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這是一個能容納三百多人的小型會議室。\\wWw。Qb5.C0m//里面,座無虛席,前排中間位置是評委席,坐在評委席上的總共有五個評委,評委席左右及后面的位置是各校帶隊教師的席位,教師席位后面才是觀眾席位。一部分觀眾因得不到席位而只能成為站客,更多的觀眾因苦于連普通站客的資格都無法取得,而被迫流落在室外旁聽。
今天的程序是這樣安排的:首先以各個校門為順序讓選手輪次上場,其次考慮分劇種集中參賽。按照這種排列順序,京劇被排到了最后。從五位評委的表情上來看,上午的情況并不十分樂觀,他們只能寄希望于下午了。下午剛開始的幾名選手一出場,情況還有些改觀,但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又恢復到上午的老樣子上去了。
汪清賢坐在第二排的中間位置,他完全能夠聽得清評委們的小聲議論。今天他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臺上,而在評委們身上。五個評委中有三個他過去認識,另外兩個經介紹,現在也成了朋友。為了博得他們的青睞,他不時地向前遞煙。當得知汪清賢帶領的都是京劇選手時,評委們的確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他因此也得意萬分。從下午一開始,他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只盼望著他的學生一登場,給評委們一個震驚。無奈他帶來的選手全部被排到了最后,等到他們上場時,已經到了太陽即將落山的光景。這時候,評委們早已累得痛苦不堪。眼看著他的選手一個個登場,評委們非但沒有震驚,反而多了一份失望。他今天總共帶來的十名選手,還沒等第三位演唱完畢,臺下的人說走一下子走了許多,這無疑給外面的旁聽者騰出很大的位置。
這時,主持人開始宣布最后一名選手登場,當叫到“鮑學智”的名字時,不見有人回應。這時評委們的意見發(fā)生了分歧,有的說,不來就算了,反正前幾位的演唱都已經聽過了,水平不過如此,即使來了,也不過是湊湊熱鬧而已,不會有什么希望的;另一種意見認為,既然都報了名了,還是給他一個機會吧,農村的孩子嘛,能參加這樣一種場面,也非常不容易,現在咱們借此機會,可以放松一下,反正待會兒還要進行總體評價。于是評委們便自覺不自覺地把話題轉到了鮑學智的身上。
評委自然要問汪清賢:“鮑學智大概跟前幾位同學的水平差不多吧?”
汪清賢嘴巴一歪,從鼻孔里哼出幾個字來:“他會唱戲?沒聽說過!
“他不是跟你學的嗎?”
“我如何教得了他?這學生,跟他老子一樣,從來都是自作聰明!
“既然是這樣,他來了也是白來?”
“這次我還真想看看,他拿什么參加比賽?”
“照你這么說,他這會兒肯定是溜走了!
“也許是吧!”
這時,主持人又在叫道:“鮑學智同學來了嗎?來了請趕快登場!
話音剛落,只見一位身穿鮮紅短袖背心的英俊少年汗流浹背地走了進來。主持人正要責備他太不遵守時間,另一位與他一同前來的少年唧唧喳喳地跟評委和主持人不知道說了些什么,主持人立即抱歉道:“學智同學,別急,你先好好地休息一下,做好充分的準備,大家等著你!
為了穩(wěn)定他的情緒,評委們跟他談論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無非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學戲的?演唱什么內容?需要什么調門?等等。后面的觀眾則是一片聲的贊揚學智的長相。這個說:“這孩子長得真不賴,就像從畫上跳下來似的,真要上了裝,還不是演什么像什么!”那個說:“真是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也許人家天生就是當演員的料!
與此同時,一位青年人走到汪清賢的身邊耳語了幾句,汪清賢大驚失色,立即跟了出去。
“你剛才說什么?社社他怎么了?”汪清賢剛走出會議室,就迫不及待地問。
“你別著急,他現在已經沒事兒了。”青年人極力控制著緊張的情緒。
“他到底怎么了?你趕快說呀!
原來社社跟莘莘一塊追趕一只兔子,不小心掉到了井里。當時學智和碧月正往賽場趕,忽然聽到莘莘哭喊著救人。學智趕過去,叫大家各自解下腰帶,然后接在一起續(xù)到井里,一看不夠長。學智馬上折斷一棵小楊樹,他讓社社抓住楊樹干,然后往外拉。誰知社社在井里折騰了一陣子,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他們正在著急,幸虧這時候走來一個過路人,學智央求過路人幫忙,自己下到了井里,然后托住了社社,這才沒有發(fā)生危險。后來幫忙的人又多了兩個,他們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一根繩子,才把莘莘和學智從井里撈了出來。“
“社社現在在哪兒呢?”
“還在醫(yī)院里,不過再過一會兒就可以回去了!
“他是怎么去的醫(yī)院?”
“是學智和碧月把他送進去的。當時家里沒人,兩個學生就一直伺候到現在!
“哎呀,我的天哪,怎么會有這種事兒?”
“真是的,好懸哪!”
“你等一會兒,我進去打個招呼,然后咱們一起走!
“我剛才說了,現在已經沒事兒了,你不需要先回去。只是社社他媽讓我給你捎個話,她一聽說學智今天也報了名,急得不得了,怕萬一耽擱了,會后悔一輩子的,所以讓你無論如何跟主持考試的求個情,一定要讓他順順利利地考下來。”
“我一定做到。”汪清賢剛說完,就馬上改口:“不用了,看來他們都已經知道了!
“既然是這樣,那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吧!
汪清賢望著漸漸暗淡下來的天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時候,他不知道是進去好,還是呆在這里好。
京胡又開始響起。這美妙的旋律他再熟悉不過了,用他的話來說,這是他京劇入門的唱段,或者說是他最拿手的好戲。然而不知為什么,他每當聽到這個唱段時,都會覺得自己的唱腔似乎缺少點兒什么。他無論怎樣著力去模仿,都不能改變所存在的一切。也許學生們正是從他的身上學到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才使得評委們產生如此反感。那么這究竟是什么東西在作怪呢?
伴隨著美妙的琴聲,留聲機里傳來浩亮那聲情并茂的西皮散板:
提藍小賣拾煤渣,
擔水劈柴也靠她。
……
好聽是好聽,可是這群飯桶也太缺乏時間觀念了!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聽這里面的玩意兒?這還叫放松嗎?這叫玩兒命!你們有的是機會,又沒人給你們搶著聽,抱回家里哪怕你摟在被窩里一氣聽上它三天三夜也沒人管!看不見嗎,這么多的人還在伺候著呢?你們不急,我們還急著回家呢!
汪清賢從前門進去的時候,正趕上里面唱:“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一句的句末,這時候,臺下響起一片山呼般的掌聲。汪清賢嚇了一跳,他打心眼里瞧不起這些村里人。留聲機里播放的聲音也值得你們如此大驚小怪嗎?你們究竟見到過什么?要是這種情景發(fā)生在教室里,他肯定又會用最惡毒的言語把那群少見多怪的孩子臭罵一頓。
等到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把眼睛移向臺上時,他立即像驚呆的兔子一樣,動彈不得了。
熟悉京劇的讀者知道,這段散板一向是錢先生引以為自豪的唱工戲,中間沒有太大的表演幅度。學智非常有自知之明,他深知自己在表演功底上是薄弱的,因此選擇了這段戲。盡管如此,他還是盡量地將每一個動作要點做了象征性的展示,恰倒好處地使唱腔與動作融為一體。在此之前,大多數的選手在演唱過程中給觀眾展現的都是一副死身子。當然,這次選拔賽并沒有在動作上對選手有過高的要求。果然不出他所料,這段戲下來,他以惟妙惟肖的唱腔立即打動了五位評委的心。在場的觀眾更是無不稱奇道妙。
學智剛走下臺,五位評委就開始小聲議論了:
“真是以假亂真哪!”
“板式和和行腔完全合乎規(guī)范。”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就是打死我也不會相信,在這種環(huán)境下,還能造就這樣的人才!
“這孩子就是放在職業(yè)演員堆里也一定是響當當硬邦邦的角兒啊!
“我就納悶,就這樣的人才從前怎么沒人發(fā)現?”
汪清賢聽了,臉上青一陣,紫一陣,比挨揍挨罵都難受。
要說那個年代的農村戲迷沒有聽過京劇,誰都不會相信,可以說八大樣板戲整整影響了一代人!可是他們所聽的東西完全是從收音機和廣播里傳出來的,那種聽覺感受跟從畫冊里看到的偉人畫像時的視覺感受一樣,已經沒有任何感官刺激了。他們所能巴望到的真人演唱最高也只能到汪清賢這種水平了?墒峭羟遒t自認為已經進入了權威行列而早已不肯輕易外露了。今天,他們猛不丁兒地聽到跟收音機里唱得一模一樣的真人的演唱,能不激動嗎?但激動歸激動,真要讓他們說說聽懂了什么,誰也說不清。不僅普通的群眾說不清,就算整個邑城縣的職業(yè)藝人也沒有幾個真正能說清的。所以,一般人激動的理由只有一個:“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么好的京劇演唱!币虼耍^眾余興未盡,一致高呼:“再來一段!”“再來一段!”
聽到觀眾的喝彩,五位評委也一致來了精神。中間的那位評委對已經走到臺下的學智道:“學智同學,請不要離開,走近些,我們有話要問。”
學智微笑著走到評委席前,又向他們鞠了個躬:“各位老師辛苦啦!”
中間的評委道:“學智同學,你今天發(fā)揮得非常出色。我代表全體評委祝賀你!”
“謝謝老師!”
“學智同學,除了李玉和的唱段,你還喜歡誰的?或者說,你還可以表演哪些角色?”
“不瞞老師說,樣板戲中每一個角色的唱段我都會唱,不過唱的都不好!
“不要太謙虛。能不能換個角色再試試?”
“可以,但不知道老師讓我演唱哪一段?”
“揀你最喜歡的。”
“唱旦角可以嗎?”學智剛說完,就有些羞澀起來。
“當然可以了,準備演唱哪一段?”
“就唱《黛諾》中的那段南梆子吧!
“好!”評委激動地站起來,對著樂隊叫道:“《黛諾》,南梆子。”
學智重新登臺,對著臺下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臺下立刻變得鴉雀無聲。
學智凝神靜氣一瞬間,然后用一種甜潤柔美的嗓音念道:
風啊,見過山上的風!
接著便唱道:
山風吹來(京胡開始插入)一陣陣,
一陣風牽千根藤。
根根藤子齊擺動,
歸來鄉(xiāng)音更動人
……
評委們一個個看得呆了。因為剛剛走上臺的那位英俊少年倏忽不見了,而伴隨著優(yōu)美的旋律,像一束紅花一樣,在臺上跳躍著的分明是一位清秀灑脫、天真爛漫的哈尼族少女。
此時此刻,他們分別在想什么呢?沒人會知道,反正中間的那位老是用一根指頭在桌面上畫啊畫。細心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反復在畫的是一個“關”字。他不得不承認,世上真正有奇人!都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就不承認。如果不讓關肅霜老師親自鑒定,哪一位群眾能把這孩子跟關老師的演唱界定得清?我承認我不是一位稱職的劇團長,但我決不承認我不是一位稱職的觀眾,起碼我界定不清!
觀眾看到這一幕,更是各有各的感想。中年朋友完全融入到演員聲情并茂的表演中了;多情多意的少男則恍然覺得臺上的少女就是自己的夢中情人,因此想入非非;而情竇初開的少女眼望著這位小伙子,既覺得近在咫尺,又覺得遙不可及,只有春心蕩漾。
碧月的視線完全被這群同齡人的身影給隔斷了,然而她的聽覺卻絲毫沒有被隔斷,非但沒有被隔斷,而且比過去的任何時候都聰敏。她的耳畔同時響亮著兩種聲音:一種聲音來自臺上,這種聲音的感受跟別人沒有絲毫的差別;而另一種聲音則來自她的心房,這種聲音就是她曾經所說的一句話的回放:“我的眼睛是不會看錯的!”
當唱到“你可知我對這山山嶺嶺一片情”中“情”字的字尾時,學智深切地感覺到臺下有一種共同的感受,那就是:這時光太短暫了!
今天的四位選手很快就評定出來,學智名列第一這是情理之中的事兒,蘆花村的另外十位選手無一沾邊兒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汪清賢比過去任何時候都煩惱,可他卻裝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樂觀。
大家散去之后,評委們又把學智招來問了一些話,學智都一一做了回答。評委們看到學智舉止大方,言語中肯,越發(fā)高興。說話時碧月也在學智身邊。碧月一眼就認出前天負責報名的那位老師就是今天坐在中間的那位評委,大家都稱呼他郭老師。
郭老師風趣地說:“今天的成功最應該感謝的還是碧月姑娘!
碧月笑笑:“是因為您愛惜人才才使得學智嶄露頭角,我一個姑娘家又算得了什么?”
郭老師張開嘴巴,笑得特別開心。突然他止住笑,又向學智問道:“你爸爸肯定也是干咱這梨園行了?他叫什么名字?說不定我們認識!
“您猜對了,我爸爸是干這一行的,他叫鮑福!
“這名字好熟啊!可能我們見過面,但不一定說過話,一時記不起來了!
一位老師驚訝地叫道:“原來鮑福就是你爸?”然后又向著郭老師:“你不記得了?前幾天,老黃在《曹川文藝》上發(fā)表的一篇小說,就是寫的他爸爸的故事!
郭老師恍然大悟:“我說哪,這孩子怎么這么有出息,看來這‘將門出虎子’的話一點兒不假!”
“老師您言重了!睂W智不好意思起來。
郭老師若有所思,之后,他認真起來:“學智,我這里有一張名片,請你轉交給他,就說我明天上午登門拜訪。來到高人門前,如不當面請教一番,豈不壞了咱梨園行的規(guī)矩?再說了,我正有幾個京劇上的難題想向人請教呢!”
一個老師上前詢問:“這么說明天一早咱們不走了?”
“你們幾個先回去,我停停再走!
學智看看手里的名片,只見上面印著:郭百羅邑城縣文工團團長。
學智激動不已:“原來您就是郭團長?”
“不敢,郭百羅。”
學智和碧月從校園里出來時,已經是大黑天了。兩人有說有笑地走著,路倒也不顯得太遠。十幾分鐘的工夫,他們就一同來到了學智的家里。
這時,雙方的家長都有些緊張起來,因為他們壓根就不知道這兩個孩子下午干什么去了。最先著急的還是馮水新,他在家里實在呆不下去了,索性來到鮑福家里。鮑福一看馮水新那神情,就知道為碧月的事兒而來。鮑福雖然跟他一樣著急,但還是千方百計地為他解脫:“大哥你放心,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他們倆都大了,不會有事兒的。”馮水新始終閉口無言,只管低頭抽煙。
聽到門響,兩位父親不約而同地走出房屋。當看到這對兄妹又說又笑地走進院子時,兩位家長的態(tài)度又分別變了樣。馮水新一見女兒回來了,立即轉憂為喜;而鮑?匆妰鹤踊貋砹,卻轉憂為怒:“你小子越大越出息了是不是?出門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啦?沒看到天已經大黑了嗎?你如果真有本事就一夜別回來,我看你在外面吃什么?”馮水新這時候又轉過來對鮑福勸解道:“兄弟,不要再責備他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說你們今兒到底干什么去了?把大人都嚇成這樣!滨U福仍然要問。
“叔叔,你猜呀!”碧月笑道。
“呵,真沒想到,你這鬼丫頭也學會跟叔叔捉迷藏了。天地之大,眾生之廣,我往哪兒去猜呀?”鮑福嘴上這么說,心里卻亮堂了許多。至少有一種可能被排除在外了:那羞于見人的事兒能猜嗎?
“叔叔,諒你也猜不著,還是我來告訴你吧……”
“打住!睂W智打斷她的話,然后掏出那張名片,“爸爸,你認識這個人嗎?”
“郭百羅!”鮑福眼睛一亮,不由得叫起來,“他不是縣文工團的郭團長嗎?你問他干嗎?難道你認識他?”
“認識他又怎么樣?”學智故意賣關子。
“呵,好小子!還想跟我牛!他不會是想聽你講《紅樓夢》吧?”
“這倒不是,只是他讓我轉告您,明天上午他來登門拜訪您。”
“屁話,他跟我一沒親二沒故的,他為什么來拜訪我?再說了,人家是大團長,咱是土老帽,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這能碰到一塊嗎?”
“爸,這就是您的不對了,人家好心好意地要來見您,您不愿意見也就算了,干嗎說這些讓人寒心的話?這難道也是你們梨園行的規(guī)矩嗎?別人不說,就是伯父聽了,都會不舒服的。你說是吧,伯父?”見水新一笑,碧月躲在父親身后擠眼弄眉地樹起大拇指,于是又轉向鮑福,“爸,您就不怕這些話要是傳揚出去,您在梨園行的美名就會毀于一旦?”
“臭小子,別跟我玩兒花的,快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反正我說什么您都不會相信,碧月在這兒呢,您去問她好了!”
“您兒子的話您都不信,更何況……”碧月話還沒說完,忽然覺得不應該用這樣的說話方式為自己解脫,想改口已經來不及了,她只好將羞紅的臉埋在父親的腰背上。所幸的是,父親不僅沒有責怪她,還似乎想對她做些安撫。
“我終于明白了,你們倆今兒來晚了,怕挨打,卻合起手來糊弄我。不知道從哪兒撿了一張名片,卻騙我說郭團長要拜訪我。你臭小子想跟我玩兒這種鬼把戲,你還嫩的很。既然被我看破了,看我不把你揍扁才怪呢!滨U福說著,故意裝出一副要動武的架勢。
碧月這會子因為埋頭躲羞而沒有看清鮑福的真正表情,還以為他真正要動手打兒子呢,她心里一急,“忽”地從父親的背后閃出來:“叔叔別動手,他說的都是真的。”
鮑福笑了:“我知道,俺侄女是不會騙我的,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他說的全是真的,一點兒都沒騙您,今兒小圣哥哥參加演員選拔賽,唱的是京劇,得的是第一名。您沒見當時的情景,可震啦!縣里來的人都看傻了,在場的人都說他唱得跟真的似的;郭團長還說什么來著?哦,對了,他說:‘將門出虎子!鲀荷衔缫欢▉戆菰L您。”
“我說侄女呀,我怎么越聽越糊涂?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要說他的作文考了個第一,我絕對相信,說他演唱得了第一,打死我都不會相信,我問你,他拿什么東西得第一?”
一直沉默寡言的馮水新實在沉默不下去了,他挪動了一下身子,嚴肅地告誡女兒:“月兒,可不許跟叔叔開玩笑!
“我一點都沒有開玩笑!北淘赂訃烂C起來。
“小圣,好孩子,告訴伯伯,這是真的嗎?”馮水新帶著懷疑的目光問。
“是真的,伯父。”學智認真地回答。
“這下伯伯也讓你們給整糊涂了,好孩子,你說你考了個第一,可是你是怎么學的戲?”
“偷著學唄!”學智笑道。
“放屁,你整日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混,你能偷的了嗎?”鮑福責難道。
馮水新一看這爺兒倆開始轉入正題,又不說話了。盡管不說話,但他此時的神經比任何時候都敏感。
“過去你學胡琴,曾躲在地窖里兩年,不是也沒有被人發(fā)現嗎?”兒子反問父親。
“是這樣?墒悄悴]有鉆過地窖呀!這個我還不清楚嗎?”父親說。
“這您就不懂了!其實偷學的方法很多,您那種方法不過是其中的一種!
“別繞彎子,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偷學的?再說我對京劇是一竅不通,你又能去偷誰的呢?總不會是偷的馮紫寅老先生的吧?”
學智笑道:“當然不是!彼抡f,院外有敲門聲,打開看時,進來的是汪清賢。
這下氣氛全變了。馮水新連一聲招呼都不打,拉起女兒就往外走。鮑福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留是留不住的,只好隨他而去。汪清賢跟在碧月的屁股后面,像是在跟她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碧月也剛回來吧?”馮水新把她拉得緊緊的,頭都不容她回。
鮑福非常納悶:今天的古怪事兒怎么都讓我給碰上了?剛才的事兒弄得我簡直暈頭轉向,現在又來了一個汪清賢,手里還拎著兩袋糖塊。他來干什么?不會是走錯門吧?如果不是記憶有錯,恐怕這小子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邁進我的門檻!但不管怎么說,既然人家來了,咱就得熱情接待。于是他說:
“伙計,請坐,你大概還沒吃飯吧,要不咱哥倆邊吃邊談!
“不必啦,伙計,我已經吃過了!蓖羟遒t一點兒不自在的樣子都沒有。
學智當然知道汪清賢為何事而來,但不希望他這么做,見他坐下,忙為他斟了一杯茶水。汪清賢含笑致謝。
“你黑燈瞎火地跑來,肯定有要緊的事兒要告訴我吧?快說說,需要我做什么?”
“你老兄真不夠交情,我沒事兒就不能過來坐坐?你不會這么著急就趕我走吧?”
“說哪里話?”鮑福立即醒悟到這一軍算是被對手將準了,因此變得局促不安起來,但很快便以笑掩之。稍作停頓,他又沒話找話起來:“小圣是你的學生,很不懂事,該管的時候你還得管。”
“伙計,這話你又說錯了。今兒下午的兩件事都跟學智有關,我如果不來見見你,怕是一夜都睡不好覺啊!”
“有那么嚴重嗎?老兄,你可別嚇唬我!我這人膽兒小!滨U福雖然在開玩笑,但心里的確有些受驚,他無法猜測外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兒。他明明看見對方在友善地跟他談話,卻愣是不敢往好事兒上猜。
“第一件事兒,如果不是學智,這會兒咱們怕是見不到社社了……他早就在井里喂蛤蟆了;第二件,學智這次戲曲選拔賽給咱學校爭了光,我得向你祝賀一下吧。”
第一件事他聽懂了,孩子掉到了井里,后來被小圣救了出來,看來已經沒事兒了,因此他也應該放心了。按說他最關心的應該是第二件事兒,這畢竟是一件人人都羨慕的大喜事嘛。然而他最不想談的還是第二件事兒,因為他確實談不出來,到目前為止他都不知道小圣參賽的背后究竟隱藏著什么秘密。他歷來做事都喜歡先入為主,沒想到在這件事上卻成了名副其實的局外人。他的自尊心很強,他決不能讓這位同僚在看他的任何笑話。因此他最終還是選擇第一個話題,這也是人之常情嘛,啥事兒都沒有比孩子的健康更重要。這種想法本來沒錯,可是汪清賢的意思還是想聽聽他在第二個話題上的高見,不管咋說,他們倆還是因為唱戲走到一起的嘛,只有談到藝術,他們倆才可能有一點兒共同的語言?墒撬l(fā)現他的這位同仁繞來繞去總回避他們之間最應該談論的話題,于是他不得不猜想人家一定有別的想法。他本來就意識到他們之間任何時候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而這次來也只不過是履行一下“人到禮不差”的義務罷了,因此瞅個機會,起身告辭。
送走了汪清賢,鮑福又問了兒子一些話,然后吃飯,飯后各自睡覺。
鮑福這一夜怎么也睡不著。明天人家郭團長要親自登門,并且指名道姓地要請教我京劇上的問題?晌以诰﹦∩洗_實一竅不通啊,我拿什么本事去應對人家?他思前想后,覺得平生還是第一次遇到過不去的坎兒。
第二天一大早,他急急忙忙把兩個人請到家里,不等兩人相問,他就張羅道:“今兒請你們來,是想讓你們幫我招待一個人,這個人今兒初次登門,于公于私都少不了二位。”
黃組長和昭闐異口同聲地問:“招待誰呀?”
“縣文工團的郭團長!
兩人同時瞪大眼睛。
“首先我得聲明:我本人有事兒不能參加,你們一定要讓客人吃好喝好,千萬別想著給我省酒省飯。我提前謝過了!”
“客人初次登門,主人就要缺席,這恐怕不大禮貌吧?”黃組長首先提出問題。
“怕不大禮貌,這才請你們二位來代勞呀!”
“鮑福,你的事兒能不能推一下?”昭闐也覺得這件事兒不大合適。
“推不了!
二位本來還想再說點兒什么,但一看到鮑福面有難色,也只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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