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半個月的交往,使我相信了栩如的話,胖胖光顧“女兒居”,是僅有的幾次。全//本//小//說//網(wǎng)//
從打我拒絕了回答黛眉的提問,我就像拒絕了屋子里的所有人,我很少和她們說話,她們也很少和我說話,只有栩如對我的熱情不減。她不只是對我,她對誰都如此,就連我裝做睡覺,她帶回來的香蕉分給大家時,也不忘了放在我的枕頭旁一根。她的這個動作大大地感動了我,但我仍然選擇拒絕她。
在地下室最明顯的生活特征是黑白顛倒,不管外面是多么強(qiáng)烈的日照,只要存于地下,那陽光就和你沒有半點(diǎn)瓜葛了。地下室的“陽光”就是那盞懸掛于棚頂上的、散發(fā)著淡黃色的光的燈泡。
學(xué)生宿舍的人比伊水家里的人多得多了,睡眠時間更是難以統(tǒng)一。關(guān)上燈,你想什么時候睡就什么時候睡;或者你不關(guān)燈睡著了,也沒人管你,只要你能忍得住燈光,只要你忍得住別人的吵。
我們屋子里還有個人,叫妮可,這是她的筆名,她告訴過我真名,但我早忘了,只記得她的這個好記的名字。
屋子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時,妮可問我:“伊依姐,你去過陶然亭公園嗎?”
“沒有。”
“唉……我想去那里,只為憑吊石評梅和高君宇。”她的話里帶著感傷。
沒等我問她,她又說:“她和我的經(jīng)歷太像了!我有個同學(xué),男的,他對我好,我們兩個經(jīng)常在一塊寫作業(yè),聊天。但是,我不知道他愛我。后來,我考上了大學(xué),在他得知我只是把他當(dāng)作朋友時,他離開了我,并且很快地找了個對象結(jié)婚了。婚后,他和她的感情怎么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一點(diǎn)是,他始終沒有忘記我。
“大學(xué)畢業(yè)后,有一天,我突然想找他,就想見他。我給他的辦公室打了電話,沒人接。我又給別的屋打電話,也沒人接,打了好幾個,都是這樣。我說人都哪去了?下午,我又打,有人接了,問我找誰?我說了我同學(xué)的名字。‘你不知道嗎?’對方問我。我說:‘知道什么?’‘他……死了。’我說:‘你怎么開這種玩笑?!’他說:‘我怎么能開這種玩笑!他……是死了。’‘死了?……他……什么時候?’‘今天上午剛出的殯。’……你說巧不巧?……我同學(xué)出事的地方我去看了,一條河,他是溺水而死的,也有說他是自殺的。岸上有他的衣服,也有他吸過的很多煙頭。頭天晚上,他和他的妻子吵架了……如果……我能答應(yīng)他,和他結(jié)婚,他就不能死……我給他的妻子和孩子寄去了兩千塊錢,我沒寫我的名字,也沒寫我的真實(shí)地址,將來我有條件了,我會繼續(xù)給那個孩子寄錢的,孩子是我同學(xué)的骨肉。
“石評梅也是在高君宇死后,才知道高君宇是那么愛她的,她也病死了。我一直想去祭拜們。”
妮可側(cè)臥著,語氣低沉,眼里還在淌淚。
“妮可……個人都有個人的不幸,別人也未見得比你有多好。咱們兩個也很像,真的很像!我的丈夫也去世了。”
妮可停止了哭,像看到同類。我也像找到了一個渠道,一個讓我發(fā)泄的渠道,開通了,我就不能把它封上了,一古腦,全講了出來。
妮可說:“我們都知道你和別人不一樣,你肯定有你不愿意說的歷史。我們在背后也說起過你,但是,誰也不敢問你。”
妮可用她的歷史引出了我的歷史,是她幫我脫掉了那件虛假的外衣,我恢復(fù)了我自己。那座孤城,我也不必再建、再加固了,我也不必再編造謊言了。
自此以后,宿舍里的其他人與我的關(guān)系也改善了,她們不再把我當(dāng)作怪物了。
脫掉了偽裝,我的本真的性格也出來了,她們也看出了我是個極易接近的人,也是個不太計較的人。雖然我仍不和宿舍之外的人有更多的接觸,但宿舍之內(nèi)的人相處得已很融洽了。
栩如說,她的老公在鎮(zhèn)政府的機(jī)關(guān)工作,是吃“公糧”的。結(jié)婚不到一個月,她向家人提出學(xué)習(xí)服裝設(shè)計的要求。
一輩子沒走出山旮旯的母親說她:“你已經(jīng)是有婆家的人了,還學(xué)什么!”
老公一開始也想不通,但駕不住她的軟磨硬泡,最終還是同意了。她把自己的存款和老公給的錢立了個帳,借多少錢花多少錢,清清楚楚地記在上面。
“你都是我老婆了,還分啥嘛?”她老公說。
“不,我一定要還給你!”她說,雖然她是個農(nóng)村人,但她要做個獨(dú)立的的人,她不想讓人家覺得她是靠著別人的施舍生活的。
她到了北京,她的老公在家卻承受著各方面的壓力,特別是她的婆婆發(fā)著牢騷。“你看看人家,誰娶了媳婦不放在家守著呀?你可倒好,偏偏送到大城市里,你就不怕她飛了!”
栩如深知,沒有老公的支持,她是很難邁出這一步的。因此,她格外珍惜這次的學(xué)習(xí)機(jī)會。她是我們同室中最刻苦的一個。老師每天留的十幾副速寫作業(yè),對有過繪畫基礎(chǔ)的人,是小菜一碟;而她,從未參加過專門的訓(xùn)練,要完成它們,就不是一件很輕松的事了。午夜前睡覺是早的了,困極了,趴在畫夾上打個盹兒,醒了接著畫。
胖胖說:“你別畫了,認(rèn)什么真哪?看我,從到這兒,就沒寫過作業(yè),不照樣混嗎?”
“我是用錢來買知識的,不是買文憑的!”
一個月后,栩如成了老師常向其他同學(xué)推薦的樣板。
栩如說:“我五歲那年,爸爸死了。我的媽媽偏愛我的姐姐,姐姐長的漂亮,像媽媽,上眼皮雙出了好幾層,媽媽從來不讓姐姐干活。媽媽不喜歡我,她的心里苦悶時,就拿我撒氣,打我,罵我,說我長得像那個死鬼。爸爸的墳,她很少去,她恨他。她說,他走了,扔下她不管,她遭的罪少嗎?說她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爸爸造成的。每年的清明節(jié),是我一個人給爸爸上墳。我害怕,但是我不能不管我爸爸。我爸爸活著的時候可好了!他是最疼我的人,他從來不對我發(fā)脾氣,我印象最深的是爸爸背著我,我朝爸爸笑,爸爸扭過頭來朝我笑,爸爸的背好寬,好溫暖!沒有了爸爸,我的生活失去了歡樂。我愛看,每次看,每次哭,我多像她呀!
“有一年,一個男人上我們家,給我們買了裙子、玩具,媽媽問我和姐姐:‘你們喜不喜歡他?喜歡,就讓他留下來,和我們組成一個家庭;不喜歡呢……’我們說:‘是的,媽媽,我們不喜歡他!’我們又哭又鬧,那個男人搖著頭,嘆著氣,不來了。
“媽媽再沒有提起過那件事,媽媽的生活里,再也沒有了別的男人。
“我的姐姐找了一個人家,過的不好。我姐夫愛喝酒,醉了就揍我姐;醒酒了,說兩句軟話,姐姐又回去了。我說我姐姐沒志氣,‘他打你,你還跟他過?’我姐姐說:‘那有什么辦法?他養(yǎng)著我,我得靠他吃飯哪!’我說:‘你長兩只手是干什么的?你不會自食其力呀?你可以去掙錢,自己養(yǎng)活自己!’姐姐說:‘我的文化不高,沒有技術(shù),沒有特長,啥也不會,上哪兒去掙錢?’我說:‘你可以學(xué),誰也不是天生就會的!’她說:‘我腦袋笨,什么也學(xué)不了。’
“我最放不下的是我的姐姐,我想把她帶出來,讓她見識見識外面的世界。誰也不能靠,只有靠自己!”
極其簡樸的栩如,除了房租,每個月的生活費(fèi)僅為五十元,一天吃一碗刀削面都不夠。她說:“我和媽媽比,花的還算多的呢!一年到頭,媽媽連兩百塊錢都花不上。”望著驚疑的我,她補(bǔ)充著說:“在農(nóng)村,糧食和蔬菜自己家種,幾乎不用買。”
可這不是在家,是在北京,哪兒不花錢能行啊!難怪嘛,一到吃飯的時間,就見不著她了,快上課時,她又裝著吃飽的樣子去學(xué)校了。由于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如同干草的頭發(fā)掉得就剩下大拇指般粗細(xì)了。
為了能吃上飽飯,她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利用每個大禮拜的下午,到一家服裝店打工。老板說,不給工資,管一頓晚飯。她拚命地工作,一個下午,能做四條褲子,熨兩件衣服。老板娘看她手腳麻利,餐桌上會加些魚和肉,犒勞犒勞她。
栩如稱那家老板娘為師傅,可她叫得再甜,人家也不愿意把真東西傳給她。她向我提起這件事時說:“如果師傅和我的算法不同,我就偷偷地把她量的尺寸和裁剪時的數(shù)背下來,回到宿舍,我自己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推。有時,為了弄明白一個數(shù),我要摳上好幾天。時間長了,我摸索出了不少竅門,這是在書本上很難找到的,我也很感激我的師傅。”
入秋了,栩如在洗著兩件衣服,一件是鮮紅色的羽絨服,一件是深藍(lán)色的綿布上衣,我問她:“你買的?”
“是,在舊貨市場,才花二十五塊錢。你不要告訴別人,我怕她們?nèi)⌒ξ摇偛牛矣脽崴疇C了一下,消消毒,洗干凈了,像新的。給媽媽和姐姐寄去。”
那二十五元,她是怎么從嘴里省出來的呢?
一年的學(xué)習(xí)快結(jié)束了,胖胖討好地說:“栩如,求你點(diǎn)事……”
“什么事?”
“我想買些布料,讓你師傅給做幾件衣服。”
“我得問問人家,手工費(fèi)你給多少?”
“管它呢!不給又能怎樣?她又不知你的老家在哪里,就是知道了,隔了幾個省,她會為那幾個錢找你去要呀?”
“你怎么能那樣!如果是我自己的店,白給你做二十件都行,但那是別人家的。做人要講個信用,我不能因?yàn)槿思艺也坏轿叶セ镜脑瓌t。”
“咱們還是一個‘戰(zhàn)壕’里出來的呢!”
“我在什么地方都得對得起這一撇一捺的‘人’字!”
胖胖悻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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