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池將那一口酒咽下，悠然站起身來，把高腳杯放在桌子上，提步往門外走，口中還回轉著拉菲的甘甜香醇。

文池打開貴賓室的門，旁邊正有一個服務生立侍著，這人是配備給這間貴賓室的專用服務生，沒有貴客時，他有別的崗位可以工作，當這間貴賓室啟用、來了貴客，他就要立刻停止手頭的事情，專門為這里服務。

服務生看見自己的老板出來，深深鞠了一躬，叫了一聲：“老板。”

“嗯。”文池瞥了他一眼，目光往周圍看去。華麗精致的走廊寬闊而空曠，除了文池和服務生、再沒有別人了。尋常的賓客不會走到這里，文池手下的服務生，也都是知道輕重的。文池左右看了看，明知道這里不會有別人了，也不知道是想看到什么，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他走了？”

“啊？”服務生一時沒反應過來。誰？

文池收回視線，偏頭看了服務生一眼，表情是如常的和善，只是眼眸中的不滿也沒有掩飾的意思，輕易地被服務生捕捉到了。

服務生心下微微一顫，腦子反而清楚起來，回道：“是，已經有人帶著出去了。”

“哦。”文池輕聲應了一聲，又說：“把里面收拾一下。”說完，文池轉身離開了。

留在原地的服務生，心里終于松了一口氣。他在豐源工作的時間不短了，從被委派負責這間貴賓室開始，也就意味著他逐漸得到老板的信任、也逐漸觸摸到豐源深層的秘密。時間久了，他很容易就看得出來，老板這個人，看似面善，但眼中是容不下沙子的。再想想他們會所實際上的主要工作，他的老板會是個善茬兒——才怪。

他負責的這間貴賓室，一年也開放不了兩三次，每次開放，來得人也都是同一個。

這種情況下，老板越在意這個地方，他就會……越惶恐啊。

服務生微微抿起唇，腦中七七八八地想著事情，手下倒是十分利落，把屋子里散亂的酒杯、空了的酒瓶收拾起來，又按著有一些細節的日常陳設重新歸置了一遍，很快帶著雜物離開了貴賓室。

文池的事情其實有很多，但他看起來一點也不急，他轉身離開貴賓室，當然是往自己的辦公室走，他的步伐不急不緩，途經園林風格的庭院時，看起來更像是閑散地漫步，而不是要去辦事。

豐源的會所設計精妙，這一間貴賓室、或者說阿一來時去時走得通道，都是很容易讓人摸不清方向的，豐源建立之初，自然有一套秘密設置的過道，是阿一、或者陳升，甚至梁哲昱親自過來，文池和他手下調教出來的服務生，能保證他們不被豐源的普通賓客所擾。

一間有秘密的會所，內部的結構當然是越復雜越好，不然輕易就被人撞到什么，秘密就難以維持下去了。

文池閑庭信步一般地在自己一手創建的會所里晃來晃去，一路上也碰到了幾個服務生，按文池所走的方向來看，那邊他能碰到的也都不會是普通的服務生了——至少是，他看一眼能叫得出名字。這幾人當然也能接觸到豐源的深層，能為文池做實質性的事情，看到文池，與普通服務生看到給他們發薪水的老板，態度又有些細微的不同。

這幾人都向文池恭敬地問過好，還有兩人剛從前廳過來，順便就附在文池耳邊報告了幾則消息。文池點頭回應了，繼續走自己的路，慢慢地到達了辦公室。

他剛坐下來，自己年輕貌美的女助理就推門進來，手上端著一個不大的托盤，上面是一個白青花茶碗。

助理把托盤放在桌子上，將茶碗遞到文池面前，問道：“您剛才，喝酒了？”

“嗯，喝了一點葡萄酒。”文池把茶碗接過來，掀開蓋子來輕嗅了一下。茶水呈現金黃色、清澈通透，聞起來伴著淡淡的蜜香——“金駿眉？”

“嗯，新送來的。”助理微笑道，又問：“我聽說，剛才來的人，啟用了W06貴賓室？”

文池輕輕吹了幾口氣，低頭抿了幾口茶，說：“嗯，是他。”

助理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再問什么，只站著等待老板的吩咐。

文池又喝了兩口茶，才說：“剛才我聽小劉說，市政廳的余秘書有個事情，你去辦吧。”

助理略回憶了一下，大概知道他說的是什么事情，點頭答應了。

文池想了想，還有幾個不是很要緊的事情，助理心中也是有數的，至于阿一那里……梁哲昱吩咐的事情，當然只能由他來辦。

文池說：“沒什么事的話，你先出去吧。”

助理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剛才來的人……”

文池抬起眼眸，看著助理，神情似笑非笑：“怎么，那邊交代的事情，你要代勞嗎？”

“不敢。”助理垂頭說了聲，“那……我先出去了。”

“嗯。”文池這時從抽屜里抽出一份文件翻了兩頁，頭也不抬的說。

女助理于是轉身往外面走，當她閃身出去、又轉頭來帶上門的時候，又瞥了一眼文池認真工作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酸澀。

總說，是那邊來的事情，或者是那邊來交接的人？怎樣都好，即使是她，也是不能碰的。

總算到了晚餐時間。

梁哲昱早從文池那邊收到了想要的消息，之后確定了用餐地點，他又給霍凌夷撥了一通電話。

霍凌夷那里的反應是拒絕接聽。

梁哲昱只好改發短信息，把地址告訴了他。

霍凌夷也沒有回復。

不過到了時間，梁哲昱該去的，還是要去的。

梁哲昱到達餐廳時，從外面看就覺得里面十分冷清的樣子。他一點也不奇怪，今天要來談的畢竟不是小事，包場是一定要的。

門口已經有服務生在等著了，看到他來禮貌地問道：“請問是梁哲昱先生嗎？”

“是。”梁哲昱淡聲說。

“請跟我來。”服務生說著，轉身引路而去。

梁哲昱一邊跟著服務生往里面走，一邊還在想，這對話怎么這么熟悉？好像服務生引路的盡頭，真的會有一個人，故弄玄虛地在等著他。

可是那邊不會有人在，今天他應該算是東道主，等一下霍凌夷來時，他和服務生的這般對話，才不顯得奇怪吧。

服務生引著梁哲昱到的地方，是餐廳三樓的尋常大廳。包下這樣一個場，有沒有包廂已經不重要了。

梁哲昱就坐了下來。

他選擇的位置挨著窗戶，窗外則是一個不算很大的人工湖，有岸有橋，在燈飾上難免就要裝點的亮麗一些。此時的夜色已經有些發暗，路邊的街燈、湖畔裝飾用的彩燈都已經開啟，在還算明亮的天色下，已經顯示得出斑斕色彩。

這個餐廳梁哲昱只來過一次，檔次在這放著，菜色、環境其實是沒得挑剔的，只是地點，對于梁哲昱來說不太順路，這里的菜也沒有什么出眾的地方，他一般都想不起來這家店。所以即使是現在，把這么重要的一次飯局安排在這，梁哲昱對這里其實沒怎么了解，臺前、幕后是什么人，他不知道。

不過他知道兩點就行了，一，這里不是文池的地盤。二，文池把這里摸得透徹。

其實梁哲昱和文池的從屬關系是保密的，但是現在對方是搭上了本地暗線的霍凌夷，他背后還可能是一直裝腔作勢、暗中給自己使絆子的梁哲瀚，他一點都不想把豐源暴露出來，不想給對方一丁點能把他和文池聯系起來的可能。

所以這個餐廳，一定要不管別人怎么查，都和文池、和梁哲昱是沒有關系的——還要能保證兩人的談話內容不被泄露出去。

這事，他讓阿一去傳話的時候沒有說。畢竟文池那個九曲回腸一般的腦回路，能比阿一細致一百倍，這種關竅根本不用梁哲昱說明白。

之前服務生把梁哲昱引到座位后，就離開了，過了一會兒又上來，給梁哲昱送來一壺茶，還有幾個小碟子，里面裝著水果、點心。

這也就是等待餐位時預備的吧，梁哲昱后來已經很少嘗到這種東西了，現在不是他等餐位，是他要“請人吃飯”，還要巴巴地等著。

霍凌夷沒有讓他失望。

梁哲昱眼看著天色漸漸地落為全黑，還百無聊賴地把眼前的水果、茶、點心都吃進了肚子里，霍凌夷還是沒有到。

梁哲昱把最后一顆桃酥填進嘴里，又順著喝下了最后一口茶水，看著眼前空空的杯子、碟子，再看看窗外的天色，意料之中地嘆了一口氣。

他給霍凌夷發地址的時候，沒有發時間。北市的人就餐一般都是差不多的時間點，就按兩小時就餐高峰來算，梁哲昱必然是要從一開始就等著，而霍凌夷……可能一直到飯點過去，他才會來。

梁哲昱其實沒有半點泄氣，他和霍凌夷怎么著也算是舊相識，對霍凌夷這些玩弄人心的小伎倆非常熟悉。

現在的情況是霍凌夷手中有他愛的人，而他手中，也有霍凌夷要的東西——雖然他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東西。

事情牽扯到薛詩岑，其實梁哲昱等得有些焦灼。

雖然他知道，霍凌夷一定會來。

遠處候著的服務生很有眼力見地又給梁哲昱上了一些茶點。

等梁哲昱把第二份餐前茶點吃完，也吃了個半飽，霍凌夷終于來了。

信步走來的男人西裝筆挺、笑意溫和，霍凌夷走到梁哲昱對面坐下來，笑道：“實在不好意思，路上塞車。”

梁哲昱道：“是啊，這個時間，到處都在塞車。”

這話半真半諷刺，反正下馬威他已經收到了，霍凌夷的這句話不用太在意了。

霍凌夷坐穩后，服務生很快上來給他倒了茶，又遞上兩本菜單給兩頭坐著的客人。

“還沒點菜嗎？”霍凌夷接過菜單，卻不翻開，有些吃驚地問。

梁哲昱微含諷刺意味地輕扯唇角，道：“沒有，我不太清楚霍總的口味，怕點錯了惹您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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