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渾厚矜貴，還帶著些久別重逢的期許。

        蘭羽回頭，端凝著來人。

        他一身玄衣，膚白凝血，領口/-交疊的規整恰好將春光鎖在禁欲的范疇，只是這人，雖有著海族的幻術，卻并非海族之人，乃是人族。

        千年之前，上一任鮫人王和人族的帝王決裂之后，鮫人一族沉寂千年。

        直到百年之前，洛氏一族推翻前朝暴/-政，海族鮫人這才重現于世。

        這數百年來，海族雖與人族有所交涉，可到底是以幻術掩去鮫族之形，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人族從未踏入過海族領地，他們之間，也不過是海族與大雍皇族的契約罷了。

        海族替大雍皇族鎮守海面之地，大雍皇族則需維護海族的城池不被侵犯。海族奉鮫族為王，鮫族生于大陸，故而在大雍的沿海之地占據了數座城池，這也就是整個海族在陸上的生存之地。

        可這些年來，大雍皇族在節節逼退海族的領地，這座城池不過三五年，便會被人族侵略，但從未有人踏入。

        今日出現之人，不僅踏入了這座城池，更是出現在了海族的分化禮上，這讓海族眾人分外驚慌。

        “你是誰？”蘭羽在這人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幻術，他不懂，為何這人的幻術同自己的完全一樣。

        他和江珩一同長大，他們修的是同一種幻術，可即便如此，他們幻術帶來的氣息也是有所不同，可這人不一樣，他與他的氣息，如出一轍，饒是他自己，也分不清他們二人的差異。

        “在下大雍使臣洛舒。”

        “你來作什么？”

        “聯姻。”洛舒盯著蘭羽，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海族與大雍并無這個規矩。”這便是蘭羽的拒絕。

        洛舒笑著拿出婚書，“王，太子殿下托我帶一句話給王。”

        “什么話？”

        “殿下說：鮫族并非不詳，他們本該是這片土地上的霸主，可今日，殿下做不到，故而以合約為盟，請王相助，讓鮫族可以和人族共存。”

        說罷，洛舒跪在蘭羽腳邊親吻他的鮫尾，賭誓道，“我的人魚，我會永遠忠于你，做你唯一的執事。”

        蘭羽從洛舒出現的那刻，便被這人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而此時，這人更是親吻了他的尾鰭，別人或許不知，可這在海族，便是臣服。

        鮫族是大海的王者，他們身上的幻術，替海洋提供了生命之源，也正因如此，海洋中的生命都會臣服鮫族，更是會在朝拜時，親吻鮫族的尾鰭，以示忠誠與感恩。

        一個人類對蘭羽表以同樣的忠誠，這讓蘭羽在戒備中多了震驚。

        蘭羽片刻的思索給了洛舒可乘之機，他握住蘭羽的尾巴，指尖在尾巴深處打轉。

        “你放肆。”蘭羽瞬間覺得腰上被卸了力氣，姣好清冷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透著幾分羞赧。

        洛舒在使壞，他和蘭羽兩世姻緣，怎會不知尾巴的深處便是蘭羽最敏感的地方。

        “王，信我一次可好？”洛舒低語，帶著些乞求，“答應了太子的聯姻，這條路便不必走。”

        “本王不需要。”蘭羽掙不開他的手，被握住鮫人尾最敏感的地方正好抵在洛舒指尖的位置，這讓他失了力氣，他不敢動，只怕動了便是多情的誘人。

        “王，太子聯姻，不會成為你的枷鎖。”洛舒放開他，“王，闖了這條路，縱然不死，你也會遍體鱗傷，為何不能用權宜之計？如今你的王位不穩，海族其余人蠢蠢欲動，王為何不肯信我一次？”

        蘭羽黯然，他怎會不知洛舒所言為真，但蘭羽還是不敢相信洛舒，他不能將鮫人與海族的命運賭在一個從未見過的人身上。

        洛舒看透了蘭羽的困境與糾結，“王，我甘愿接受你的饋贈，成為你的奴隸。”

        “我憑什么信你？”湛藍色的瞳孔隱隱閃動，藍色的鮫人尾倏地消失，“又或者說，我憑什么信你可以替你們人族太子做主？”

        洛舒不言，只是用幻術在自己身上刻下蘭羽的名字，“人族有黥體，海族有流放，我的王，現在可愿意了嗎？”

        以幻術為誓言，這是忠誠，就像江珩以魚鱗為誓言，蘭羽看著洛舒，帶著些猶豫，他能相信眼前這位賭誓的人族少年嗎？

        可這一刻，蘭羽似乎沒有選擇，洛舒帶來的聯姻，具有足夠的誘惑，可以讓他不去闖八苦七難之路，坐穩海族的王位，可洛舒，本身就是一個風險，一個人類，卻對海族的規矩了如指掌，這樣的蘭羽不得不防。

        眼看蘭羽有了動搖，洛舒在心中暗暗感慨，“還是和上一世一樣的理智，怨不得能坐穩鮫人一族的王位。”洛舒不解，為何這樣理智的蘭羽，在上一世，會縱著他胡鬧。

        思及此，洛舒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蘭羽又一次護在懷中，更是將那條充滿情緒的尾巴藏在衣袖下，以防蘭羽做出什么不軌之舉。

        被洛舒突然拉進懷離，蘭羽下意識想用幻術甩開洛舒，可偏偏這人似乎總能料到他的舉動，寬大的衣袖中，那只手尤其靈活，蘭羽又一次被握住軟肋。

        洛舒的聲音低沉溫和，透著些嘶啞的嗓音藏著穩重的誘惑，那是極致地溫柔，“王，無需忍得這樣的辛苦，我會永遠在你身后。”

        暖流從鮫尾向上蔓延，方才打斗中被灼傷的鱗片也漸漸在洛舒的幻術中被治愈。

        鮫族幻術，本應用來御敵，無人會用幻術治傷，

        幻術雖可以快速讓傷口愈合，可這對于施術之人，無異于以命換命，尋常的傷口治療便能讓施術之人喪去大半精血，更何況，蘭羽今日受傷，乃是十一長老的生死相搏。

        洛舒如此給他治傷，這樣的消耗，倒是讓人覺得別有所求。

        被攥住鮫尾，蘭羽只能由著洛舒對他行僭越之事，不知為何，當洛舒的幻術進入他體內時，他似乎并不排斥這位人族少年的觸碰。

        鮫尾的傷逐漸被治愈，洛舒也因為過分使用幻術而有些面色蒼白，等將蘭羽送到王位后，洛舒的聲音在祭臺上回響，“王若想去闖那條路，我愿替王去闖，以示忠誠。”

        這條路本只有海族的人能進，可看當前的境況，若是蘭羽真的去闖這條路，只怕這位人族的少年也會同他一起進去。

        一直在祭臺下盯著二人的江珩有了決斷，他和這位人族少年一樣，不愿意蘭羽去闖這條路，縱然蘭羽整個海族幻術最厲害的人，可這條路，在海族的歷史中，也讓無數強者命喪于此。他不能阻止蘭羽，但這位人族少年可以。

        江珩領著眾人跪下，“請王三思，若是能和人族太子聯姻，于海族百利而無一害。”

        洛舒也道，“我乃大雍使臣，人族規矩，見使臣如見天子，王不必擔心太子，今日洛舒前來，除了婚書，自然帶了太子想與王簽訂的契約，大雍皇族會庇護海族城池，太子也愿以私印為證，以示誠意，愿海族與人族永世共存。”

        “羽弟，答應聯姻，你若不能從那條路回來，那整個海族，都將不復存在。”

        江珩以幻術傳訊，想讓蘭羽放棄這個念頭，雖說以聯姻換取的王位不穩固，可眼下的海族，內有亂臣外有人族，對于這樣的海族眾人而言，對內，他們只需一個可以給海洋提供生命之源的王，對外，可以和周邊城池的人族抗衡的王，若是能得到大雍皇族真正的庇護，那對整個海族而言，便是穩定，對蘭羽更是如此，內憂外患，能少一樁事便少一樁事。

        “珩兄，聯姻，我們沒有足夠的籌碼……”

        祭臺上下二人遙遙相望，只是他們二人的密傳皆落入洛舒耳中，“江珩你個狗東西，你是自己沒媳婦嘛，天天在老子媳婦跟前邀寵……”

        洛舒怨懟的盯了一眼江珩，而后委屈的看向蘭羽，“媳婦，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要相信我，我才是好人……媳婦你不需要籌碼，你就是最好的籌碼，不對，媳婦怎么能是籌碼，媳婦，你看看我，私印都送到你手里，你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羽弟，鮫族雖不能左右大雍，但鮫族可以掌控整個海族，這便是你的籌碼。”

        “珩兄的意思，海面之地……？”

        江珩點了點頭，又道了一聲，“羽弟，這是你不能用的籌碼。”

        洛舒聽著二人的交談，他很想直接告訴蘭羽，“不需要籌碼，這一世，我只想護著你。”可眼下，蘭羽只怕聽不進這話，洛舒思慮再三，最終還是道，“王，若海面不平，則東南有海盜，西北有異族，大雍便會分/-身乏力，這便是王最大的籌碼。”

        “你能聽見？”洛舒的傳訊讓蘭羽只剩下警覺。

        這一刻，洛舒充分感受到，他能就“聰明媳婦不相信我”的論點，寫出一個萬字論文，更加苦逼的是，他還得就這個論文，想出合理的解釋。

        洛舒順理成章的選擇先慫，畢竟跪在媳婦腳下又不丟人，“王，我說我不能你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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