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一又是一撇嘴，不說話了。

等候在頂層的只有一個服務生，在他們點完單之后就消失了。文池解釋說有事情的話可以按服務鈴來叫，除了點菜和上菜，服務生是不會在他們的周圍杵著的。所以兩人要說話也方便的多。

大概是因為他們在特權的頂層里，菜上得很快，一道一道上來之后，文池也沒有多說什么，阿一看他差不多開始動筷子了，就夾了自己面前的一個手撕包菜來吃了一口。

這一吃，阿一吃了一驚。他本來以為這菜單平淡無奇，大概菜色也是一樣的，唯獨用的材料好一點，可是菜味出不來，根本就沒有什么新奇的地方。可是這……手撕包菜是再平常不過的一道菜，阿一一嘗之下卻覺得格外地好吃。

他疑惑道：“這個……是怎么做的？”

當然了，阿一并不是想和文池討教廚藝方面的問題，他根本就不善廚藝，能把東西煮熟就已經很好了。這一問完全是出于內心的驚訝。

這道看起來平常的菜，卻讓阿一吃出了不平常的味道。

文池笑道：“這個，餐廳方是不過告訴你的。不然，人家還開什么餐廳呢？”

……他說的好有道理。

阿一聳了聳肩，接下來再嘗到什么菜，也就不再問這種問題了。不過每一道菜都很好吃是真的。

文池看阿一吃得開心，笑得也很愉快。因為湯上得有點慢，文池又抬手給阿一叫了一杯果汁。

阿一一聽文池報的名字，就嫌棄道：“大老爺們兒，誰要喝果汁啊。”

文池含笑道：“大哥你是要喝的，一會兒你還要開車，不能喝酒。而我，也是要喝的。畢竟下午老板要過來，飲了酒去談事情就顯得有點不尊重了。”

阿一第一次聽說喝酒居然還能跟尊重扯上關系，他筷子不停地給自己夾著東西吃，也懶得吐槽文池臭講究了。

兩人安靜地吃了一會兒，阿一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問道：“你上午到底跟連華說什么了？我怎么覺得后來那會兒，她看你的目光比看著我的時候更加憤怒……你怎么地她了？”

“我能怎么著她？”文池笑著，往自己的盤子里夾了一塊排骨，說：“說起來也是有意思，我頭一次發現，原來連華比我想象中的，要在意連生得多。”

阿一問道：“怎么說？”

文池道：“大哥你不是問我，上午跟連華說了什么嗎？我只是把早上跟你說的關于連生的消息……稍微削減了一下，告訴了她而已。”

阿一回憶了一下早上文池跟他說的事情，問：“你……削減了哪一部分？”

文池輕描淡寫道：“我告訴連華說除了我們的人，莫先生也在派人找連生。至于到底找連生干什么……我沒提。”

阿一眨了眨眼睛，反應了一遍文池的話，說：“你的意思是，連華以為莫先生找連生，跟咱們找連生的目的一樣……是一樣的……呃……”

阿一驀然詞窮了。

文池借口道：“不懷好意。沒錯。”

阿一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個雞塊，然后有些含糊不清地說：“可是，咱們懷的可是好意啊。他們姐弟倆都不離開北市，費盡心機要在暗中搞點小動作。我們這不是為了給他們藏身之所嗎？”

“立場不同罷了。”文池道：“在連華眼里，大概提出要她跟著老板這樣的要求，就跟羞辱她差不多吧。她當然會覺得咱們不懷好意。”

“羞辱？”阿一撇撇嘴，說：“誰有那個美國時間啊？還天天守著她這樣……能是為了‘羞辱’？！”

文池輕笑了兩聲，說：“總之，連華以為連生現在的處境很危險，她就覺得我是在用連生威脅她，所以就那樣了。”

“威脅？”阿一眨巴眨巴眼睛，道：“我之前怎么沒想到呢？！按照你這么說，我能省多少事啊。”

文池拿起果汁的杯子，就著吸管吸了兩口，含笑道：“我已經幫你‘更加省事’了，反正我威脅過她了。”

“怎么，你還真威脅她了？”

“當然了，不然我好端端地跟她提連生干什么？告訴她連生的近況好讓她放心嗎？”文池道：“而且我上午不是都說過了？連華需要時間來考慮——考慮到底是守著她的忠節，還是要守著她弟弟的性命。”

“你怎么沒說老大要的是收服連華和連生兩個人？還她弟弟的性命……我看連生安全得很。”

“這個啊，我們知道，連華她就不知道了。所以不管怎么說，她現在以為連生性命有憂，估計正內心掙扎著呢吧。”

阿一輕輕搖了搖頭，嘆道：“看不出來，你也是挺狠的。要折磨人專挑內心的檻來下手，嘖。”

“不過……也不止是啊。”文池輕描淡寫道：“我還好心地給她倒了兩杯水喝，不過那兩杯水都放得有點久了，在大冬天里冰冰涼的，落在胃里大概沒那么好受。更何況……連小姐身體正虛著呢。”

阿一愣了愣，隨即似模似樣地學了一個古人的禮，抱拳道：“俠士啊，英雄啊。”

天知道他看不慣連華有多久了，文池這下了一趟狠手來折騰連華，阿一簡直想放鞭炮慶祝一番。

文池笑笑，又說：“說起來，下午老板來，大概跟她談的也就是連生，或者說再加上薛庭的遺體吧……哎，連華大概還不知道，薛庭的遺體已經在老板的掌握之中了。”

“怎么？你又跟連華談到薛庭的尸體了？”

“一半一半吧……”文池懶洋洋地說：“我只提到了龍華殯儀館。不管怎么說，薛庭的遺體無論是在老板認領之前還是之后，都存放在龍華殯儀館里。我也沒有說什么啊，如果她自己要猜錯，那就跟我沒關系了。”

阿一覺得……這人心眼還真多。

文池從阿一很帶有主觀的鄙視色彩的眼神里，已經看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他笑笑，也沒有解釋什么，又說：“其實下午老板過來親自跟連華談，大哥你可以在旁邊聽聽。我想……你應該很樂于見到連華從憤恨到妥協的樣子。”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會妥協？要我說，她可千萬別答應，等老大不想花錢養著她的那天，老子一個槍子就能送她去見她的主子。”

文池笑道：“那大哥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不會有那一天了。”

阿一皺起眉頭，沒問為什么，但也是十分不開心的樣子。

文池說：“好吧，其實，別說是老板了，連我都有讓連華答應的法子。”

阿一瞪大了眼睛，驚道：“你有辦法？！那你為什么不用？！”

所以他陪著這幾天折騰到底是為了什么啊？

文池簡單地道：“因為老板要來了，他可以處理的事情，輪不到我來僭越。”

阿一或許看不明白，但文池早在任務下發第二天的時候，就已經反應過來。其實梁哲昱只是讓他和阿一來連華眼前耗著、磨一磨她的耐性，順便拖延時間，根本就沒指望阿一能把人勸服。而真正可以勸服連華的，正是他們拖延時間的這幾天，梁哲昱在準備的事情。

不過文池看得明白，卻不可能跟阿一說明白。因為這磨耐性……明顯是雙向的，阿一去折磨連華的同時，連華也在折磨著阿一。

文池這一句模棱兩可的話，阿一又沒聽懂，他只聽見文池又文縐縐地引用了一個……聽起來像是越權的詞。當然阿一從來就沒有不恥下問的精神，他不問，只在嘴里不悅地嘀咕了幾句來表達不滿，這不滿有針對連華的，更有針對文池的。

文池迎著阿一很明顯地不滿的目光，輕笑著，不再談論這個話題。他接下來反而很有興致地拉著來上菜的服務生探討做飯的技巧，當然服務生也不清楚餐廳的做菜秘方，但是他在這里工作久了，自然也知道了一些小技巧。所以兩個人討論起來還挺愉快的。

阿一受了冷落，左右看看文池再看看服務生，插話道：“哎……我怎么不知道你還會做飯？”

文池回頭來看他，道：“哦，大哥你是太忙了，我也沒有機會做飯給你吃……嗯，我是會做飯的，以后有機會的話，一定做給你嘗嘗。”

阿一聽這話，總覺得有哪里不太對。

說起來，他是很忙，也確實沒有機會吃文池做的飯。他以往到“豐源”去，全是因為梁哲昱的命令，要說阿一自己，那是一百個不樂意，他當然也就不會在“豐源”多呆。他往往跟文池談完事情，順便糟蹋完人家的一瓶好酒，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再說“豐源”那種地方，阿一去了就是伸手就有人跟著遞紙巾的這種待遇，文池作為老板更不用說，誰好端端的會去“豐源”讓人家的老板親自做飯給自己吃？

阿一看文池又跟服務生聊得火熱，聊天內容他又聽不太懂，什么“事先腌一下”“悶五分鐘之后回一下鍋”，他也接不上話，索性就埋頭吃。

這家餐廳的菜真心好吃，不管是因為有什么秘制配方，還是因為是無公害有機蔬菜的原因吧，阿一吃得愉快，看文池忙著跟服務生說話、忙得飯都吃不了幾口的樣子，也懶得問了。

反正他問了有什么用？他又不會做飯！

一頓飯下來，阿一心里有點不是滋味。雖然他永遠也不會承認。

可是從來都對他恭敬又客氣的文池，怎么會突然就把他晾在一邊不理睬了呢？這太奇怪了！

阿一吃到最后，越來越覺得心堵。可是他又不愿意細想自己心堵的原因，只說是以前到“豐源”文池把他招待得太好了，所以現在他才會心生這樣奇特的落差。

等阿一把碗里的第三碗湯喝完，他放下碗，就從桌子上抽了一張紙巾來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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