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我發現天空依然明亮、耀眼、奪目。我從未感受過如此美好的蒼穹，那么湛藍、清澈，如碧空萬里的汪洋遮住了大地！
  我還活著，更準確地說，我還沒有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但是，我們幾人的肉身可能已經被壓在亂石之下了，這可如何是好呢？算了，好像一切都無所謂了。似乎我現在不是“人”以后，就放下了人的執念，什么都不在意，反而感到非常輕松，就像現在的身體非常輕盈，沒有任何負擔。
  我不知道會不會從此一直這樣下去，也不知道別人能不能看到我。我會這樣永遠一個人嗎？黃蘗和羅隱他們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呢？
  想到這里，我不如去山下看看，也許他們二人早已下山了。
  這山腳下的村落離這里并不太遠，大約不到半個時辰便走到了。下面正是清晨的集市，當地的百姓來來往往，都在忙碌著自己的事情。我大膽地走上前去，想和一個人搭話。
  “這位大叔！”
  但是，那個挑著扁擔、一身粗布麻衣的老漢，理都沒理我就離開了。
  難道，是我的聲音太小了？
  “這位小兄弟！”于是，我又走上前去向著另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搭話，結果還是一樣，他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著急地伸手去拽對方，可是卻發生了驚奇的一幕——我的手竟然從對方身體穿了過去！
  我看著自己的手，愣在了原地。看來我真的變成了“鬼”。世間再沒人能看到我了，我也不能再和任何人打招呼了。我的心情有些沉重，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像丟了魂一樣。應該說，我已經是個孤魂了。
  正在這時，我看到街角處的臺階上躺著一名流浪漢。他似乎在打冷顫，這是發瘧疾的癥狀。我略懂些醫理，他現在的處境如果沒有人管，一直放在這里肯定活不長了。
  但瞧他這身打扮，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一副乞丐的樣子。這個戰亂的年代，有誰會來幫他呢？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因為我此刻最是無能為力。而偏偏卻讓他碰到了我，只能算他命該如此吧。
  突然想到這，我靈光一閃！
  一個道教的故事此刻突然在腦海中閃現——八仙里的鐵拐李借尸還魂！
  既然這世間有“鬼”，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做到借尸還魂呢？借助一個將死之人的身體重生，并不算是殺生吧。再說此等說法也許只是傳說，可不可行還得再看。
  于是，我把手伸向那名乞丐。那乞丐氣息微弱，沒有發出一點動靜。他本來也看不到我，我的手穿透了他的手，他絲毫沒有感覺。
  我又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兩眼無神地看著前方，似乎生命中最后一點火星也要燃盡。他只是在瀕死的狀態下徘徊著。正在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他突然猙獰地睜大了瞳孔，痛苦地對著我吼叫起來。我當時真的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行為嚇了一跳！
  然后他雙手環抱，猛地向我撲來。他的腦門撞到了我的腦門上，一陣白光出現，頓時眩暈感襲來。當我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地上。但是這次我感覺渾身難受，像是被各種病痛折磨著，所有的關節都陰寒發冷。我努力坐起身看了看自己的手，一副臟兮兮的樣子。
  我竟然變成了這個乞丐！我真的附身在了乞丐身上！附身成功了！我難以置信地在心中發出吶喊。但是肉體上卻四肢無力，癱倒在地上。難道我剛附身就要跟著這個身軀再次病死嗎？
  正在這時，突然一群士兵走到我的面前。其中一個帶頭的蹲下身來，恭敬地說道：“明寶太子爺，明寶太子爺，您真的是明寶太子爺嗎！真是上天保佑，可算是找到您了，您受苦了！”
  我吃驚地瞪大雙眼看著這些列隊整齊的士兵。他們說的太子難道是這個乞丐？我竟然附身到了太子身上！
  后來我才知道，這個年輕的乞丐是吳越王錢镠（liú）的第七子，錢元瓘，字明寶。原來明寶太子因為田頵要同錢镠結盟，所以把他作為質子留在了此地。之后因田頵叛亂戰死，這個質子便逃了出來，在街上淪為了乞丐。
  我被請回吳越王身邊之后，天成三年七月，當時錢镠年事已高，想立我為繼承人。于是他對他的兒子們說：“你們各自講講你們的功勞，然后我選擇你們中功勞多的人立為繼承人。”我的哥哥錢傳璹、錢傳璟等都一致推舉我。于是錢镠上奏請求后唐朝廷授給我兩鎮。
  長興四年，父王逝世后，后唐賜封我為吳王。我從未想過這一世還有機會做王，我享盡了榮華富貴，身邊美女如云，過著歌舞升平的日子。我本以為這一世可以安安穩穩地離去，便再無遺憾了。
  然而，五十五歲那年，我卻怪病纏身，渾身疼痛潰爛，整日精神恍惚，魂魄游離在外，寢食難安。我請遍了全城的名醫，卻都束手無策。據說人死的時候，記憶會像走馬燈一樣在眼前旋轉。在我無法入眠的時候，我常常會看到我前一個身份的往事。雖然上一個身份不如現在的國王生活享受，但是卻更讓我感受到了人世間的五味雜陳！

  每一個感受都如此深刻，那不是美酒佳肴可以替代的。那往事的坎坷記憶比烈酒更有回味，比佳肴更讓人難以忘懷。那份人生的淚、遺憾、愛情，浸透到了骨髓里，如今卻在這個身體里產生了排異反應。
  我知道我早晚會有這么一天，我想起了魚幼薇，我猜她早已經轉世為人，我真心希望她在這一世能夠幸福，能夠遇到伴她白頭偕老的郎君。想到這里，我心里熱淚滾滾，像裝滿了滾燙的辣椒水一樣翻涌而出，疼痛難忍。
  忽然，外面一個聲音響起，這深宮大殿，會是誰呢？
  “阿彌陀佛，佛說世界，既非世界，故名世界……”
  我忍著身體的劇痛，拿起身邊的燭燈，蹣跚地走到床前。那燭燈里的火苗搖搖晃晃，似乎要被這黑夜窒息。我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了窗子，外面一片漆黑，還好有月光掛在天上，給窗外的花草蓋了一層白霜。
  雖然沒有風，但是一陣陣寒意襲來。我瞇起眼睛，月光下一個朦朧的人影，那人矗立在明月之下，如一盞明燈，渾身發著白色的光暈。我不知道是錯覺還是因為生病眼睛模糊，我只記得那白色的影子，好像下凡的仙人，仙氣渺渺……
  “你是誰？你可知道半夜來這里是什么罪過？”我撐著病痛，用盡力氣向窗外的人吼道，但是聲音虛弱得連我自己都聽不清楚。我感覺馬上就要癱倒在地上。
  “好久不見，施主。我是你的故友，黃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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