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積怨
祠堂被炸一事確系外間混入城中奸細所為,事發當日寅時左右,李玄磯得到江蘺派人送來的急報,言祠堂中可能大有古怪,那個時候正是人們酣夢之際,李玄磯再也不能安睡,當即將尚悲云叫了出來,師徒二人乘夜趕過去查看,仔細搜索一番,在后殿一角發現火線,埋炸藥之人做的極其高明,火引前端全部以地磚小心覆蓋,直到出了大殿才稍露痕跡,但仍用雜物掩蓋,若非留心,實在很難察覺。全本小說網
尚悲云道:“當時也曾想過挖開地磚將火藥找出移走,可如此一來,誤了除夕的祭祖儀式不說,還會打草驚蛇,弄這陰謀之人受了驚動,必不會前來送死,日后只怕又會另生禍事。我們猜這些人一定是沖著祭祖之事而來,祭祖之時極有可能出現,趁著人不備伺機點燃火引,炸毀祠堂,一舉將浮云城毀滅,心思不可謂不毒。師父便命不動,安排人手在附近潛伏看守,只等那人自投羅網。”
果不其然,當浮云城上下人等祭拜之時,疑兇出現,埋伏在旁的守衛見那人去點火引,一起上前捉拿,也是搶功心切,竟誤中了人家的調虎離山之計,以至祠堂被炸。
洛小丁問道:“那被拿住的黑衣人可招了沒有?”
尚悲云道:“此人嘴巴極嚴,我連日審問,始終一言不發,后來熬不住重刑,這才露了一點口風,只說是受人之命,至于那人是誰?背景身份如何?一概只說不知道。”
洛小丁道:“此人甘冒大險替人賣命,怎可能不知幕后主使者是誰?即便不知,那也該知道授命之人的一些蛛絲馬跡……”
尚悲云點頭道:“從他的只言片語中大約可知,那幕后之人身份地位都不尋常,只怕又是鄱陽王背后主使……”鄱陽王與浮云城之間積怨深重,由來已久。
浮云城勢力范圍極大,又有下屬族兵,莫說在江湖上地位斐然,便是官府駐地封王對其都莫可奈何,二十年前鄱陽王曾有意拉攏浮云城,想要收歸己用。那時老城主裴子慶還健在,裴子慶心性高傲,怎肯屈居他人手下?當著鄱陽王朱睿的面只虛虛應對,過后卻毫不買賬。
鄱陽王幾次三番地遣他做事,只是不予理會,朱睿這才知受了裴子慶愚弄,自此懷恨在心,立意要毀掉浮云城,私底下不知用了多少手段對付浮云城。裴子慶卻也不是吃素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竟一一反擊了回去。
如此數番較量,朱睿均無所獲,之后偃旗息鼓再無動靜,裴子慶由是掉以輕心,五年之后,竟忽然發現自己身邊最親近的弟子居然是鄱陽王派來的奸細,他的一舉一動全經這弟子之手到了鄱陽王眼皮子底下,甚至連他身中劇毒也都是拜這弟子所賜。
裴子慶痛心不已,臨死之前狠心將這弟子一劍刺死,于玄天閣上設恥辱柱,將那弟子的尸身牢牢釘于其上,隨后迅速傳位于李玄磯。多虧了李玄磯反應迅速,浮云城才未被鄱陽王一舉攻陷,但自此之后元氣大傷,雖整頓肅清,卻仍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將局面挽回。
這些事洛小丁大都聽過,只很少在私底下議論,如今聽尚悲云提起,不免想起事情的來龍去脈,思索片刻又問:“陳經同那幾個工匠如何說?”
尚悲云嘆氣:“那批工匠的頭目完工之后早跑得不見了人影,剩下這幾個不過是因工錢被克扣賴著不走而已,于祠堂地底埋火藥一事全不知情……陳經那里,只說工匠是由肖常平薦入,余者便再問不出什么?倒是承認自己中飽私囊,此次修繕祠堂,只怕有二三十萬緡錢進了他的腰包……”
洛小丁不禁搖頭,聽聞‘肖常平’這個名字,又覺驚訝:“肖師兄也跟這事有關?”肖常平是童玄成的二弟子,竟然也跟這事有了牽連,也不知童師叔會氣成什么樣子。
“此次各部閣牽涉的弟子多了……如今麻煩的是,這肖常平竟然與鄱陽王的部署有來往……甚至,還扯上了童師叔。”
洛小丁沉吟道:“我也覺此事沒那么簡單,單只是外人,哪里會做的這么隱秘?怕真有內鬼作祟……但,童師叔……實在……應該不會,這到底是什么人指認的?”
尚悲云抬頭看她一眼:“沒有人指認,派人搜了他的住處……有書信來往為憑,書信上提到童師叔……這也是剛剛得到的消息,我還沒來得及跟師父說。最可怕的是,先前捉住的那人,今晚上也直認不諱,承認自己是鄱陽王的人不說,還一口咬死了肖常平。”
洛小丁好半晌沒吭氣,眼望尚悲云只是出神,良久才道:“你要我幫的忙……便是這個?”
尚悲云“嗯”了一聲,道:“關系重大,我不得不謹慎為之……肖常平再是糊涂,也不至于留著這些要命的東西……內鬼只怕另有其人……”
洛小丁點頭:“我明白,把書信給我……”
尚悲云還有一絲猶豫,道:“我知你素日對字畫頗有研究,故而想到了你,只是鄱陽王的筆跡你也不曾見過……如何又辨認得出?”
洛小丁站起身拍拍手,唇角微微下沉,目中卻濯亮如星:“我自有辦法。”大師兄的事,便是沒有辦法,也要想出法子來。
尚悲云坐著不動,考慮良久之后,才從懷里摸出兩封書信交給她。
洛小丁也不拆開來看,入手后先試那信皮紙質手感,然后盯著那信皮上的上下款琢磨,又看蠟封,最后才取出里面的信箋來看,看了半晌才道:“用的是上好的澄心堂紙,從這紙箋信皮封口來看,只怕這信倒真是出自王室顯貴之門,這字嘛——棱角分明,骨力剛勁,當是標準的柳體,我沒見過鄱陽王的字,這兩封信先讓我拿回去臨摹下來,細細揣摩之后再說。”
尚悲云遲疑不決,這是證物,被洛小丁拿走只怕不妥。
洛小丁見他如此,略微一怔,也就明白了他心頭顧慮,便道:“也罷,我在此臨摹便是。”
尚悲云心道:“看來也只好如此了……”忙叫人添足炭火,而后將門窗關好,嚴令不許外人靠近。
于是挑亮銀燭,調墨、潤筆、提袖、運氣,開始動手寫來,尚悲云在旁打下手,卻也幫不上什么忙,只看著洛小丁一個人忙。如此過了一個多時辰,方只臨好一封信。尚悲云見洛小丁額上盡是汗珠,便道:“太晚了,若不然你還是帶回去……師兄總是信得過你的。”
洛小丁聽到外面的梆聲,竟已是四更天了,也不覺嚇了一跳,忙道:“那一封不臨也罷,有這一封夠了。”當下將信收好,剛好尚悲云也要回去,兩人便一起出了龍驂分堂。
“元宵姐姐今兒生辰,你竟然到這時候才回去,該不會挨罵吧?”洛小丁邊走邊笑。
尚悲云只是嘆氣:“沒有法子,晌午時同岳父岳母一起替她慶過生了,這些日子倒真委屈了她,好在你元宵姐姐不計較這些……”
外面的雪下得大了,雪片紛紛落下,地上鋪了厚厚一層,兩人冒雪并肩前行,路上再無他人,寂寂無聲,雪地里只遺四行腳印,一路蜿蜒向前,雪落下,悄無聲息將它們掩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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