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今天的事兒就是這樣。/”鮑福處理好所有的善后事宜,這時太陽還老高呢。他把桂晴拉到屋里,向她一五一十地介紹了上午的事兒。
桂晴聽了,笑得直不起腰來。末了才問:“那咱舅是啥態度?”
“還提他呢,”鮑福又笑了一陣子,“當時我偷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氣得臉就像雞下蛋似的。我尋思著,幸虧今兒領頭的是文老爺子,要是換了別人,他非跟我鬧起來不可。這下可好了,他氣他的,活該他倒霉,這是他自找的。”
“這回又該你幸災樂禍了。”
“你說什么都行。”鮑福又是一陣大笑。
“算了,事情都過去了,以后就別再提這事兒了,反正像這事兒以后也遇見不多,到哪兒就說哪兒吧。甭管怎么說,大家伙兒都跟過去了,也算幫了咱家的忙。以后跟街坊鄰居們相處,人家就是有點兒小小不然的差錯,咱該讓的就得讓。哎,對了,文老爺子那邊你湊空再過去看看他,順便給他捎上一瓶酒、兩盒煙,這又不值錢,好歹是個面子呀。”
“你說得對,我也是這么想的。要不,明兒晚上我過去坐坐,甭管跟文圭汝那老兒相處得怎么樣,老爺子還是老爺子,咱一輩子都不能說人家怎么樣。”
還有,昭闐二哥求你的那事兒有點兒眉目了吧?都好幾天了,怎么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依我看,你還是再去一趟吧,昭闐二哥好歹求著你了,咱辦成辦不成總得給人家一個說法啊。“
“咳,一提這事兒我就頭疼。說千道萬,這事兒也輪不著我去管。他們家的事兒跟我有啥相干?就是打了牙還要往自己的肚里咽呢。”
“話可不能這么說,人總應該給自己留條后路吧。如果都像你想的那樣,那今天的事兒大伙兒都不該來,人家文老爺子丟這么大的面子就更不值了。”
“好,我聽你的。就這兩天吧,我把手頭上的事兒忙完,再找霍組長聊聊。”
正說著,門外有人叫:“鮑福兄弟在家嗎?”
鮑福迎出院子。
原來喊門的是幾天前跟鮑福打過交道的羊販子馬西增。這老東西只因為兩條腿生得比一般人短,所以社會上都稱他為“馬短腿”。
馬短腿,五十歲上下,雖然其貌不揚,但歪點子特多。馬短腿有這種能耐,就算你明明知道他是個騙子,也早就對他存有戒心,但一旦跟他接觸上,你就會馬上懷疑從前的傳聞并不真實。他給人的感覺總是非常的忠厚非常的老實。更加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雖然騙術高明,卻一字不識。有人說,他連一位數的加減都不會計算。也許這種說法有點夸張,簡單的加減法他還是會的,至少他懂得數大數小。不過有一回事兒是真實的,曾經有人這樣考驗過他:“馬西增,誰都知道水仙庵十天有四個會:一、六、三、八。那么我問你,初一會罷該幾兒會了?”馬西增當即回答:“初六!”人們很難相信,就這么一個目不識丁的人竟然能將大把大把的鈔票賺到手里。原來,馬西增做販羊生計從不在家門口轉悠,他至少要跑到五十里開外的地方去施展本領,用他的話來說,這叫“兔子不吃窩邊草”。他看好的買賣通常很少勞費口舌,他付錢時,一貫將高于價款數倍的鈔票擺放到桌面上(其實究竟是多少,他心里并沒數),讓人家任意抽取。這一方面掩蓋了他不識數目的缺憾,另一方面又表現了他的大度。所以一來二往,愿意跟他打交道的人越來越多,但從沒人看出破綻,更沒人敢多拿他一分一文。
那天,鮑福到梨花村畜牧市場轉悠了大半晌,好容易看中了一只羊,雙方經過激烈的討價還價,最后成交。可就在這個的時候,馬短腿大搖大擺地走來了。他向鮑福問明情況之后,便使個眼色,把鮑福約到一個偏僻的地方。他開門見山地說:“這只羊你買貴了,幸虧我來得及時,看在咱弟兄倆多年的交情上,我不得不提醒你。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干這一行幾十年了,是不會看走眼的。”
鮑福聽了,非常感激,但又有些為難:“我已經跟人家講好了,現在就反悔,這合適嗎?”
“怎么不合適?你真要把羊買回家里,發現上當了,那才叫不合適哩。這么著吧,你別的不用多說,就說錢沒拿夠,這里又沒熟人,等下個會上再說吧。沒事兒,他不會硬沾著你。他真要跟你過不去,我出來替你說話,你放心,在這里我比你熟。”
“那就太謝謝你了,今兒個要不是遇到你,我又上當了。”
“咱倆誰跟誰呀,誰讓咱倆有這份兒交情了?常言說的好啊:‘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你大哥今兒趕上了,要不給你說出來,那還算人嗎?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你今天真要買羊,我帶你去看一只,保管在咱們那一帶沒有誰家的能比得上。”
鮑福一聽,非常高興。隨后兩人一前一后過去,事情很快就擺平了。
鮑福被馬短腿領進一戶人家,看到羊圈里拴著好幾只大綿羊,都是上等貨,他一眼就看中了那只沒尾巴的公羊。
讀者不知,當時的種羊有沒有尾巴很有講究,同樣貨色的羊,沒尾巴的肯定比有尾巴的值錢。為了鏟除尾巴,通常在小羊羔生下后一個月左右,用氣門心兒將尾巴緊緊扎起,因為那時候小羊羔尾巴上的骨頭還不結實,所以經過一段時間后,尾巴自然掉落。
馬短腿看出鮑福眼熱了,連忙招呼主人出來喊價,主人張口要價四百。鮑福一聽轉身就走,馬短腿一把將他拉住:“好商量,好商量。”隨后將鮑福拉到背靜處說話。
馬短腿說:“兄弟,不是大哥笑話你,你喂了這么長時間的羊,到底還是不識貨。”
鮑福說:“羊倒是不錯,可也值不了恁高的價錢。我看這只羊跟我剛才看到的那只也強不了多少,可那只才賣二百一,這只我看二百二就足夠了。”
“兄弟真會開玩笑,二百二能買到這種羊,看來今兒我領你過來是我錯了。”
“大哥千萬別這樣說,我不過是隨便說說罷了,真給人家二百二,人家還不準賣呢。”
“兄弟你既然說到這份上了,那大哥我就問你一句話:你到底愿不愿意買?”
“大哥你這是啥話?不買我大老遠的跑到這里來干什么?”
“既然愿意買,咱一句話取齊,你認多少?”
鮑福想了想,伸出三個指頭。
馬短腿急忙問:“三百?”
鮑福解釋道:“再加三十……二百五。”
馬短腿連連擺手:“我看還是拉倒吧,你讓我怎么給人家提起?再說啦,那邊也不是外人,我真要這么去說,人家不笑話我是外行嗎?這么跟你說吧兄弟,我喊你到這里來是看在咱哥倆多年的情分上,我又不想從中得到什么好處。你要不相信我,還是到別處去買吧,大哥領你過來一趟,全當是哈哈一笑。‘買賣不成仁義在’嘛!不過有句話我可要告訴你,你不買,可不要后悔,要是被咱那一帶的別人買去,你的生意肯定會被人家搶去。”
鮑福一想,確實有道理。剛才那只雖然比這只稍差些,但總能抵擋一陣子,關鍵是沒法再去跟人家交涉了。再說了,過去也跟馬短腿做過好多年交易,每年的羊毛都是他給剪的。為了將來的交易順當,遠在他鄉的老朋友相互行個方便是也理所當然的。既然這樣,不如把這只買回去。想到這里,他試探著問道:“你估計,這家最低能賣到多少?”
馬短腿聽了,瞪著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四處張望了一陣子,才神秘地說:“這里沒外人,憑我跟他這么多年的交情,我一刀最少能砍他這個數。”說著,將一只手攤開。
鮑福一看伸長的五個指頭,知道他用的是倒減法。如果再跟他細摳下去,他不僅會急,而且會越問越糊涂。于是便總結性地說道:“你再跟他抻抻。不瞞你說,就這個數,我臨時也拿不出。”
馬短腿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兄弟,你放心,有我在這里,羊你照樣牽走,差多少,我替你補上。”
“那我回去馬上還你。”
“你這是說哪里的話來!告訴你吧兄弟,就是三年不還,我也絕對不會上門去要。”
兩人說定了,馬短腿馬上去找主人透話兒。不到半支煙的工夫,他便沮喪著臉走回來。
鮑福迫不及待地上前催問:“怎么回事兒?沒講下來?”
“不是那回事兒。”馬短腿再次找個僻靜處,蹲在地上說,“老爺們沒什么可說的,就是老娘們死活不讓賣?”
“這怎么辦?”鮑福焦急地問。
“你放心,我有辦法。”說著,他又站了起來,“你就蹲在這里,哪里也別去,我就不信,憑我這張三寸不爛之舌不把這事兒說下來,算是白在江湖上混了。今天咱不光把羊給他買過來,就是多一分錢咱也不給他。”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此時鮑福非常慶幸能夠遇到這么一個人,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人家才好。
果然,沒過多久,馬短腿便欣喜若狂地趕回來。不等鮑福發問,他便開門見山地說:“談妥了。三百三。”
“大哥,你真行!”鮑福激動得伸出大拇指連連稱贊。
“我跟他還有話哪……”馬短腿故意賣了個關子,但很快就切入正題,“我說,大家都是生意人,多個朋友多條路,人家既然大老遠的跑到這里來了,論理兒你該管飯,我看今兒大嫂心情不太好,這頓飯就免了,但是,你無論如何也得再給我個面子,讓出五塊錢,算是俺倆的飯錢。”
“他答應了?”鮑福笑著問。
“他敢不答應嗎?”馬短腿得意洋洋地說。
既然話都說到這種份兒上了,鮑福只好把腰包里的錢全部拿出來,一清點,總共有二百五十四塊零幾毛。馬短腿讓他拿出二百四十五塊,剩下的八十塊錢自己先墊上。鮑福立即向他寫了字據,馬短腿卻客氣地說:“寫什么字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認字兒,咱倆誰跟誰呀!又不是打了一年兩年交道了,難道我還信不過你?”鮑福笑著說:“大哥的情我是領了,不過生意場上有一句老話:‘親兄弟明算賬。’做事兒還是清楚一點兒好。”馬短腿只好將字據揣在兜里:“那好,大哥就收下了。”
不大一會兒,馬短腿便把那只羊牽了出來。鮑福接過韁繩,輕輕撫摸著它那身細軟的長毛,喜得合不攏嘴。
“就這樣吧兄弟,”馬短腿打斷他的興致,“我還得到別的村莊轉轉,今兒就不陪你吃飯了,改日到我家坐坐,我讓你嫂子炒兩個菜,咱哥倆來個一醉方休。”
“不麻煩你了大哥,改日我把錢給你捎過去。”鮑福非常客氣地說。
就這樣,兩人就此分手,很快就各奔東西了。
鮑福正牽著羊一步一步地往前趕路,忽然覺得后面有人在追趕,并且一片聲地叫他停住。他回頭一看,原來是一位四十歲上下的婦女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鮑福一眼就認出她正是這只羊原來的女主人。鮑福以為她是為剛才的事兒反悔呢,正準備應對,不料那女人張口便說:“把韁繩還給我。”
原來喂羊的有一條規矩:賣羊不賣韁繩。鮑福當然懂得這條規矩,臨來時,也帶了一條,只是剛才一時激動,把這事兒給忘了,現在既然人家跑來要哩,只好換了下來。
那女人接過韁繩,下意識地撫摩一下身邊的羊;羊看到它的舊主人,仰起頭叫了一聲。女人頓時淚流滿面。鮑福看到那女人傷心的樣子,連忙安慰道:“大嫂別難過,我牽回家里,一定會好好地喂養,決不讓它受委屈。”
女人的目光仍然不愿意從羊的身上離開,她注視了良久,才自言自語地說道:“不知道俺家那老頭子今兒個是中的哪門子邪?前幾天人家給二百六沒賣,今兒個二百三卻賣掉了。”
“你說什么,大嫂?”鮑福瞪大眼睛問道。
那女人又說了一遍。
鮑福一聽,頭都氣炸了。好啊,馬短腿,你小子還有這么一手!你騙人都騙到老子的頭上了,你小子不是經常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嗎?多少年來,我一直把你當兄長看待,真沒想到你居然也在打我的主意。好吧,既然你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錢你別想再拿走一分。不光你拿不走錢,我還得讓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你馬短腿到底是什么貨色。一路上,鮑福心里不停地罵著馬短腿,又慶幸今天帶的錢不多。
馬短腿看到鮑福迎了出來,滿臉堆笑道:“鮑福兄弟,請你不要誤會,我不是來問你要帳的,我正好路過這里想順便看看你。你說咱哥倆幾天不見,我怪想你哩。”
“我看是你誤會了吧。”鮑福不冷不熱地說,“你光是想看看我?”
馬短腿看到鮑福一臉的不樂,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跑了那么多年的江湖,他深深地懂得一個道理:舉手不打笑臉人。于是他仍然笑臉相迎:“兄弟今兒個是咋的啦?見了大哥也不讓到家里坐坐、喝碗茶?”
“家里有的是差,只怕門檻兒太高,你邁不過去。”鮑福看著他的兩條腿冷笑道。
“你,你怎么能這樣說話?”馬短腿一聽鮑福如此嘲弄自己,臉色唰地變白了。
“怎么了?聽不進去了?我還沒說難聽的呢。”鮑福像貓斗耗子一樣,只想痛痛快快地玩弄他一陣兒,再慢慢地把他吃掉。
“鮑福兄弟,咱哥倆一向不薄啊,我來到你的家門口,你不讓進去就算了,不該這樣嘲弄我呀,我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光是這胡子就老長了。”馬短腿帶著一臉苦相說。
“我看你那玩意兒不叫‘胡子’,叫‘鳥毛’。”鮑福繼續跟他斗圈。
這時,正是下地干活的人陸續歸家的時候。大家看到這兩個人在一塊斗嘴,也不知道怨誰,反正覺得好玩兒,一聽鮑福說的這后面一句,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馬短腿覺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再也忍不下去了:“鮑福,你不要以為這是你的地盤兒,你就可以放肆,你這叫欺負人。你大哥哪里對不住你了?你說出來叫大家評評,咱總得以理服人吧?”
“我先把話說在前頭,從今往后你別再跟我稱兄道弟,怪我從前瞎了眼,跟你拉扯這么多年。”鮑福看見大伙兒都站在那里聽,也覺得不應該再跟他斗著玩兒了,那樣村里的人就真的以為自己在欺負一個外鄉戶了,于是迅速轉入正題,“我問你,既然你還有臉跟我哥們兒相稱,為什么幫我買羊的時候騙了我九十五塊錢?今天你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不把事情說清楚,就別想走。”
大伙兒一聽,立刻像炸了鍋的油一樣沸騰起來。在場的沒有不認識馬短腿的,也早知道他騙人有方,只是沒有親自領教過他的騙術,或者雖然領教過了,卻沒有參透玄機,今天既然有了機會,何不領略一番?于是人們齊聲喝彩,企圖從他的口里直接得到答案。
然而馬短腿畢竟是馬短腿,此人豈可等閑視之?他根本就沒把這群鄉巴佬放在眼里。他望著一雙雙咄咄逼人的眼睛,不僅沒有絲毫畏縮,而且步步緊逼鮑福:“你說我騙你了,有什么憑據?你拿出來啊!你總不能血口噴人吧?”
大伙兒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鮑福,希望他能給馬短腿狠狠的一擊。
鮑福指著他的鼻子尖兒說:“我臨上路的時候,女主人親口告訴我的。這算不算憑據?”
此時圍觀的人越聚越多。
鮑福和大伙兒本以為這個憑據滿可以把馬短腿震得跪地求饒,哪知馬短腿聽了卻付之一笑:“大伙兒都聽清楚了!”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他像鴨子一樣拖著兩條短腿,在人群里穿來穿去,“他說女主人親口告訴他的。大家想想看,長期出門在外的人最忌諱跟三種人打交道:一是婦女,二是小孩,三是瘋子。我出了那么多年的門,難道還不懂得這點兒道理?告訴你們吧,我自始就沒有跟女主人碰面,我把錢一手交給了男主人。一個大老爺們平常不想讓老婆知道得太多,有意藏點兒私房錢也是人之常情嘛!不瞞各位父老鄉親說,為了減少家庭糾葛,我平常就不跟老婆講實話。我以為他還真有什么憑據呢?”
人們的竊竊議論聲頓時停止了。這時候連最笨的人都會清楚馬短腿的話不過是一派胡言,但是誰又能拿出更有力的話語來反駁他呢?沒轍,大家只好靜靜地等待著事情的發展。
鮑福一看又被馬短腿鉆了空子,他不由得一陣陣焦急上火。情急之下,他只有先來個緩兵之計了:“既然你說你把錢交給了男主人,那咱就一起找男主人對證。”
“對,對,找男主人對證去。”大伙兒齊聲高呼。
誰知馬短腿很不以為然:“那好啊!去找啊!不過,找不找男主人對證,那是你自個兒的事兒,我管不了那么多,真讓我跟著去也可以,你得付我路費、誤工費等等。另外要是男主人跟我說的一樣,咱還得有個說法。”
鮑福知道,即使當面對證,還不知道鹿死誰手呢?因為馬短腿一貫詭計多端。倘若馬短腿略施小計,男主人就很有可能偏向他。思來想去,鮑福覺得這種提法又缺乏力度。直到這時,他才真正意識到馬短腿果然名不虛傳。
“你……好罷……你走著瞧……我決不會讓你好看……”鮑福氣得指著馬短腿的臉,半天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我怎么啦?”馬短腿更加趾高氣揚起來,他慢慢地從上衣布兜里掏出那張字據來,“還錢吧,既然你不認我這個大哥,那我也只好就事論事了。”
“這件兒事兒還沒弄清楚,我不能還你。”鮑福只好擺出一副耍賴的面孔來。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難道你連這點兒道理都不懂?我問你,你眼里還有沒有王法?告訴你罷,你不還也不要緊,到時候別怪我不講交情,明天我就拿著這張字條兒到公社告你去。何去何從,你自己掂量著辦吧。”說著,拿著那張字據在鮑福面前晃來晃去。
這時候,大伙兒都在為鮑福捏著一把汗。明明知道馬短腿是在訛詐,卻又不知道如何阻擋他;親眼看到一個無賴如此明目張膽地在村里放肆,卻只能袖手旁觀。如果說剛才還有人對鮑福的處境幸災樂禍的話,那么現在大伙兒真正是同仇敵愾了。有的人實在忍不下去了,便破口大罵:“你狗日的馬短腿也太囂張了,趕明兒你若栽在我的手里,我非治死你不可。”馬短腿雖然字字入耳,卻毫不理睬,繼續拿著那張字條兒在鮑福的面前晃來晃去。
鮑福看著這張白紙黑字的紙條兒,一個歪點子在他的腦子里逐漸醞釀成熟。他把一臉的怒氣全部掃凈,露出了一絲難以琢磨的微笑:“馬短腿,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實話對你說了罷,我早就防備著你這一手哩。你知道這紙條兒上寫的是什么嗎?要不要我念給你聽聽?我在上面寫的是某年某月某日,你騙我到一個黑地點去的情況。你不是要告我嗎?今天我當著眾鄉親的面把話說清楚,錢我是一分也不再給你。如果你馬短腿有種,明天你就上告,吃罷早飯我站在公社門口等你;如果明天你不敢去,馬短腿,眾鄉親今天都看見了,那我就告你。”
馬短腿聽了,眨巴著一雙狡猾的小眼睛,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紙條兒上的字,可到底不知道那上面寫的是什么。
正當他不知所以然的時候,忽然一個人從人群里沖出來,站到他的跟前,沖著大伙兒吼道:“原來他是這種投機倒把的壞東西。”
馬短腿馬上認出他是鮑福的鄰居鮑昭闐,于是連忙為自己申辯:“好兄弟,我不是投機倒把分子!”
鮑昭闐看都不看他一眼:“大家不要聽他的,這張紙條兒就是證據。咱們先把他捆起來關在大隊里,明天報告公社,請公社派人去找賣主。如果馬短腿跟賣主說的不一致,公社就會馬上把他關押起來,最輕也得辦他一年的學習班,還得罰他幾百塊錢;如果情況嚴重的話,就得法辦他。”
大伙兒異口同聲地說:“這個主意好,咱們現在就動手,先去找一根繩子。”
馬短腿聽了,嚇得面如土色,連忙跪在地上,像公雞叨米似的給昭闐磕頭:“我姓馬的不是人,我腦子里進水啦,我求您啦,請您一定高抬貴手,放我一碼,我姓馬的一輩子再不干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啦。”見昭闐不理他,又轉而跪向鮑福:“鮑福兄弟,是你大哥錯了,你大哥該死,你大哥不是人,你大人不記小人過,看在咱們往日的情分上,替我講講情,你的大恩大德我終生不忘。”他望著鮑福那張充滿嘲笑的臉,忽然又說:“大哥騙你的那十五塊昧心錢現在也還給你。”說著,從兜里掏出二十塊錢,“這些夠了吧?還有這張字條兒也還給你。哦,不不不,我把他撕掉,我現在就撕。”一邊說,一邊把字條兒撕得粉碎。
昭闐看著馬短腿狼狽的樣子,覺得氣也解了,人也辦了,再鬧下去也沒什么意思了,于是手一揮:“滾吧。”
馬短腿像做夢似的望著昭闐:“你們不捆我了?”
昭闐又是一吼:“還不快滾!”
馬短腿在眾人的笑聲中,趔趔趄趄地從地上爬起來,半天才找到自行車,他試著上了兩次,都沒能上去,最后索性地推著走了……
人群中又是一片笑聲。
鮑福從地上揀起那兩張被揉搓得像麻花兒一樣的“大團結”,無不幽默地說:“大伙兒為我作證,我可沒有訛詐他,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忽然轉過身去,“三鴨子,你拿著這二十塊錢去買幾條好煙,在場的每人發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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