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自然醒了。微生月起得很早，這是一直以來她的習慣，十幾年了也從未改變過。她下意識地掀開被子來，在聽見身旁人平穩的呼吸聲時又猛然頓住了。她垂下了眼簾，沈寄錦的睡顏便在這一刻入了眼。褚苓和郭禹的大女兒郭璐的床一邊靠墻，一邊靠著外面，不遠處就是書桌。書桌旁有個大窗戶，窗戶面前有個小平臺。而沈寄錦睡在靠墻這邊，于是微生月不用跨過沈寄錦便可以起來。她小心地下了床，從沈寄錦的包里拿出衣服來，快速地換好，便拿著洗漱用品走到了外面。

        郭璐的房間和一間雜物間是最靠近客廳的，隨后便是褚苓和郭禹的夫妻房，對面的便是郭絮的房間。微生月來到了客廳，時鐘掛在墻上，就在電視的不遠處。現在的時間正是五點半。現在是七月，天亮得很早。微生月洗完漱出來，便找到了客廳旁邊的陽臺，小心地打開了門，盡量不發出過大的聲響來，走入其中。

        早晨時刻，并不是很熱。這里不高，于是所有的視線都被建筑物遮擋住了。微生月伸出一根手指來，些許黑氣縈繞在了她的指尖上，緩緩滲入她的體內。微生月的表情沒變。但這種情況并沒有持續很久，很快黑氣就消失了。微生月收回了指尖，抬頭看向這里。

        她已經很久沒有下山了，就連之前的駕照都是在一個很窮的省里面考的。隨后父親便讓她開車載他去看望外婆，不過要先到附近的商業城買點東西，比如花束什么的。于是她便見證了這里的停車場以及小型商業城，隨后，她就徹底回到了玉女山上，不能輕易下山。

        就連她回到玉女山也不是走月什市這條路，她是和父親徒步翻過一座又一座的山。父親帶好了睡袋和各種用品，他一直都喜歡對微生月說，你不適合那里，聽我的吧。當初你母親和你外婆就是想要把你永遠按在那一座座高樓大廈里，但是我已經說過了，你是最不適合的了。你看看啊……如果硬是要追逐不適合自己的東西，下場會變成什么樣呢？你不要去試啊，我不想看見你被摧殘的模樣……那樣太可怕了不是嗎？

        微生月正陷入了思考之中，忽然背后傳來了門被打開的聲音。微生月下意識地轉身看了過去，看見褚苓正關門。褚苓抬頭，看見了微生月的眼神，對她笑了笑：“道長，起得這么早啊？在看什么呢？我們這兒啊，沒什么好風景要看。如果要看風景的話，我建議你去安泉的南方那邊，那里有以前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我還蠻喜歡那個玻璃大橋的。”

        “嗯。我知道了。阿姨你睡得不好嗎？”微生月看著走到她身邊來的褚苓，問道。

        起這么早？……

        褚苓看著那隱藏在建筑后，只能看見一點點影子的山峰，喃喃：“不……我睡的很好。只不過，現在是我的習慣了。你知道嗎道長，我其實有的時候會想……這次的事情，是不是讓我徹底意識到一些我以前從來都不敢想的東西呢？我不知道怎么說好……我還記得那個……人。其實，她除了可怕，還有一點我很羨慕……那就是，她很年輕了，她一副學生的模樣總能讓我想起我的女兒來……不，是想起我自己。可是她和我太不一樣了。她看起來那么嬌嫩嫩的，而我啊，卻是每天早上頂著太陽騎著自行車去上學，那會兒他們就叫我小黑炭。唉……我這十幾年來，也沒做什么事情啊……她為什么找上我？我又做錯了什么呢？每日這么擔驚受怕……”

        “阿姨不必擔心，都會解決的。只要解決了，往后了，都是好日子。”微生月有些笨拙地說著，她在玉女山極少與太多外人接觸，但是心也不是一塊冰，看見褚苓的神情，她自己的心也像是如石頭磨了磨似的。

        褚苓突然就笑著揮了揮手：“哎呀，我怎么回事呢！竟然讓你一個小輩來安慰我？哎呀……太丟臉了。沒關系，我不是那樣的人。我們以前的苦日子吶……算了，不說了。對了，今天我要去買菜，道長……道長們一起去嗎？”

        “好。”微生月沒有一絲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褚苓有些意外地看著微生月——其實看這姑娘一直以來都不說話，她還以為姑娘是個孤僻的性子。卻沒想到，姑娘僅僅只是不愛說話而已。她看著微生月，心中頓時有了一種羨慕。

        其他太太都說羨慕褚苓，有個挺好的生活。但褚苓自己卻是也不好怎么說。她家的房子也比較大，她也舍不得花錢去請保姆，有的保姆又懶手腳又不利索，讓她很是不滿意。她買完菜后，有時去搞衛生，把自己搞得腰酸背痛的不說，還要加緊給小女兒做飯去。下午時，和姐妹們去打麻將，有時風聲透露給了婆婆公公，公婆便會打電話叫她帶小女兒去一趟老家。小女兒不愿動，有時候還會對她大吼大叫的。她要細細挑好了禮物，強拉著小女兒去公婆家。到了公婆家，做飯的義務便到了她這里。廚房熱又悶，做完飯后還要洗碗。公婆沒有吃一次洗一次的習慣，于是早上的碗也留給了她。她很累，但是公婆趁小女兒去玩的機會，把她抓過來細細數落和教育了一番。

        “你總是去打麻將，郭禹他工作又忙，孫女的思想教育怎么辦呢？你看看你，來一次這里就要坐二十分鐘車，我們哪里有機會幫你呢？你自己也要打算打算，以后孫女發達了，可會孝順你了。你說說你又不工作，哪兒有郭禹累呀？做這些已經是很便宜你的事情了，我的好孩子，就多忙一會兒，以后可不有得歇嗎？你說說，麻將這事，難道不能以后再做嗎？可照顧讀書的女兒這事，難道以后能做？那就晚啦。”

        她心中苦澀，卻也知道她自己也要孝順，只能說好。

        微生月看著褚苓眼中的情緒，自己卻沉默了。她看不懂褚苓眼底的情緒，也無法理解她的痛苦。但是微生月卻能感受到褚苓的情緒而無能為力，這種感覺又再一次讓微生月陷入了沉思之中。不過褚苓也沒讓自己多陷入這種情況當中，因為她的鬧鐘響了，她要出門買菜去了。

        此刻沈寄錦也起床了，揉著眼睛走出來——沈寄錦昨晚睡得也不太好，待在師姐的身邊，聽著她那平緩的呼吸聲。吸氣，呼氣……她聽了個清清楚楚，能睡得著才怪。而且不知為何，沈寄錦總覺得師姐身上有一股木葉的味道，很清新很好聞，更是睡不著了。現在起來了，看見了微生月和褚苓站在陽臺上，有幾分驚訝：“你們在做什么？……”

        “沒什么。沈道長你跟我們去買菜嗎？”

        沈寄錦頓了頓——“我們”？沈寄錦四處張望了一下，并沒有看見郭絮的影子——難道這個“我們”是褚苓和微生月？

        沈寄錦向微生月投去詢問的目光，微生月點了點頭。沈寄錦的答案想也不用想，那肯定是答應了的。

        等三人收拾好了之后，便出發了。走出金色華居后，步行去一個大型菜市場，里面的菜都很新鮮。不過要抓緊時間，不然就沒好菜了。現在街上有幾個人，馬路上也漸漸熱鬧起來。特別是早餐店，進進出出的人特別多。

        微生月很少來這種地方，一時間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到處看來看去。她的腳步停留在了一家包子店前，那家店好像是新開的樣子，里面的員工都很年輕。蒸氣裊裊，員工的聲音在蒸氣后響起：“美女要不要來吃一個包子啊？我家的包子可香了，蒸包子加上一碗湯那簡直就是人間天堂啊。要是不想吃包子，這兒還有豬油餅，放了蔥花的，特別香。要是嫌湯膩，還有豆漿牛奶，來一個嗎？”

        店員實在是太過熱情，就連沈寄錦和褚苓也被吸引了過來。褚苓一看這是新店便來了興趣，便要了幾個包子和豬油餅，問她們要什么。微生月看著菜單，似乎有幾分糾結。沈寄錦從口袋里拿出錢來，要了一杯豆漿和燒麥包子，見微生月還沒選好，知道她啥都不知道，也就笑著湊了上去：“我知道師姐喜歡清淡一點的口味，但是呢，榨菜包子真的很好吃哦？或者要一個糖包子也行。”

        “……嗯，那就聽你的。”微生月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沈寄錦一怔，隨后笑道：“那還來杯豆漿？可好喝了！”

        “好的。”

        沈寄錦見微生月這么乖巧的樣子，突然感覺被師姐萌到了一樣。微生月認真地看著手中散發著熱氣的包子和豆漿，有點莊重的意思。這副樣子不免讓沈寄錦想起了在師門的時候，大師兄和二師兄老是喜歡拿“仙女喝露水”來調侃微生月。但是沈寄錦知道，微生月的飲食很健康，她搭配葷菜都很平均，從來都不吃小零食。她基本不吃太油膩的東西，過甜過辣口味太重一律不碰。早餐喝粥煎雞蛋，炒粉一類完全杜絕。而大師兄和二師兄平日里看起來不甚著調，但其實也很健康，據他們自己說是因為之前被餓慘了現在怕了。

        說來，全師門上下，也就沈寄錦的飲食最不健康了。對此，沈寄錦也只有摸著鼻子承認的份兒。

        榨菜包子放了辣椒，但也不算特別多。微生月吃得比較慢，細嚼慢咽倒真不是作，而是更好促進消化。微生月不太習慣這辣，想喝豆漿。可豆漿也是個熱的，如此一來，在入口的那一瞬間辣味爆炸。微生月眼角微微紅了，有了一種想伸舌頭的沖動。她克制習慣了，也就真的一直忍著，額頭都出現了汗。

        沈寄錦悄悄看了微生月一眼，心中不免覺得有幾分可愛。但她也怕師姐察覺到了沒面子，也就一直忍著不說——且說，師姐以后吃這種東西的次數也會很少吧，說了也沒必要。

        走著路，沈寄錦突然看見有好幾個背著書包的學生過馬路進入學校，說：“啊，這里就是三中嗎？”

        “是啊。這就是那個跳樓女生的母校啊。”走在最前方的褚苓聽見沈寄錦的問題，說道，輕輕嘆了一口氣，“你說這些小姑娘干嘛跳樓呢？干嘛想不開呢？都還沒進入社會，就這樣了，進入了可怎么辦呀？什么事不能熬過去呢……”

        微生月和沈寄錦吃包子的動作皆是一頓，然后對視了一眼。

        她們都想起了春叔說的那個跳樓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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