍想到冷宮里的固安公主，并不希望趙淳也和她一樣，落得個囚禁一生的凄涼結(jié)局。
  周妍腦子飛快旋轉(zhuǎn)，組織了一套措辭：“皇上是個重情之人，性情寬和，胸懷大度，齊王殿下還請放寬心。”
  她多次忤逆拒絕趙澈，他沒有治罪她。
  徐沉和蕭秦企圖弒君，得到了他親口承諾的寬宥。
  就連依附廢帝被宣德帝砍了頭的于少保，他都能為其正名。
  倘若趙澈是狠辣無情的宣德帝，趙淳很可能在他登基不久就會死掉，而不是還好端端地活到現(xiàn)在。
  讓周妍心里有譜的是，前世，趙澈也不沒殺趙淳，反而讓他去就藩了。
  趙淳怔了怔。
  趙澈登基后，并沒有殺得人頭滾滾，反而不停升官發(fā)錢安撫各方勢力。
  各方勢力依舊存續(xù)完整，也有了今時今日企圖改天換日的實力。
  他如果登基做了皇帝，能比趙澈做得更好嗎？
  趙淳閉了閉眼，拳頭松了緊，緊了松。
  終究，他還是拿定了主意，端起托盤上那碗糙米粥，喝掉一半后才放回去。
  單膝跪地，抱拳對著主宅高聲道：“弟弟趙淳，帶領(lǐng)府兵，前來聽皇兄差遣！”
  周妍松了口氣，端著托盤回了主宅。
  她把趙淳的話轉(zhuǎn)告給趙澈。
  趙澈一臉平靜，既沒有“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喜悅，也沒有重續(xù)兄弟情的感動。
  反而有種一切盡在把握的從容。
  周妍有些無語。
  趙澈真是好沉得住氣。
  可他身邊的禁軍也太不頂用了。
  齊王都摸到這里來了，禁軍還沒見到影子。
  趙澈只是像自言自語似地說了一句：“可以回宮了。”
  周妍瞳孔猛縮，心里發(fā)緊。
  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頭。
  趙澈回宮，一切安穩(wěn)后，還會把之前的話兌現(xiàn)嗎？
  她為隔壁房間的徐沉和蕭秦揪心。
  他們不是官身，帝王之怒于他們，就像碾死螞蟻一樣容易。
  趙澈起身下了床，握住周妍的手，望進她的眼底：“阿妍，信我。”
  話音剛落，屋子外就響起了整齊有力的腳步聲，人數(shù)不少的樣子。
  有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外高呼：“臣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朱能奉旨前來護駕，恭請圣駕回宮！”
  隨后有氣勢震天的士兵齊聲高呼：“恭請圣駕回宮！”
  趙澈沒再說話，簡單整理了一下衣飾就走出了房門。
  周妍身子一震，緩緩坐到炕邊上，等著后續(xù)的安排。
  ……
  周妍并未跟著趙澈一起回宮，而是被人帶到了一處戒備森嚴(yán)的安靜住所。
  她所住的建筑乃是一所金碧輝煌的宮殿，匾額上書“翔鳳殿”。
  讓周妍有種依舊置身于皇宮之中的恍惚感。
  只是，周邊的景象又與皇宮內(nèi)的建筑大不一樣。
  不像宮里都是紅墻金瓦，這里綠樹成蔭，種滿了奇花異草，還有不少小橋流水的景致。
  殿后還有一小池子，池子里面養(yǎng)著各色錦鯉，池子上面建有石橋，前后還砌有花壇，種了松柏、花卉等。
  翔鳳殿四周也有一圈寬闊的河流，只有一架小橋把這里與外面連接起來。

  周妍看著小心翼翼侍奉自己的宮女內(nèi)侍們，心里靜靜吐出一口濁氣。
  很好。
  趙澈這是把她“金屋藏嬌”了。
  她大概猜得出來這是什么地方。
  皇宮東華門外不遠處的東苑。
  上輩子，她雖沒來過這個地方，可也耳聞過。
  這個地方還有個不好聽的名字，叫做“南宮”。
  當(dāng)初宣德帝從草原回京后，就被廢帝趙鈺囚禁在這里。
  宣德帝被囚卻不閑著，咔咔咔生了好幾個兒女，享盡了清福。
  宣德帝復(fù)辟登基后，又花了很多精力把這里加以修整和擴建，作為游玩享樂之地，還曾帶領(lǐng)文武大臣來此處游玩。
  如今，趙澈居然把自己藏在這了。
  算起來，自己算是他養(yǎng)的一個“外室”。
  沒名沒分，有需要的時候，他大概就會悄悄出宮，來這里找自己泄一把“私欲”。
  不過，周妍目前并不為自己的處境擔(dān)憂。
  趙澈身體上的病痛尚未根治，朝廷里估計也是內(nèi)憂外患一大堆。
  上輩子差不多這個時候，他快要廢后了。
  想來他最近應(yīng)該是忙得焦頭爛額，一時半會兒還顧不上自己這里。
  只要他能履行承諾，饒了徐沉和蕭秦，她也認了。
  ……
  這天夜里，周妍還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匆忙叫醒了。
  來人是李德，滿臉急切嚴(yán)肅，只是道：“周姑娘速速跟奴婢走！”
  周妍腦子發(fā)懵，穿好衣裳上了一頂小轎。
  走走停停到了熟悉的庭院，看著滿院子噤若寒蟬的宮人和大夫，周妍悄悄捏緊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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