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低著頭，眼眸很黯淡。

        “無論多少次……我總是忍不住。”她低聲道：“明明這種人源源不斷，我卻無法放任不管。我試圖相信他們的善，卻總是看到他們丑惡的一面。”

        她又說：“對了，你做事不必瞞著我，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情，我知道你是都市守護(hù)部的副部長，也知道伱是人類自救聯(lián)盟的盟主，我也知道你是第一夢巡家，所以你不用防備我。我不會泄露你的信息，我和蕭景三不是一伙的。”

        蘇明安看著她，她似乎無所不知。

        “副部長，您許久沒來守護(hù)部，這里有許多遺留的事項，需要您來親自敲定。”斗篷人說。

        “好，走吧。”蘇明安說。

        他們離開了人流密布的街道，越走越稀疏，直到安靜的建筑區(qū)，響起了一聲尖叫。

        “啊——！”

        蘇明安向聲源望去，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從醫(yī)院里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她身穿藍(lán)白病號服，臉上滿是漆黑的痕跡，身上蔓延著漆黑色的觸須。

        “病人逃跑了！她的晚期黑霧病發(fā)作了！她要異變了！”后面的護(hù)工尖叫起來，攔不住女人。

        女人看見蘇明安，眼中涌現(xiàn)出對于血肉的渴望，她幾步上前，就想朝蘇明安的脖子咬去。

        蘇明安眼神微動，手指彎曲——

        “砰！”

        一聲槍響。

        血花突然自女人的胸口爆開，她的喉嚨發(fā)出咕咕的聲音，向前倒去。蘇明安沒有拉住她，她的黑發(fā)擦過蘇明安的肩頭，沉重的軀體摔在地面上。

        當(dāng)女人倒下去時，蘇明安對上她的眼睛。

        ——微紅的眼睛，被黑霧病腐蝕得發(fā)黑的眼睛，絕望而悲傷的眼睛。

        “我……不想……死。”

        她的喉嚨擠出破碎的話語，然后再也發(fā)不出聲，心臟已經(jīng)被子彈貫穿，生機從她的身上飛速溜走。當(dāng)蘇明安低下頭時，女人已經(jīng)變成了尸體。

        一陣風(fēng)動，蘇明安抬起頭。

        開槍者吹熄槍口的灰，轉(zhuǎn)動著槍柄，推開護(hù)工。

        她耳邊墜著菱形的銀絲大耳環(huán)，容顏鮮亮，笑著朝蘇明安大步大步地走來。耳環(huán)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仿佛她靈動的一對眼睛。胸口掛著【都市守護(hù)部·副部長助理·秋水】的名牌。

        “早就說了晚期黑霧病的患者，沒有救治的價值，隨時可能異變，帶來危險。”

        她的槍柄上挑，似乎想抵住蘇明安的下巴：“你呀，你呀，副部長，你卻總是懷著善心，覺得他們或許還有救，非要讓他們留在醫(yī)院里接受治療。你看，等到他們真的異變的這一刻，他們就是這么絕望。”

        蘇明安偏頭，避開她的槍柄。

        秋水訝異地一轉(zhuǎn)眼睛，隨后笑道：“好吧，看來你今天心情不好。”

        槍支在她的左手一轉(zhuǎn)，迅速收回，同一時刻，她抬起右手，捏著一朵漂亮的小野花。

        “那么，今天便送您一朵花吧，祝您心情愉悅。”她笑得眉眼彎彎，極為明媚。

        蘇明安視線微動。

        他看到護(hù)工們上前，處理著地上女人的尸體。女人的全身皮膚超過四分之三已經(jīng)變成了黑色，細(xì)密的觸須從她的皮肉間鉆出，看上去十分恐怖。

        他知道黑霧病是一種黑霧蔓延帶來的基礎(chǔ)疾病，卻沒想到晚期黑霧病患者會恐怖到這種地步。

        “這位是秋水，您的助理。”斗篷人朝蘇明安介紹道。

        “副部長又失憶了？”秋水收起了花，訝異道。

        “是的，去把遺留的文件交給副部長。”斗篷人吩咐道。

        秋水點點頭，帶蘇明安一路深入。

        就在這時，蘇明安隱隱聽到了聲音：

        【我這么明艷的一個出場，他竟然不為所動？真是奇怪。】

        【不愧是攻略難度五顆星的人物，目前他對我的好感度只有10點，想要刷到100點，還真是很困難啊……】

        蘇明安心中一定。

        ……又是好感度系統(tǒng)嗎？

        在《樓月國》的時候，白蓮身上就帶著一個好感度系統(tǒng)，她想要攻略蘇明安。后來隨著劇情發(fā)展，這個好感度系統(tǒng)逐漸不見蹤影。現(xiàn)在，它居然出現(xiàn)在了這個名叫秋水的女人身上。

        秋水想要把蘇明安的好感度刷到100點。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蘇明安能聽見她的心聲。

        這個好感度系統(tǒng)并不能監(jiān)測蘇明安的內(nèi)心，僅僅只能通過觀察蘇明安表面上的態(tài)度，來評判蘇明安對秋水的好感度。蘇明安只是稍微表情和緩了一些，就聽到了秋水的心聲。

        【好感度上漲到15點了，太好了。】

        蘇明安保持安靜，唯有繼續(xù)聆聽，才能知道這個好感度系統(tǒng)到底是什么東西。

        經(jīng)過了重重密碼門，秋水帶他來到一臺巨型計算機前。

        房間的配置有點像當(dāng)初的黎明系統(tǒng)，隨處都是監(jiān)控屏幕與計算機。秋水一邊點擊著屏幕，一邊道：“還要感謝您失憶前做出的許多決策，讓我們趕在‘方舟計劃’的法案通過前，就向聯(lián)合政府提出了反對意見，給反戰(zhàn)派的議員添了大麻煩。國會為了表達(dá)對您的感激，特派了感謝信。”

        蘇明安有些聽不明白：“方舟計劃？”

        秋水笑道：“你這一失憶，真是什么都忘了。‘方舟計劃’就是研究黑霧病特效藥的計劃呀。”

        蘇明安點點頭：“哦。”

        緊接著他又說：“研究特效藥，那我們?yōu)槭裁匆�反對？�?br />
        秋水抿了抿唇，她輸入密碼，終于調(diào)出了文件。剎那間，白紙黑字的文件在巨大的屏幕上顯現(xiàn)，讓蘇明安能清晰地看見。

        ……

        【副部長蘇世澤閣下：

        為保證世界格局的穩(wěn)定，使各大財閥享有充足利益，請您在有關(guān)‘方舟計劃’的議題討論時，保持緘默態(tài)度。

        請您簽下附件合約，延緩黑霧病特效藥的研發(fā)進(jìn)度。

        聯(lián)合政府·派塔爾議員】

        ……

        “延緩黑霧病疫苗及特效藥的研發(fā)進(jìn)度？”蘇明安念著這句話，他懷疑自己看錯了。

        他想起自己曾經(jīng)殺死的一個叫“明羅”的士兵——明羅的女兒就死于黑霧病。

        當(dāng)女兒痛苦哀嚎的時候，明羅只能手足無措地站在床邊看著。沒有任何藥品能夠治療他承受的煎熬。最后，教會的人們強行燒死了他的女兒，而他毫無辦法。

        這正是黑霧病引起的。

        它摧毀了多少個家庭，破壞了多少人的幸福。

        而現(xiàn)在——他卻看到了“延緩黑霧病特效藥”這種話？

        “是。”秋水點頭：“您可能不知道黑霧病的特效藥意味著什么，那將會牽扯到一個極其復(fù)雜的權(quán)力體系。如今人類丟失了80%的土地，整個社會體系已經(jīng)岌岌可危，夢巡家與普通人的矛盾深化又是如此嚴(yán)重。上層必須要聚攏足夠的資金、資源，才能維持這個格局。”

        蘇明安的心越來越冷。

        “您可以理解為——必須延緩特效藥出現(xiàn)的時間，上層才有足夠的時間，與財閥和古武世家這些組織牽線搭橋，給予他們撤資和投資的空間。”秋水說：“特效藥一旦很快出現(xiàn)，就會瞬間擊垮以‘黑霧病’為核心的金融圈，屆時，一旦財閥垮塌，資金斷裂，會有上億家庭被影響。失業(yè)、房貸、救濟金、股價，足以摧毀整個脆弱的金融體系。唯有延后研究特效藥，才能讓民眾慢慢適應(yīng)時代，防止被劇變壓垮。”

        她掏出一支電子筆，遞給蘇明安。

        那雙鮮亮而又含著淺淡哀愁的眼眸，映著他微怔的神情。

        “所以呀，副部長，請您簽下自己的名字，許可‘延緩黑霧病特效藥’的這一合約吧。”

        蘇明安想起了剛才那個痛苦的女人。

        ……所以那些已經(jīng)黑霧病晚期的病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去死。

        ……明明已經(jīng)有了第一代的特效藥雛形，能救他們的命，卻因為這種經(jīng)濟緣由，不能問世。

        秋水看著蘇明安的神色，勸道：“如今罹患黑霧病的人，根據(jù)聯(lián)合政府的人口統(tǒng)計資料，共有47298321人。而這四千多萬人中，晚期黑霧病的人不到四分之一，比起時代動蕩牽連的上億家庭，您知道該怎么做。”

        蘇明安沉默片刻，放下筆：“會有辦法的。”

        他不理解特效藥的出現(xiàn)會帶來什么，也不理解社會經(jīng)濟運行的架構(gòu)，這些都需要長年累月的學(xué)習(xí)。

        但他知道，或許他不該簽。

        這時，朝顏卻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再度拿起筆。

        “你不簽，依然會有成千上萬的人會去簽。”朝顏說：“一個世界的動蕩，并不取決于一個人的意志，除非你如同神靈般強大，能夠輕易地牽扯所有人的命運，讓他們不會因為時代的動蕩而混亂。否則，你無法改變。就算你今天不簽這個合約，五十八個政體，他們也早已明白應(yīng)該怎么做。”

        她的聲音清冷，字字清晰。

        “您知道該怎么做的，對嗎？”

        “第六世界白沙天堂過后，主神世界出現(xiàn)了上千萬精神病患者，他們同樣得不到良好的救助，而那個時候，也有你看不到的人們，對他們作出了取舍。”

        蘇明安心神一動，看向朝顏。

        ……她連這個都知道。

        蘇明安望著自己的筆，他的手曾握有億萬人的性命，如今簽下一個名字，亦可以影響他人的命運。

        朝顏握著他的手，筆尖觸及到平板，而蘇明安松開了手指。

        “啪嗒”。

        電子筆掉落在地，在屏幕上留下一道漆黑的印痕。

        蘇明安轉(zhuǎn)身，大踏步地離開。

        既然他簽不簽都不會改變局勢，那他選擇順從自己的本心，不去簽。

        ……

        “第一夢巡家，歡迎你加入都市守護(hù)部，待會有一個見面會，希望您能賞光。”上清說道：“今晚，第一座塔就會開啟，面對未知的事物，人類總會抱有恐懼，希望您的到來能夠安撫他們的恐懼。”

        影點點頭。

        他推開門，迎面所見的是偌大的會場，上萬人坐在座位上，當(dāng)影進(jìn)門的那一刻，頃刻間，排山倒海般的鼓掌聲在這一刻響起，熱烈歡迎著第一夢巡家的到來。

        燈光打在影的身上，他瞇了瞇眼，聽著山呼海嘯般的高呼聲，仿佛置身于群體的極度狂熱之中。

        “第一夢巡家！第一夢巡家啊啊啊！”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第一夢巡家！嫁給我！”

        “看我！看我！看我！”

        人們不斷地高呼著，仿佛聲音大就得到了滿足。

        影抿著唇，走上高臺，抬起手，微微壓低。

        一瞬間，全場俱靜。

        影直視鏡頭。

        早在代替本體出面的那一刻，影就做好了自己會站在聚光燈下的準(zhǔn)備——這可是一整個世界。但這場面真正到來的這一刻，卻令他有些感慨。

        雖然會場上坐著幾萬人，看上去是個不多的數(shù)字，但放眼望去卻是密密麻麻，更別提直播背后的幾十億人。

        影側(cè)頭，朝上清低聲道：“我要說什么？”

        上清微微一怔，隨后說：

        “考慮到您今晚就要去參加第一座塔，我們不會耽誤您多少時間，不過，軍方和聯(lián)合政府對您加入都市守護(hù)部有些不滿，還有許多獨立政體想要搶人，您或許可以做一個回應(yīng)。”

        “當(dāng)然，保持緘默也是一種回應(yīng)。您也可以不管這個話題，說些別的。”

        影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轉(zhuǎn)過身，看向激動的人們，笑道：“各位好。”

        一瞬間，劇烈的歡呼仿佛把頂棚都掀飛。外面的屋檐傳來一陣又一陣地高呼聲。人們高舉著手中的燈牌，更有人舉著平板，輪回滾動著第一夢巡家的表情包。

        影剛想說話，突然聽到了蘇明安傳來的命令，他帶著笑容說道：“第一次公開和大家見面，我想詢問大家一個問題。”

        “您說！”前排的記者高舉著話筒，攝像機咔嚓作響。

        “我們一定盡力回答！”坐在紅綢布桌后的使者們，翹首以待。

        “……”包括路夢、日暮生等玩家，也坐在席位上，圍觀“第一玩家”。

        影壓了壓手，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他對著麥克風(fēng)，淡聲道：

        “——有關(guān)‘方舟計劃’和水島川空的事宜，我可以了解一下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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