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升和杜沁穎并排走進店里，這家店鋪面積較大，設(shè)置的有貨架有餐桌。

陳升選了店鋪一個里間的位置，他很紳士地為杜沁穎拉開座椅、讓她坐下，又垂頭問道：“吃點什么？”

杜沁穎抿唇，輕輕勾起一抹淺笑，眼眸里卻是淡靜，毫無笑意。她說：“隨便吧。”

陳升沒有再問，轉(zhuǎn)身往貨架走去。

他其實并不了解杜沁穎的喜好、口味等等，當然憑他的能力，他想要知道這些，即使不跟杜沁穎接觸，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而陳升想要的了解，恰恰是兩個人之間相互吸引、相互接觸，從而逐漸了解到的。

陳升目光巡視著、慢慢走過兩排貨架后，又想，也許對于現(xiàn)在的杜沁穎來說，吃什么東西都是一樣的吧，甜或者咸、濃或者淡，對她來說，興許沒有什么區(qū)別。

最后陳升買了兩塊抹茶幕斯，和兩杯連鎖店鋪自制的酸奶。抹茶幕斯的甜味沒有那么重，酸奶較之純牛奶更容易下咽，他盡量選擇了會讓杜沁穎舒服一點的吃食。

他到前臺去結(jié)了賬、又把自己動手把托盤端到杜沁穎面前。

和陳升估計得差不多，杜沁穎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陳升拿來的食物，也沒有什么表示，拿起酸奶抿了一口。

陳升說：“這家自制的酸奶，味道還不錯。”

杜沁穎輕輕“嗯”了一聲，她又拿起叉子、挖下一小塊蛋糕送進嘴里，沒有說話。

陳升問：“抹茶幕斯，你喜歡嗎？”

他其實就是沒話找話。

杜沁穎點了下頭，說：“挺好的。”

這樣的回答……陳升還是不知道，她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而且現(xiàn)在的杜沁穎臉色平靜又……消沉，食之無味的樣子，他也無法從表情、眼神來判斷她的喜好。

陳升又暗想自己這是在轉(zhuǎn)移注意力——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她喜歡吃什么口味的甜品是最重要的嗎？

可是杜沁穎看起來又是有點餓的樣子，從陳升把食物拿過來開始，她的手、口就沒有停過，吃喝交替，很快把蛋糕和酸奶都吃到了肚子里，然后她抬起一雙清潤澄澈的眼眸，定定地看著陳升，還是沒有說話。

雖然她沒有說什么……但陳升覺得，她的意思大概是沒有吃夠。

于是陳升又起身到貨架那里轉(zhuǎn)了一圈，他覺得給杜沁穎拿到她吃得下去的食物，仿佛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這一次，他選了一塊黑森林蛋糕，和一杯檸檬水。

杜沁穎還是一言不發(fā)地吃下去了。搞得陳升有點拿捏不準，她是兩次都喜歡吃呢？還是現(xiàn)在不挑食、來什么吃什么呢？

陳升就像一個犯了大罪即將被判刑的人，拼命地拿無聊的事情來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不敢多想自己真正掛心的那件事。

見到杜沁穎這副平靜的、如死水一般的模樣，陳升才發(fā)現(xiàn)他有多么怯懦。他為她心疼、為她焦灼，見到了她的面，卻提也不敢提。

她會怪他嗎？她的處境已經(jīng)那么艱難，又遭遇了這天大的麻煩。

……是的。天大的麻煩。

杜沁穎把最后一口蛋糕塞進嘴里，又拿起檸檬水小口喝下兩口，才抬頭看看陳升。發(fā)現(xiàn)陳升面前還是完好的抹茶幕斯和整杯的酸奶，她的眼中流露出少許疑惑。

好像在問，你怎么不吃？一瞬間，她好像不再把上午收到的消息、當作什么足夠毀掉她的人生的噩耗，神情、目光，都像是平常的樣子。

沒過幾秒鐘，杜沁穎的眼神又沉靜下去。

陳升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時間，大概是到了。

果然，杜沁穎開口道：“你……能幫我安排手術(shù)，是嗎？”

就像陳升之前強調(diào)過好幾次的那樣，有什么事情、有什么麻煩，都可以找他，是嗎？

陳升心生出“果然如此”的感覺。

他勉強揚起唇角，依然保持著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地笑容，說：“是的。”

“那……盡快，好嗎？”

陳升有一瞬間感覺自己失去了聲音，他張開嘴、又輕輕閉上，腦中回轉(zhuǎn)的是紛雜的念頭。

盡快？他可以很快很快，快到打一個電話、然后現(xiàn)在就可以進行手術(shù)……

可是他上趕著去安排、送走的是他的骨肉，要躺上手術(shù)臺、承受痛苦的是他喜歡的女人。

陳升一瞬閉目、又緩緩睜開，說：“可以。你想……什么時候，都可以。”

“真的嗎？那……”杜沁穎聽到他的回答，霎時抬頭，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是后半句的內(nèi)容，陳升可以猜個大概。

“你是想、今天？”陳升覺得自己的喉嚨好像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狠狠地束縛住了，他只說了幾個字，仿佛是從嗓子眼里一點一點憋出來那樣艱難。

杜沁穎垂下眼眸，低聲說：“如果可以的話……就今天吧……”

其實她早就有決定了吧。

等待檢查結(jié)果的這幾天，不知道她是怎么度過的，又經(jīng)歷了怎樣的忐忑難安，但是既然是空閑、焦灼的等待，她不可能不去設(shè)想，如果真的懷孕了、怎么辦。

然后，日子到了今天，證實了她真的懷孕了。

如果不是陳升讓醫(yī)院拖延，那個小生命離開這個世界的時間，又要提前三天了。

三天太短，對于這樣一個存在還不滿一個月的小生命來說……這已經(jīng)是將他的生命無限拉長了。

時間到了，他，該走了吧。

陳升點點頭。

再痛心再懊悔，他也不會拒絕她。

陳升拿出手機，當著杜沁穎的面打了幾個電話，在她凄婉又悲切的目光中，一字一句敲定了手術(shù)——為了殺死她腹中的孩子而做的手術(shù)。

陳升掛掉最后一通電話，把手機放在桌子上，看著杜沁穎，沒有說話。

杜沁穎的目光跟隨著陳升幅度細微的動作，漸漸落在了陳升的手機上。

手機其實是一個比較神奇的存在，如果拿來別人的手機仔細翻，或許能看到很多意想不到的消息，隱私的、不應(yīng)該被人察覺的。

而剛剛，那個手機幫了自己一個忙，它傳遞了消息說，自己可以很快做手術(shù)了吧……

“是，是今天嗎？”杜沁穎輕聲問。

陳升點點頭，說：“你還要吃點什么嗎？”

“不了，我……吃不下了。”杜沁穎其實有點反胃。剛才吃了蛋糕，只是想要有所動作，她的心里裝滿了悲傷和驚惶，這種狀態(tài)下，她吃下去的每一口東西，都顯得干澀、難以下咽，而心中的沉重時時壓著，她覺得自己再吃點東西可能會吐。

陳升說：“那……就……一個小時之后吧。”

杜沁穎抬眸看他，沒有說什么話，但從她殷殷悲切的目光中，陳升知道她想要說什么。

“還是那家醫(yī)院，你放心，保密措施會做得很好。”陳升說：“我想要跟你確定的是后續(xù)的事情……你可以瞞住梁、杜兩家，搬出來一段時間嗎？”

“搬出來？”杜沁穎低聲重復(fù)著。

“嗯，我想，你在梁家或者杜家，都不會受到體貼的照顧。”陳升看著她，目光傳遞出來的是細致和溫柔，他說：“所以我想，如果你能搬出來一段時間，我會請人好好照顧你，當然，也一定不會讓其他人知道。”

杜沁穎抬眸看著他，目光中浮現(xiàn)出少許復(fù)雜的神色。

陳升的話說得不是很明白，但她是知道的，做了手術(shù)之后，身體虛弱，是應(yīng)該得到近身照顧，只是她如果在杜家或者梁家，只說要費盡心思隱瞞，還怕精力不足。

如果……如果能瞞著那兩家消失一段時間，這個男人，真的能讓她得到良好的照顧，是嗎？

她考慮了一下，其實跟他們說一聲，找個度假或者培訓(xùn)之類的借口，也還算容易。但是她人還在北市，難免會心虛。最后她說：“我想一下吧。”

“這件事，也要盡快。”陳升說：“多拖一天，對你的身體，也是一種傷害。”

杜沁穎聽到這句話有些愣，她直視著陳升的眼眸，覺得他目光里的深邃和柔情，直盯到自己的心口處了。

杜沁穎說不再吃東西了，陳升也沒有吃一口什么東西。這兩人從身份來說，也不適合在大馬路上多走動，陳升臨走時又買了一杯橙汁給他自己拿著，兩人出了店鋪就上了車。陳升跟醫(yī)院那邊協(xié)調(diào)的時間是一個小時后，北市地廣，他們趕過去，也差不多就是時候了。

陳升照舊為杜沁穎打開車門，送她坐上副駕駛，然后才自己繞到車的另一邊坐進駕駛座。

其實從杜沁穎的身份來說，雖然在上流社會有些尷尬，但該有的優(yōu)待、禮遇，她從來不缺，被人周到地服侍，像是開車門、拉開座位這種事，她并不陌生。但是這些細小的事情換作陳升來做，意味好像就不同了。

陳升給她的感覺，像并不是出于禮節(jié)、或者出于下層對上級的名媛應(yīng)有的禮待，而是……出于他對她的認真，和真心。

杜沁穎看著陳升從另一側(cè)上車來，盯著他沉穩(wěn)俊逸的面容，心想，真的是可惜了。

她回頭無路，只能堅定向前。

她要走得這一生，前路后路，難遇真心。

不信、更不能接受。

陳升和杜沁穎兩人各懷心事，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走出店門、又上車的這幾十步的時間里，馬路上開過了一輛很惹眼的天藍色瑪莎拉蒂。

而開著車的男人，只是微微側(cè)目，確定了是那兩人之后，就轉(zhuǎn)過頭繼續(xù)走他的路，倒是唇角揚起一抹玩味的笑，低聲自言自語道：“有意思。”

那輛瑪莎拉蒂很快轉(zhuǎn)了個彎不見了。

陳升也發(fā)動了自己的車子，純黑色、低調(diào)又貴氣的汽車很快行駛上馬路，向著醫(yī)院前行。

杜沁穎和陳升之間，最多的應(yīng)該就是沉默了。

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步，她也不知道還能說什么。而陳升，這個男人已經(jīng)體貼到了極致吧，他真的沒有問過一聲，挽留過一聲，從頭到尾把她的意愿放在首位。

杜沁穎微微側(cè)頭看向窗外，一只手卻悄悄抬起來，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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