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幼娟細嚼慢咽吃完最后一口,  又把蛋殼上沾留的蛋白摘干凈吃了，擦擦嘴唇，抬頭發現沈英子眼睛直勾勾盯著她脖頸瞧。

        那眼神充滿了打趣意味。

        樊幼娟低頭一看,  她穿的立領棉襖正好護住脖頸,  什么光景也看不見。

        夫妻之間的事哪能外傳，樊幼娟不理她打趣的目光，沈英子啥也沒看到訕訕收回目光，卻在看到桌子上的東西愣住了。

        桌子上喝的粥她家也有,  只是里面竟然放著肉絲，大早上就吃這么好，還有剛才樊幼娟吃的雞蛋，大人都吃了小孩肯定也有,  一算就是四個雞蛋,  看來這謝家是真有錢。

        瞧沈英子又羨慕又咂舌地盯著她收拾飯桌,  樊幼娟笑了笑，“英子姐，來喝碗,  還熱著。”

        樊幼娟并不是口頭客氣,  說著真給沈英子倒了滿滿一海碗。

        由于都是喝剩的底子,  所以白菜根堆的老高，還有肉絲堆積著，看著短碎，卻真多,  可見用料扎實。

        這真送給她喝？！沈英子大驚，“可了不得，娟子快別倒了，給我喝浪費了。”

        “都是鄰居,  嫂子你這話我可不愛聽，拿我當外人。”樊幼娟揚眉笑起來。

        “那嫂子就不客氣了。”沈英子看她實誠，也瞅著大碗粥眼饞，接過來咕咚咕咚就喝，她太久沒吃肉了，白菜甜絲絲的，中和著肉粥的咸香，一大碗下去沈英子回味舌尖，不住豎大拇指，“娟子你這手藝出去開店肯定都爭著搶。”

        她意猶未盡把空碗放下，要是在家里她肯定要用熱水涮遍碗喝了，舔干凈，但在樊幼娟家里她可不能這樣，太沒出息了，不由可惜。

        “嫂子凈會說笑。”這年頭她上哪開店啊，她男人能上班賺錢都是老天開眼，沈英子也想到這茬，搖了搖頭。

        樊幼娟很快就收拾好飯桌，拿著撅頭提籃，帶了頭巾掖在耳后準備出門，衣服也換了身干活常用的破衣服。

        沈英子特地早過來可不是喊著樊幼娟去上工，因此在領活的時候，她拉著樊幼娟，對謝永根說，“謝叔，我和娟子報名去南邊那塊地。”

        南邊的地活很少一上午就能完工，沒什么人爭，謝永根沒什么意見，點點頭給她們記上今天要干的活，北邊那塊地就不行了，其余人因為沒搶到重活，覺得自己領的活干不了十工分大打出手，這時候沈英子已經拉著樊幼娟從人群里脫離出來。

        樊幼娟去領干活的物件，沈英子在這等著。

        就有那好奇這兩人咋不去北邊地的，樊幼娟還好，誰讓人家有個在縣城廠里上班的鐵飯碗男人，沈英子可沒有，地里刨食的轉性子了？！

        “周家臭娘們身子真虛，懷個孕嬌貴的，也行，省得整天往男人堆里擠。”

        說話的是二十出頭的孫會道，在男人堆里力氣小可憐，沈英子領著幾個身子壯的女人去干男人活，都把他給比下去，所以他就不干男人活了，跑到女人堆里干活，今天過來的晚，結果謝永根直接告訴他南邊那塊地被人領走了。

        他一看是沈英子，滿臉陰陽怪氣。

        沈英子看到人直接翻了個白眼，“關你娘的事，連懷孕的女人工分都賺不到，一個大男人要不要臉。”

        沈英子說著扯了扯臉皮，“太監樣兒。”

        “老娘們別放屁，你說誰太監。”孫會道瞅了瞅四下沒人，走過去就要和她理論。

        突然冒出來個鐵锨攔住他的去路，順著桿往上瞅發現是樊幼娟，他臉上的囂張收起來，一陣喜色，“哎呀見到嫂子了。”

        “謝哥咋樣了，在城里好不好呀。”

        樊幼娟一看是認識謝煬的松了口氣，不然她還真怕兩人打起來，沈英子這個孕婦吃虧。

        只不過這人也太黏人了，非要問清楚謝煬什么時候回家，樊幼娟隨便糊弄了個日子這才趕走。

        “大兄弟認識的人真多。”沈英子看那人一臉滿足乖乖走了，一陣咂舌。

        樊幼娟想起那些狐朋狗友一陣無語，兩人都是干活的好手，沈英子懷了孕也不耽誤干活，她上個孩子出生在地頭，剛生完又種了兩分地的種子，這事還被村里婦聯炫耀呢。

        活很輕松一上午就干完，樊幼娟帶的水都沒喝幾口，面上微汗，只是工分就不好看了，才三分。

        沈英子和樊幼娟臉上都沒可惜的神色，轉頭回去，沈英子，“娟子我先回家收拾，一會推車來。”

        樊幼娟點點頭。

        兩人分別回家，沈英子推著攢的半袋子小麥，排車還很空。

        還有一個月就過年這糧食可得備齊，沈英子打聽到磨坊這幾天有缺口，特意拉著交好的樊幼娟一起去，她家孩子多，肚子里又多了一口，糧食幾天就下去一大塊，缸快見底了，孩子餓的嗷嗷叫，臉上水腫。

        磨坊不僅磨糧食，還新加了榨油的設備，縣里一個廠子過來給員工送福利榨油，那肯定有不少榨油剩下的油渣，到時候問問要不要票，她買點放家里吃。

        這種東西都是壓成磨盤大的餅狀，有黃色的豆餅渣、紫黑色花生餅渣，口感特別扎實切一小塊管飽一天。

        沈英子見樊幼娟找東西就開始和樊幼娟念叨，“也不知道知道的人多不多，咱這回可別趕不上。”

        沈英子一抬頭嚇了一跳，樊幼娟竟然扛得動一袋子糧食，只是到排車她就停下了，可見勁還是沒有她大，沈英子笑笑過去幫忙，樊幼娟又回去抬了幾袋子出來，兩人裝車，原本有點空的排車瞬間滿滿當當。

        “英子姐，咱走吧。”樊幼娟拿的糧食多，自覺背起排車帶子拉著走，沈英子就在后面看著，上坡和下坡的時候幫忙使力，兩人緊趕慢趕到了磨坊，果然還是來晚了，她就說這種好事不可能就她知道。

        兩人找到磨坊人一問，好消息是這些油餅渣不要票，壞消息是賣的就剩半塊了。

        樊幼娟和沈英子對視了一眼。

        沈英子拍了拍大腿，“這可咋辦。”

        沈英子看了眼樊幼娟，“娟子要不咱倆一人一半。”

        樊幼娟本來也沒買的想法，“嫂子你都買了吧，我糧食還夠。”指指車上，她拿了不少糧食。

        沈英子粗粗看了一眼只覺得肯定都是小麥，地瓜干，哪有能榨油的，那花生，豆子多珍貴啊，直覺得樊幼娟虧了。

        不過她明白是樊幼娟故意這么說的，畢竟這半塊渣餅對樊幼娟家沒啥，對她家可就是不可多得的口糧。

        “哎呦，真是謝謝了。”沈英子握了握她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也不謙讓了，實在是半袋子糧食不夠吃的，沈英子想著先撐半個月，等生產隊年末給糧食。

        要是這次再年后發，她就去謝永根家撒潑。

        那人見沈英子就扛著半袋子糧食眼皮略微抬起。

        “這都是一伙的。”樊幼娟開口，那人才瞧見旁邊的一車糧食，算了算加工費，喊了個人過去抬。

        沈英子先把餅渣定下來，省得她們去磨面的時候東西被不要臉的人搶走。

        見樊幼娟走到車跟前，沈英子也跟過去。

        最后兩人的糧食是湊到一起磨的，沈英子就半袋子很好分。

        車上好幾袋糧食，在那人要抱左邊一袋時樊幼娟開口說這不是磨的，她要榨油。

        “榨一袋子。”

        這話一說出來，前面排隊磨糧食的人齊齊望過來，就連幾個城里人打扮的人都聞聲轉頭，他們的腳下都只有半袋子花生米，鄉下人打扮的女人居然榨一袋子油。

        一袋子倒出來都是剝好的花生，慢工出細活，樊幼娟只打算剁碎了炒菜吃的才事先剝了皮，如今想想謝煬的這工作真不賴，沒見過哪家廠子給這么多糧食的，而且還時不時往家里帶的就已經四五袋子花生。

        所以樊幼娟才敢奢侈的榨油，吃到新年妥妥的，炸油條，炸麻團特別香，主要是兩個小孩和謝煬喜歡吃。

        花生的出油率是三比一，三斤的花生榨一斤油。

        樊幼娟問他出多少油渣餅，那人說，“一百斤花生米出四十八斤油渣。”

        那人放到稱上，花生不帶殼整整四十二斤。

        “那得出多少油渣。”沈英子也聽著，這才知道謝家的財大氣粗。

        那人口算著，樊幼娟已經給出答案，“二十斤十六兩。”

        “就是這個數，我也算的如此，很正確。”

        樊幼娟一直帶著頭巾裹風，這會到屋里解下來，那人聽到答案一驚喜，然后就是抬頭對視上她的臉。

        再一看身子該有的地方有，腰細屁股翹，臉上一派白凈，眼睛真勾人，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她。

        樊幼娟對這種男人掠過的視線，眼中的侵略很厭煩，瞪了他一眼。

        那人只覺得欲拒歡迎，所以整場榨油的時候對樊幼娟特別熱情。

        樊幼娟本來很厭惡，后來被他的一系列反應給整笑了，反正她不管怎么做在男人眼里都是在害羞，索性不管他。

        沈英子倒是朝她挑眉，整場下來那人忙的暈頭轉向卻樂呵呵。

        最后小麥地瓜總共磨了三袋子，花生油則是壓出了十四斤的重量，分成兩鐵桶裝，是磨坊的桶都做了標記，登記完用完還要送回來的。

        最后一趟磨坊之行花了五分錢。

        這磨成盤的油渣餅，磨盤大，樊幼娟讓他切開給了沈英子一半。

        突如其來的意外之喜，讓沈英子急忙不知說什么好，出來的時候掏錢給她。

        兩人就來了這一小會，外面排隊的人已經到門外十幾米遠，要不是沈英子告訴她，還真排不上號，樊幼娟一向不占人便宜，不過收錢倒沒有拒絕。

        就相當于兩人買賣，沈英子望著一整塊油渣餅心滿意足，兩人就要走，突然一陣聲音傳來，是剛才那人。

        “同志可不可以邀請你去看電影。”

        樊幼娟沒想到這人追出來，和沈英子互看了眼，正要拒絕，突然聽到謝煬的聲音，她以為她聽錯了，畢竟這時候是上班時間，沒想到還真是。

        見到風塵仆仆地謝煬騎車過來，樊幼娟還真有點尷尬，臉上一熱。

        “不好意思她已婚。”謝煬騎著車過來，誰想到正好碰上樊幼娟和沈英子，這會過來就聽到有人喊她去看電影。

        那人一看謝煬的個頭，比他高兩個頭，頭發被風吹得有點亂還是面上微笑，又騎著自行車，不敢惹灰溜溜地走了。

        “你怎么來了呀。”樊幼娟給他整整頭發，忙問謝煬怎么不上班，是不是廠里有事，謝煬無奈點頭，“廠里突然要加班，可能今晚上不回來了。”謝煬說著瞅了眼樊幼娟的臉色。

        樊幼娟一頓，哦了一聲，“那你快去吧，我知道了。”

        謝煬解釋著，“先不忙，我回家吃頓飯再說，再拿點東西，這次也是廠里突然有急事，葉主任喊我。”

        謝煬突然捏了捏樊幼娟的手，樊幼娟看了眼沈英子沒注意瞪了他一眼，就要縮回去被一雙大手捂熱的手，謝煬見她沒生氣笑笑松手。

        既然回來了，謝煬這個大男人自然負責拉車，樊幼娟則推車旁邊自行車，沈英子一看擁著多沒勁，她還沒坐過自行車，想想就眼饞，于是想讓樊幼娟騎車帶她。

        樊幼娟有點擔心沈英子肚子。

        沒想到沈英子直接往肚子上拍了拍，“放心，我這肚子沒事，怎么拍都沒事。”

        可把樊幼娟和謝煬嚇一跳。

        看著自己教會的樊幼娟，她卻帶著別的人，謝煬在后面拉車心里略微無語。

        到了家里吃完飯，謝煬收拾了點衣服，又拿上手電筒背著斜挎包走了。

        “桂圓先別走。”樊幼娟喊住他。

        謝煬身子一僵。

        結果樊幼娟遞給兩個鐵桶。

        “你路過順便把油桶捎回去，把名字勾了。”

        謝煬松了口氣，“放心吧，到時候把登記名字勾去。”

        樊幼娟看了他一眼站在那沒動，謝煬回頭望了眼，樊幼娟還站在門口，他試探道，“我走了。”

        見樊幼娟嗯了一聲，然后就頭也不回走了。

        昨天剛說完，他今晚就加班回不來，這么湊巧的事都讓她趕上了，樊幼娟笑著把人送走，回來就把臥室里的小鈴鐺收起來。

        人都沒回來，還擺這個干啥，顯得她多如狼似虎似的。

        謝小茜回來的時候，一開門正巧瞧見樊幼娟在井水坐著小板凳洗衣服。

        大晚上沒事干，洗啥衣服，謝小茜滿臉不可思議，這世上沒事不喜歡躲懶喜歡打掃家務的恐怕只有她嫂子。

        風吹得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嫂子搓著手里的褲子，還挺用力的，不像往常軟糯的樣子。

        謝小茜定睛一瞅，瞧著像是她哥的，兩人這是吵架了？！

        見她站在這半天沒人應，謝小茜脆生生喊了一聲，“嫂子。”

        果然她嫂子抬頭，還是往常那副溫柔的模樣對她笑笑，兩人沒鬧矛盾就好。

        “小茜？你們學校放假了啊。”

        “沒有。”謝小茜走過去，撒嬌道，“嫂子，你能不能給我點錢呀。”

        “多少？”

        “就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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