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5章 風(fēng)起
治安疏?長治久安?
嘉靖的眉頭微微地蹙起,卻是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六品戶部主事口氣竟然如此之大,便是淡淡地詢問道:“此人似乎有些耳熟!”
“主子,去年戶部派遣一個官員到崇文門征收關(guān)稅,便是此人,此人簡直是愚不可及!”黃錦當(dāng)即便是小聲提醒道。
嘉靖這才恍然大悟,想起正是那個鐵面戶部主事守住崇文門,令到內(nèi)官監(jiān)掌印孫隆鬧到自己面前,還引發(fā)了一場不小的風(fēng)波。
不過一位小小的戶部主事的奏疏能夠被篩選出來,事情已然是非同尋常,他便是淡淡地吩咐道:“念吧!”
這……
陳洪手持著那份奏疏準(zhǔn)備呈上的奏疏,聞言卻不由得微微一愣,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在他的計劃中,這份奏疏是呈上,而非由他念出來。
黃錦已然是知道陳洪心里所想,卻輕輕地?fù)u了搖頭。
陳洪看著皇上如此態(tài)度,亦是打開手中的奏疏,便是硬著頭皮念道:“戶部云南主事臣海瑞謹(jǐn)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臣聞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其任至重。凡民生利病有所不宜,將有所不稱其任。欲稱其任,亦惟以責(zé)寄臣工,使盡言而已。臣請披瀝肝膽,為陛下陳之。”
這一番話無疑中規(guī)中矩,亦算是為言事做出的一個鋪墊。
嘉靖聽到“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這個帶著歌頌的話,發(fā)現(xiàn)這個小小的戶部主事似乎沒有想象中的令人討厭。
馮保站在陳洪的旁邊,則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龍床上的嘉靖。
陳洪抬頭望了一眼嘉靖,這才接著繼續(xù)念道:“昔漢文帝賢主也,賈誼猶痛哭流涕而言。非苛責(zé)也,以文帝性仁而近柔,雖有愛民之美,尚多怠廢之政,此誼所大慮也。陛下天資英斷,過漢文遠(yuǎn)甚。”
咦?
嘉靖聽著海瑞將自己跟漢文帝相比,更是有“陛下天資英斷,過漢文遠(yuǎn)甚”的贊美之臣,但心里頭反倒生起了一陣不好的預(yù)感。
黃錦和馮保則是變得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嘉靖。
陳洪努力地咽了咽吐沫,但瞧著嘉靖沒有制止,只好繼續(xù)往下念道:“然文帝能示其仁恕之性,節(jié)用愛人,使天下貫朽粟陳? 民物康阜。”在這里的時候,他是硬著頭發(fā)繼續(xù)念著:“陛下則銳精未久,妄念牽之而去,反剛明之質(zhì)而誤用之。謂長生可得? 而一意玄修,竭民脂膏,濫興土木……”
“竭民脂膏? 濫興土木!”
這八個字如同余音繞梁,又化作八支利箭射向龍床上的嘉靖。
嘉靖無疑是一個聰明的皇上,但亦是一個自私的皇帝? 為了自己滿意自己的私欲? 卻是不計成本地濫興土木。
早期的大工程不提? 西苑的各類宮殿亦是不說,單是北京外城、應(yīng)天皇宮以及最近的顯陵? 已然是耗費了太多太多的銀子。
如果嘉靖生財有術(shù)亦是罷了? 偏偏連削減宗藩祿米都是小刀割肉,這些工程的花費很多通過提編銀等形式轉(zhuǎn)移到普通百姓身上。
嘉靖在聽到這八個字的時候? 眼睛豁然睜開,顯得怒不可遏地盯著前面。
這種生氣的感覺是太久太久了? 在左順門展示他的鐵腕之后? 滿朝的官員開始畏懼于他。在好幾年前? 禮部有官員上疏請冊封太子? 而他當(dāng)即下令將這位禮部官員砍于午門。
打那個時候開始,哪怕皇后的位置空置,當(dāng)下理應(yīng)冊封唯一的兒子裕王為太子,但滿朝文武大臣沒有一個敢提及此事。
只是偏偏地,今日竟然跳出了一個不怕死的官員,竟然指責(zé)他“一意玄修,竭民脂膏,濫興土木”,這分明是嫌命長了。
陳洪感受到了嘉靖的怒火,但看著嘉靖沒有喊停,亦是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xù)念道:“二十馀年不視朝,法紀(jì)弛矣。天下吏貪將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時,盜賊滋熾,自陛下登極初年,亦有之而未甚也。今賦役增常,萬方則效,陛下破產(chǎn)禮佛日甚,室如懸磬,十余年來極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號而臆之曰:”
在念到這里,陳洪亦是停了下來,實在是不敢再念下去了。
黃錦和馮保在佩服海瑞是當(dāng)真不怕死之時,亦是害怕地望向如同一座火山般的嘉靖。
嘉靖額頭上的青筋已然冒了起來,更是知道接下來準(zhǔn)不會是什么好話,但還是咬牙著吐出一個字道:“念!”
陳洪咽了咽吐沫,便是怯怯地念道:“嘉靖者,言家家皆凈,而無財用也!”
這話宛如是一道驚雷,更是直戳了嘉靖的脊梁骨。哪怕嘉靖再不在乎世人如何評價于他,他亦不希望有著如此的惡名,更不允許別人拿自己的元號如此臆意。
嘉靖,家家皆凈,這已然是要扒下他的底褲了。
在這一刻,仿佛天地再無他物,只有這句話不斷地在他耳邊回響,更是狠狠地割向了他的心臟。
嘉靖氣得急火攻心,胸口努力地喘著粗氣,卻是不顧自己的病體,對著跑來幫著他順氣的黃錦咬牙切齒地道:“快派人將他抓起來,別讓他跑了!”
黃錦一邊幫著嘉靖順氣,一邊進(jìn)行寬慰道:“皇上,他跑不了!這個人向來有愚名,腦子有問題,我聽說他已經(jīng)買好了棺材,此次是一心尋死!”
奏疏送來之后,黃錦亦是看到了這份大逆不道的奏疏,更是明白嘉靖必定會勃然大怒,故而將了解到的情況說出來道。
事實上亦是如此,海瑞是肯定跑不掉的,這天下都是嘉靖的,海瑞還能跑到哪?只是嘉靖竟然說出這句不著腦子的話,確確實實是被氣得不輕。
若是嘉靖此次是被直接氣死,卻不知海瑞會不會擔(dān)上拭君的重罪。
嘉靖的氣慢慢地順了過來,但對那份《治安疏》還是耿耿于懷,卻是對著早已經(jīng)停下來的陳洪道:“念!”
陳洪面對著嘉靖的指令,又是硬著頭皮繼續(xù)念道:“邇者,嚴(yán)嵩罷相,世蕃極刑,差快人意,一時稱清焉。然嵩罷之后,猶嵩未相之前而已,世非甚清明也,不及漢文帝遠(yuǎn)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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