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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黃臉婆并沒有死,但卻吃了大虧。/Www.Qb5、cOm\\

  至于事情發(fā)生的原因嘛,用不著多說,讀者朋友自然會想象得出。常言說得好:“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那孫寡婦本來就不好惹,只是礙于情面,任她罵幾句也就算了。不想那黃臉婆也太得寸進(jìn)尺了,她罵孫寡婦覺得還不過癮,罵著罵著,竟然連人家的閨女都給帶上了。孫寡婦想,反正我這輩子也就這么著了,可閨女還小哪,今后的路還很長。倘若閨女從此也落下個不好的名聲,那自己后半輩子指望誰去?于是她倆便打起來了。

  不管論年齡,還是論體格,兩人都不相上下。一般來說,她倆一旦抓起來,十有會打個平手。那么在兩人同時赤手空拳的情況下,為什么孫寡婦會把黃臉婆打得如此慘重不堪呢?原來兩人相比,孫寡婦僅僅比黃臉婆多了一個心眼兒。

  也許黃臉婆更注重兩軍交鋒勇者勝的策略,所以戰(zhàn)爭一開始,她便手口并用,來勢兇猛,首先造成一種大軍壓境之勢。果然這一手厲害,黃臉婆首先迎得了戰(zhàn)爭的主動權(quán),孫寡婦在她雨點(diǎn)般的耳光和拳頭下吃了不少苦頭。

  相比之下,孫寡婦更注重后發(fā)制人的道理,在對手向她發(fā)起猛烈進(jìn)攻之時,她首先想到的是防御,其后便是沉著應(yīng)對,沉著并不意味著無所作為,臨陣不亂方能為將。在對手向她發(fā)起上面攻擊時,她卻出人意料地在下面實(shí)施了報(bào)復(fù)手段。當(dāng)黃臉婆正在被暫時的勝利沖昏頭腦時,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后院竟然失了火……她的褲腰從肚臍一下子脫落到腳背。孫寡婦趁機(jī)把那根又臟又臭的腰帶扔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戰(zhàn)局瞬間發(fā)生了天地變化。黃臉婆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進(jìn)攻能力,就是防御手段也顯得十分脆弱。她被迫彎下腰去提溜那遮羞的東西,哪知她的對手早搶先一步把它牢牢地踩在了腳下。現(xiàn)在她的兩腳已變得無法動彈,兩手卻在上下之間搖擺不定,盡管遮羞對她來說已變得遙不可及,但是她仍然昏頭昏腦地忙亂于這種徒勞之中。

  眼前的形勢對于孫寡婦來講,無疑是左右逢源,她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她先是讓對手的頭部、面部,背部等所有與自己受過攻擊的相同部位都做了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償還。等她覺得有些累了,也預(yù)感到對手有氣無力了,她才轉(zhuǎn)而進(jìn)行言語方面的報(bào)復(fù)。她輕而易舉就把對手的屁股給掀了起來,她要讓所有圍觀的人都看清楚這女人最羞于見人的東西,她不僅在向人們展示著這一切,而且在做著畫龍點(diǎn)睛的點(diǎn)評:“大家都看好了,這就是這個不要臉的女人的東西,今兒個說這家的騷,明兒個罵那家的臭,你們都看好了,她的是個啥樣子……”

  那片白生生的大屁股,還有緊挨著白屁股的那……。唉,誰好意思再看下去呢?

  首先,像玉蘭這樣的年輕媳婦、姑娘們從黃臉婆脫落褲子的那一刻起,就羞得走了,她們便是撤離的第一批人;其次,男人們雖然想多看一眼,但迫于四周的臉面,也不便久留,于是他們便成了撤離的第二批人;剩下的只有太太和婆娘了,她們本想勸阻一下,但一方面怕萬一勸阻不當(dāng),再引火燒身,另一方面也想到黃臉婆一貫的為人,只好作罷,她們看到事情越鬧越大,再看下去與人與己都無益,于是這最后一批人也陸續(xù)撤離。

  孫寡婦也不是個太戀戰(zhàn)的人,一看捧場的人都走了,便及時結(jié)束了戰(zhàn)斗。

  昭闐走到現(xiàn)場時,所能看到的只有妻子一副可怕的樣子:她躺在塵土渦里,渾身被塵土彌漫著,頭發(fā)凌亂極了,無法辨認(rèn)的面色中只有數(shù)條血道道還算鮮活,眼睛似閉還睜,牙齒上沾滿了紅顏色。她一手提著松弛的褲腰,一手緊攥著帶血的拳頭。

  聽到有人走來,她開始呻吟起來:“我的天哪,我的命咋就這么苦哪!男人被人家拐跑了,老婆還跟著受欺負(fù),我咋有臉再活下去啊?……”

  昭闐一看她沒死,又喜又氣又傷心。

  黃臉婆一看是自己的男人來了,哭聲更悲切了,她使勁地?fù)u晃著他的腿:“今兒個你都親眼看見了,我被那個臭不要臉的打成這樣,你要是不給我出了這口惡氣,我就一頭撞死在你的腳下。哎呀,我的頭好疼啊,我活不成了……”她一邊哭,一邊在地上滾來滾去。

  “不象話,太不象話了,怎能把人打成這樣,這也太欺負(fù)人了吧。我找她說說去。”昭闐一怒之下,真要去闖孫寡婦的門。

  “不用找了,我來了!”孫寡婦一步步朝大門外走來。

  昭闐看得清楚,她的頭發(fā)也是凌亂的,臉上同樣掛滿了血道道,跟黃臉婆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臉上和衣服上沒有太多的泥土。

  “你不是要為你老婆出氣嗎?我來了,你動手吧!”孫寡婦站定,目光狠狠地盯著他。

  “你,你也太欺負(fù)人了。”昭闐躲避著她的目光,憋足勁,才道出這句不軟不硬的話來。

  “鮑昭闐,你一個大老爺們家不要信口雌黃,你睜開眼睛看看,她究竟躺在了誰家的大門口?”

  “那你也不能把人打成這樣!”

  “打成這樣?你問她,是誰先動的手啊?你看見我的頭上我的臉上了嗎?”說著,她一步步逼向昭闐,發(fā)瘋似的掀起自己的頭發(fā),指著自己的臉讓他看,“假如今天躺在地上的不是她,而是我,你還會這么心疼嗎?你能走到我的身邊為我拍拍身上的土,伸手扶我一把嗎?你決不會這樣做!因?yàn)槟阋櫦白约旱拿暎阋屓J花村的人都知道你鮑昭闐是個堂堂正正的人。我為什么在你的眼里就落得那么下賤?因?yàn)槲沂莻寡婦啊!寡婦,誰會瞧得起一位寡婦呢?從我十六歲嫁到你們蘆花村的那一天起,就沒有被人瞧得起過。我受苦,我受氣,我捱打,我捱罵,那是理所當(dāng)然的,那是天經(jīng)地義的,誰讓我做了寡婦呢?我知道,我的身份永遠(yuǎn)都無法改變了,可我的女兒卻是無辜的,卻是清白的呀!她為什么要受我的連累呢?你說這公平嗎?”她越說越動怒,越說越傷悲,說著說著,竟然失聲痛哭起來。

  見此情景,昭闐不知道應(yīng)該勸阻一下,還是應(yīng)該沉默一陣,他一時茫然起來。

  “沒骨氣東西,老婆都被打成這樣了,你還聽她胡嗪,我知道你早就被這個狐貍精勾引住了,早晚有一天你會一腳把我踹了,跟著她過好日子去。哎呀,我的頭好疼啊……”黃臉婆干叫幾聲,又開始尋死覓活起來。

  “鮑昭闐,既然話都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兒上了,紙里是永遠(yuǎn)包不住火的,那咱們干脆打開天窗說亮的吧,省得我無緣無故地落罵名。你今天必須當(dāng)著你老婆的面把話說清楚,我究竟哪年哪月哪日勾引過你?”

  昭闐低下頭,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煙。

  “你倒是說話呀?她說我勾引你了,那我倒要問你,我什么時候去過你的家?你的家住哪兒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時候在大街上糾纏著你非要你跟我做*愛呢?上有日月,下有江河,我若做了那樣的虧心事,當(dāng)即就死在你們面前。我是跟你好過,可我并沒有勾引過你呀,那是你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地翻墻破壁來央求我的,你為了能得到我,你還記得你曾經(jīng)對我發(fā)過的誓嗎?要不要當(dāng)著你老婆的面再重復(fù)一遍?”

  “好啊,都是你們干的好事!”黃臉婆忽地坐起來,一手提著褲子,一手捂著眼睛,“我可沒臉見人了,我也不想活了,我要跟她拼了……”

  “夠了。”昭闐咆哮道,他一把將煙蒂甩掉,連車子都不要,頭也不抬地走回家去了。

  他走后,孫寡婦“咣當(dāng)”把門關(guān)上,大門口只剩下黃臉婆一個人在地上躺著。

  昭闐剛回到家里,鮑福隨即也趕來了。讓昭闐驚訝的是,黃臉婆也被他用自行車帶了回來。他們還沒有坐定,桂晴便提著暖壺走來,不用說這是鮑福剛剛安排好的。

  昭闐一時無話可說,只好把鮑福叫到別的屋里說話。

  不等昭闐尋問,鮑福便安慰道:“二哥不用擔(dān)心,那邊的事兒我基本上處理好了。孩子僅僅受了點(diǎn)兒外傷,沒有什么危險。我到家里看望了一下孩子,大人們都很通情達(dá)理,并讓我轉(zhuǎn)告你,不要有任何思想壓力,也不要再跟咱的孩子過不去。我也告訴了他們這邊的情況,我說你對這件事兒很是放心不下,現(xiàn)在急得不得了,今兒趕不來,明兒一早也會趕來的。人家卻說,不用再來了,大麥天的,大家都很忙,能有這份兒心意我們就知足了。如果有緣分,那以后我們還會是朋友呢。我告訴他們,這樣的朋友咱們交定了。”

  昭闐歷來知曉鮑福的辦事能力,委托鮑福處理這事兒,他一百個放心。剛才聽了這番話,他的確心里一熱,但很快又不安起來:“人家能這樣通情達(dá)理,這當(dāng)然再好不過了,可咱家的孩子既然惹了禍,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裝聾作啞吧。”

  “我也是這么考慮的,如果明天你能抽出點(diǎn)兒時間,我陪你一起去。無論怎么說,咱總該做到‘人到禮不差’吧!”

  “好,就這么定了。哦,對了,剛才你說你去看望過孩子,又花了不少錢吧?快告訴我,到底花了多少?我還你。”

  “二哥,沒花幾個錢,你不要再提它了。”

  “不行,這錢不能讓你花,你已經(jīng)幫了我的大忙了,不能再讓你吃這份虧。”

  “我的錢就不是錢了?不信那上面有毒?不然就是我沒有資格嘍?小冰好歹還得叫我叔叔吧?為了孩子的事兒我花上幾塊錢還不應(yīng)該?再說了,論家底兒我還不比你差吧?”

  “兄弟,看你說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你什么都別說了,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你調(diào)理一下情緒,把明天學(xué)校的事兒安排一下,然后好好地休息。明兒一早我過來叫你。另外一件事兒……我跟桂晴商量好了,她先替你照顧一下嫂子,做飯什么的,你都甭管了,做好你自己的事兒就行了。”說完,站起來要走。

  “等一下,今兒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啊?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剛才我都說過了,這些事兒你不要再管了,孩子嘛,貪玩兒,誰都打這兒走過,吃一塹長一智嘛,下次他肯定會改的。再說了,我們爺兒倆還是挺投緣的,我的話他句句聽。”

  “小冰他現(xiàn)在又去哪兒了?”

  “這你放心,他哪兒都不會去,晚上就跟著我。”

  昭闐再沒的說了,他只好一個人糊里糊涂地睡了一夜。

  次日一早,他便隨鮑福去了一趟水仙庵。果然那邊的情況跟鮑福說的一樣,大人們非常熱情,中午說什么也不讓他們走,非留下來吃飯不可。昭闐萬萬沒有想到,一次意外事故,竟然成就了一樁美好的朋友情緣。無論怎么說,在這個化險為夷的事件中,鮑福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另外,黃臉婆在桂晴的陪伴下,一覺醒來,身上的疼痛也減輕了許多,她起床走了幾步,跟沒事兒一樣。桂晴看了,也很高興。

  黃臉婆的體膚本來就沒有受到多大的損傷。試想,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在赤手空拳的情況下能把她怎么樣?但唯一遺憾的是,臉上的傷痕尚需數(shù)日方能潔凈。昨天的情景對于黃臉婆來說,其實(shí)三分是痛七分是裝,她的根本目的就是給孫寡婦造成一種精神壓力。令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孫寡婦對此倒索然無事,只是她的丈夫卻羞愧難當(dāng),無臉見人。

  昭闐從水仙庵歸來,一覺睡到太陽落山;第二天學(xué)校放麥假,他仍是大門未出;第三天隊(duì)里動鐮收割,他依舊臥床不起;第四天晚飯后,他趁黑夜無人,才悄悄來到父親門下。

  “爹,前些年您經(jīng)常提起的那個薛廣嫻現(xiàn)在他人還在么?”昭闐站在老漢的面前問道。

  “你問他干嗎?”老漢本來就對他的深夜來訪驚恐不安,再一聽“薛廣嫻”這三個早已陌生的字,更覺得駭人聽聞,不由得警覺起來。

  “不干嗎,只是想見見他。”

  “見見他?他有啥好見的?”老漢唬得眼睛都不敢眨巴一下。

  “爹,我只問您一句,他人到底還在不在?”

  “不知道。這么多年了,誰知道他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

  昭闐覺得,他這樣的回答跟沒回答一樣。于是決定不在糾纏他了,起身就走。

  “回來。”見昭闐站住,老漢就在他的屁股后面嘟囔道:“我說小二呀,這幾天你到底是咋了?學(xué)校也不去,地也不下,眼看著人家忙忙碌碌的,你卻呆在家里,有你這樣的嗎?”

  “我這不是在想事兒嗎?”昭闐頭也不回地說。

  “你想啥屁事兒來著?連我你都不告訴,你難道去告訴那姓張的姓李的去不成?你管他們叫爹去好了,我不是你爹。”

  “你怎么能這樣說話?”

  “這樣說話咋啦?”老漢眼珠一瞪,又要跟他急。

  “爹,您有話好好說不行嗎?您怎么一跟二哥走到一塊就吵架?”英蓮立即勸阻道,“哥,您也別生氣,有話慢慢地跟爹說,啊。”

  “算了,算了,我認(rèn)倒霉。”昭闐說完,又要回去。

  “哥……”英蓮拽住他的衣角。

  “他走讓他走,算我沒這個兒子。告訴你,想見薛廣嫻,如果我不親自登門,誰也別想見他!”

  昭闐一聽,有門兒,連忙收住腳步。

  英蓮一看哥停下了腳步,忙到屋里去找凳子。她找了好半天,也沒能找著可坐的東西,卻忽然想起凳子在中午的時候都被鄰居家借走了。她空手而歸,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父親一點(diǎn)兒氣都沒有了。老漢像孩子似的地笑了一陣子,然后對兒子說:“你早告訴我不就完了嗎?”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時候,薛廣嫻在西成老漢的帶領(lǐng)下躡手躡腳地走進(jìn)昭闐的家門。昭闐之所以選擇這樣的時間請他,完全是因?yàn)檗r(nóng)忙時間可以更好地掩人耳目。試想,在那個大破大立的年月里把一個風(fēng)水先生請到家里將會引起什么后果?

  為了給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準(zhǔn)備一頓像樣的午餐,西成老漢專門要到自家的菜地里去摘些新鮮瓜菜。一進(jìn)園地,他便傻愣住了,早晨明明看好的黃瓜卻一根不見了,他問了家里所有的人,都說不知道。這下可把他氣壞了,自己辛辛苦苦種植的蔬菜,不聲不響地被人盜去了,這不是有人存心在跟他過不去嗎?不行,得罵他幾句。于是他趁著干活的人陸續(xù)回家經(jīng)過菜園的機(jī)會,便撤開那憨厚的嗓子叫了起來:“誰把黃瓜給我摘了?我罵你個小舅子。”他從地北頭走到地南頭,又從地南頭回到地北頭,反復(fù)都在重復(fù)著這句話:“誰把黃瓜給我摘了?我罵你個小舅子。”那些年輕人從沒聽說過他會罵人,今兒聽說他要罵人了,都覺得新鮮,還以為他會罵出個什么花花樣來的,便坐下來細(xì)聽,可是聽來聽去,卻不見下文。在村里人看來,這根本就算不上罵人的話,最多算是警告的話,或者叫做粗話。大家覺得無趣,一個個都走散了。

  薛廣嫻,江湖上稱其為薛半仙,七十多歲的樣子,生得一副文人氣派,留一撮山羊胡須,帶一副白邊老花鏡,穿一身人造棉褲褂。可惜沒有身配長衫,否則,那便是一位活生生的古董先生再造。他跑了半輩子的江湖,深知這“玄之又玄”的奧妙。所謂一言值千金,就是說玄機(jī)是不能輕易被點(diǎn)破的,因此更多的時候,他都以題外之言來跟人周旋。盡管如此,這父子倆還是被他的博學(xué)多識深深打動。

  酒過三巡,薛半仙仰觀室外,拈須感慨道:“……這測字一事嘛,看似簡單,實(shí)則奧妙無窮,非大悟之人不能為也。想當(dāng)年,師爺在京城賣卦,一日正好碰上那張之洞張大帥散朝回府,張帥看到卦攤之處好不興隆,于是欲有一試之念。翌日,他化裝成普通之人來到卦攤,欲卜本人命造。師爺令他隨意書寫一字。張帥便寫了一‘人’字,師爺一看,立即跪倒便拜,說:‘先生決非凡人,小人有緣參拜,實(shí)乃三生有幸。’張帥暗嘆,但轉(zhuǎn)念一想:也許是巧合吧!他日,又命一仆人打扮得非常氣派,同樣到師爺攤前書一‘人’字,師爺看后卻說:‘你不過是個隨從走卒而已。’仆人回府轉(zhuǎn)告張帥,張帥更加驚嘆。但仍覺得師爺有僥幸之嫌,于是又派一獄犯前去同樣去測一‘人’字,獄犯旋即歸來報(bào)知:‘所測之事一點(diǎn)不差。’張帥至此信服不已,他親臨師爺攤前,相問:‘三人同書一字,命運(yùn)各別,先生能否賜教一二?’師爺?shù)溃骸鋵?shí)很簡單,大人書一人字后,將筆置下,恰在這時,一陣清風(fēng)吹來,筆桿旋轉(zhuǎn),隨即與人字構(gòu)成另外一字,名曰大,因此小人斷定,先生必大人無疑;下人書人字后,同樣有風(fēng)吹來,筆桿與人字亦構(gòu)成另外一字,名曰小,因此小人斷定,此君必走卒矣;最后一人趕來時,有驚慌失措之相,且手不能書,只能以口代筆,口中藏一人字,非囚徒又為何人?’張帥當(dāng)即贊曰:‘先生真神人也。’”

  父子倆聽了,的確感到這其中的學(xué)問奧妙無窮。

  薛半仙一看這父子倆興趣甚濃,因此精神更爽,他呷了一口茶水,繼續(xù)道:“在下不才,也曾效仿先人賣弄過一二。那年,有一老者風(fēng)聞得我在江湖上頗有些名氣,意欲難我一難。一日我云游路經(jīng)他的村頭,眾人之前,他站在一棵樹下問我:‘你說我是干什么的?’我當(dāng)即回答:‘如果學(xué)生沒說錯的話,您應(yīng)該退休不久。’話音剛落,眾一片贊嘆。”

  昭闐忍不住問道:“老世伯,您是怎么看出來的?”

  半仙笑道:“人在木旁,不正是一‘休’字嗎?”

  昭闐聽了,連連稱奇。

  接下來,薛半仙又講了占卜、驅(qū)邪、招魂、扶乩、風(fēng)水、巫術(shù)、相術(shù)、解夢等方面的學(xué)問,他講得繪聲繪色,天花亂墜,昭闐難分真假。

  昭闐聽著聽著,忽然想起了幾天前做過的一個怪夢,為什么不趁此機(jī)會,讓他解解?另外也好當(dāng)面領(lǐng)教一下他的真才實(shí)學(xué)啊,于是他說:“老世伯,前幾天我倒做過一個怪夢,但不知是兇是吉,您能否為我一解?”

  “說來聽聽。”

  “這夢怪的很,我清楚地記得有兩匹棗紅馬駒放著明晃晃的大路不走,偏生在陰影下行走,我覺得它們實(shí)在可愛,因此只想上去一騎。可是我還沒有碰到它們的身子,就被其中的一匹給重重地踢了一腳,而另一匹撒腿就跑。我疼得動彈不得,嚇出一陣?yán)浜埂!闭殃D擦擦臉上的汗,仿佛又回到那可怕的夢境中了。

  半仙低下頭去,拈須尋思良久,自言自語道:“陰者,雌也;二馬者,馮也。”他忽然對昭闐嚴(yán)肅起來,“賢侄,莫非近日與馮姓女子有染?”

  昭闐搖搖頭,雖不言語,卻暗暗佩服薛半仙的本領(lǐng)。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不過,老朽還是要奉告你一句話,今后與人交往,一定要注意回避馮姓女子,否則,會出現(xiàn)不測呀!”

  昭闐聽了,心里一陣陣冰涼,想再多問,又覺得下面的話不好出口,只好咬咬嘴唇,點(diǎn)頭作罷。

  西成老漢覺得近日長了不少學(xué)問,本來打算在這種場合上賣弄賣弄,可是坐了很久,不是聽得糊里糊涂,就是實(shí)在無法插言。一場宴席,竟然輪不到自己說話,心里好不是個滋味。現(xiàn)在看到場面有些冷落,才忽然想起來招呼客人飲酒吃菜。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太陽偏西,半仙已有些酒意,不便再飲,因此吩咐上飯。酒足飯飽之后,半仙道:“適才所談之事純?yōu)樾φ劊蛔銥樾牛瑱?quán)當(dāng)解悶而已。今日蒙受款待,又得以與令尊相見,不勝榮幸,世侄還有何事不明,但說無妨。”

  昭闐沉吟片刻,起身道:“老世伯之言,句句千金,令小侄大開眼界。既然老世伯如此慷慨,那晚輩就斗膽了。這些年來家境諸事很不順心,大事接連發(fā)生,想必住宅建造不宜。老世伯既有回天之術(shù),請指點(diǎn)一二。小侄將感激不盡。”

  半仙笑道:“豈敢,豈敢,賢侄言重了,席前我已拜望過了,宅第并無大礙。人生在世,難免事事順心,切莫偶遇周折,便草木皆兵。”

  昭闐一聽,簡直急了:近日險些喪了人命,還紅口白牙地說“并無大礙”,這豈不是癡人說夢嗎?什么“薛半仙”呀?“薛神仙”呀?全是他媽的混帳話。說來編去,還不是為了他媽的騙碗飯吃!簡直就是一堆酒囊飯袋!他真后悔今天冒險把他請來。一氣之下他真想現(xiàn)在就把這個糟老頭子一腳踹出門去。

  然而他畢竟是個不好喜形于色的人,因此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緒,他繼續(xù)耐心地說道:“小侄仍有一事不明:對門那家主人跟我閱歷大致相同,年齡相當(dāng);若論才學(xué)……恕我冒昧……他并非在我之上。同樣為人,為什么他諸事都比我亨通呢?另外我還發(fā)現(xiàn),每當(dāng)他家有大喜之事時,我家必有大難,難道這都是偶然的巧合嗎?晚輩不懂風(fēng)水,不過,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風(fēng)水上有些說法。”

  半仙聽了,仰天大笑起來。

  昭闐被他笑得毛骨悚然,疑惑道:“老世伯因何發(fā)笑?”

  “世侄果然有心計(jì),老朽佩服,適才你所擔(dān)憂之事也正是我要說的。”半仙突然止住了笑,神情變得異常可怕起來,“這‘倚山面水’一詞你大概不陌生吧?”

  昭闐點(diǎn)點(diǎn)頭。他打心眼里看不慣這老頭兒陰陽怪氣的樣子,但畢竟不知道他的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啊,他不得不耐著性子細(xì)聽下文:

  “風(fēng)水之說正是來源于此。水乃萬物之源,靈氣所在,不能沒有。無論陰宅還是陽宅,引水之事必須首當(dāng)其沖。面水而居,人之所向,人之所求。對門那家坐東朝西,這西南之水源源不斷順勢而來,他家能不暢通嗎?再看看你家,背水而居,只能聽到滔滔之聲,卻不曾望見滾滾之流,遺憾啊!水即財(cái),水旺則財(cái)旺。以此判斷,你家永遠(yuǎn)也不能超過他家呀!”

  昭闐聽了,頓時唬得臉色煞白,手中正燃著的半截香煙不覺落入大腿處,褲子被燒了個孔,很快殃及皮肉。他“哎喲”一聲站起來,撲滅腿上的火。趁此機(jī)會,他走出門去。

  西成老漢直呆呆地望著半仙,就像一位虔誠的香客望著釋迦牟尼的銅像。

  昭闐旋即歸座,神情坦然了許多:“老世伯,難道就沒有一點(diǎn)辦法了?”

  “這個……”半仙正要往下說,忽然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住。

  稍待平靜,昭闐又解釋說:“老世伯,剛才只顧說話,有件事兒忘記告訴您了,我給您準(zhǔn)備了一點(diǎn)地產(chǎn),回去蒸上幾鍋饅頭,也算晚輩孝敬您了。”

  半仙隨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門口剛剛放置了約莫裝有二十來斤糧食的口袋,他心里一喜,口里卻說:“賢侄如此可就見外了,我跟你父親可是交情非淺呀!”

  “既如此,那您就更不該客氣了。”

  “哈哈哈……恭敬不如從命,世伯就依了你了。哎,剛才說到哪兒了?哦,對了,其實(shí)辦法倒有……如果不是令尊約我來,我是不會輕易點(diǎn)破的。……你在西墻上開個小門,風(fēng)水不就進(jìn)來了嗎?”

  父子倆一聽,喜得抓耳撓腮。

  驚喜之余,昭闐禁不住壓低聲音問道:“如此說來,對門的風(fēng)水,也讓咱給破了?”

  半仙瞅著他,不露聲色地反問道:“我說這話了嗎?”

  四目相視,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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