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陽，桂子飄香，菊滿臨安。//wWw。ｑΒ5、ｃOМ

　　西湖上人流如織，車水馬龍，城內(nèi)自不消說，大理寺至朝天門，沿街俱是各色ju花，當(dāng)真滿城俱帶黃金甲，戰(zhàn)火漸遠，民生復(fù)盛，各名園俱辦ju花賽會，官宦仕女齊聚，賞ju花，品ju花酒，嘗ju花糕。城外的游人享盡秋游之福，棲霞山、玉皇山上，遍插茱萸者占滿通途，年長者以助長壽，年青者卻以游樂為要務(wù)。其間不乏來自北方的背井離鄉(xiāng)者，于高處北望，設(shè)案拜鄉(xiāng)塋，灑淚念故土。

　　楊峻在家，被擺布得團團轉(zhuǎn)，重陽祭祖之禮可簡可繁，但老楊最為痛苦的則是壓根不知道自己(楊再興)的先祖名諱，老秦連黃紙都寫不下去，最后只得以“楊門諸先祖”的說法草草了事，重陽餐也與平日大不相同，ju花酒、重陽糕之類是頭一天就做好了，可是重陽家宴畢竟菜品繁多，這些從秦府簡拔而來的廝仆們多經(jīng)此事，準(zhǔn)備起來倒也有條不紊，上百兩銀子花出去，湖蟹海鮮俱全，滿院ju花，居然也有些大戶人家氣象。幾名婢子到現(xiàn)在也還沒有分出個尊卑來，祭祖時沒有人敢跟楊峻跪在一起，只好一字排開跪在他身后。

　　午宴時正堂中擺了一桌，老秦頭在楊峻的堅持下，第一次坐上了大桌，其他廝仆還是在院內(nèi)擺開兩桌。不過老秦始終不敢正對楊峻，畏畏縮縮地坐在桌角，看著楊峻與諸婢調(diào)笑，酒喝得老大無趣。倒是楊峻還念在這些日子來老秦還算勤勉，沒忘了讓諸婢敬了老秦幾杯，讓老秦受寵若驚。最后老楊看老秦實在難受，揮揮手讓他到院中去了，老秦這才威風(fēng)八面，在院中吆五喝六，喝得不亦樂乎。

　　下午是出游的時候，楊峻讓秦櫸安排廝仆，買了幾本中品ju花，十來兩銀子那種，給岳府送過去，送給秦府的卻是花上百兩銀子的上品，當(dāng)然了，兩家府上都少不了ju花酒和重陽糕之類的小東西，這還是在老秦提醒下才去辦的。

　　讓老楊心如撞鹿的，卻是今晚的“莫負良辰”。

　　人在西湖，老楊心不在焉，連與俏婢們調(diào)笑的心情都沒有多少，一心只想著“煙籠芍藥”般的簾后美人，那種成熟豐韻的美，與這些年少婢子們相差不只里許，味道又自不同，讓老楊心癢了多日，岳飛臨走時說的“須在意名節(jié)”的話，此刻早已經(jīng)被ju花酒澆融得無影無蹤。

　　酉時初，天將薄暮，老楊已經(jīng)猴急地跑到積善坊后巷內(nèi)，死巷盡頭處，左邊高墻上一面朱漆大門，瑞獸銜環(huán)，人車俱緲，清靜得不似臨安城，倒像是世外隱居的所在，有一點“中隱隱于市”的味道。主人選擇這里，頗有不愿意多受騷擾的意思。這巷盡頭還有一種“禁地”的味道，連穿街過巷的小販匠人也不愿意到這里來。

　　叩響門環(huán)后，許久才有人應(yīng)聲，大門卻只開了一條縫，一名老嫗露出半邊苦瓜臉來：“何人在此喧擾？”

　　言下頗不客氣，一雙眼上下打量楊峻。

　　老楊難得地收起小性子，拱手道：“殿前司楊再興，應(yīng)主人之邀，還請婆婆通稟！”

　　“呵呵！是楊將軍？！這不須通報了，家主人早已等候多時，老婆子得罪佳客，還請楊將軍海涵！”老嫗一張臉立即笑得如今日大街上的的“萬歲菊”，緩緩將門拉開。

　　老楊聽到“佳客”二字，不由得心下一跳。

　　宅院并不甚大，也就跟楊府差不了多少，但房舍更少，園林更佳，眼下滿園各種ju花，將幽香溢滿高墻內(nèi)的每一個角落，味道與楊府相較，卻是清幽得多了。老楊自愧了一秒，立即釋然：“老子又不是女人，搞得過這些花樣才怪！”

　　園中故意以竹籬分隔，有些出世味道，大大地沖淡了主人的富貴氣。

　　入堂前，門外一道低矮的藤門，上纏各色ju花，本來這也算臨安城一種風(fēng)俗，只是多見于茶樓酒肆，尋常人家若按此辦，不是顯著俗氣，就是有貴客上門，以此為迎賓的舉動。

　　堂上只設(shè)了兩張案幾，主位仍放在一幅寬闊的紗簾后，客席才在堂中右側(cè)。數(shù)名婢子立在屋角相候，光線尚明，猶未掌燈。

　　楊峻至此，終于肯定了家主人的身份：其他人也不會玩這種排場。

　　見楊峻進了門，老嫗為前導(dǎo)，兩名婢子忙上前服侍安座。一名婢子卻到后屋內(nèi)去了。

　　須臾，不聞腳步聲，簾后佳人卻娉婷現(xiàn)身，緩緩入座，堂上十來支明燭點亮，薄薄的紗簾形同虛設(shè)，雖然仍讓老楊有些遺憾，卻已經(jīng)足以將簾后佳人看個清楚。

　　“楊某……”楊峻知機地離席，就要下跪，卻被阻住。

　　“楊將軍，此是柔福私宅，不必多禮！”柔福公主在簾后輕揮柔荑，兩名婢重侍楊峻坐回席間。

　　柔福坐在簾后，半倚座榻，卻一時間沒有再發(fā)一語，隔簾似能看到柔福滿面的愁容，楊峻心下居然有些輕微的痛意。不過老楊若是單騎破陣，舉槍廝殺，那是萬舉萬當(dāng)，眼下這般面對小兒女家的輕愁淺恨，卻是無從排解，有力無處使。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

　　萬人敵的猛將，當(dāng)此情此景之際，也須束手。

　　“謝楊將軍枉駕，柔福只怕將軍事忙，不肯見顧。”柔福半晌后輕垂螓首，幽幽嘆道：“萬劫余身，將軍之恩，實在無以為報，將軍明白柔福心意便好。”

　　楊峻一張老臉頓時飛紅，實在不知道應(yīng)該說“明白”還是“不明白”，兩者皆有余病。

　　“重陽佳景，昔年在開封府時，須熱鬧得多了，如今卻……柔福為將軍略備薄酒，還請將軍不要見棄才是……”

　　說話間，幾道應(yīng)景的精致小菜已經(jīng)布上，無非菊糕蟹之類，與今日午間在鶴秋亭所用的并無多大差異，只是器具精美，遠非市間酒肆可比，菜品形色味俱佳，更遠勝湖邊所烹。

　　可是菜已盈席，卻不知該如何開嚼，老楊怔在那里，聽不到柔福說話，竟然不敢動手下筷。

　　楊峻呆座一陣，實在受不了這等冷清，舉起酒杯：“昔年靖康之難，楊某在兩河間多見大宋子民情狀，凄慘不堪，實恨番賊荼毒，故戰(zhàn)陣之上，遇敵多無留手。公主能夠得脫大難，得圣上如此寵渥，實是可賀，當(dāng)此佳節(jié)，楊某敢以杯中菊酒，為公主上壽！”

　　言未已，簾后竟然傳出輕微的啜泣聲。

　　老楊大感無趣，更加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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