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紫色的長發深入墻壁、地面，在通風井、電纜井和其他管道中游走，從各個出口中探出觸手，將源源不絕從各處匯集而來的夢境守衛們分割、絞殺，而在噩夢中黎婠正前方的守衛，則被她毫不留情地揮劍斬殺。她踩過尚且溫熱的肢體和尚未凝固的鮮血，在落滿煙塵的地面上，踩出一個又一個血色的腳印。

        曲彤抹掉濺到臉上的血，在剩余夢境守衛的掩護下避開噩夢中的黎婠。

        她始終沒能找到機會脫離夢境。

        這場由黎婠主動挑起的噩夢獵殺，對曲彤而言，實屬意料之外。根據她收集到的情報，黎婠的行事風格看起來大膽激進，但那是建立在前期扎實的情報和計劃基礎上的，真要算起來，其行動再謹慎不過了。

        曲彤本以為，黎婠在費盡心力卻在關鍵時刻失手后，會更加謹慎謀劃，卻沒想到，在與公司交涉后的當晚，黎婠便以兩人上次交手時留下的炁痕為引，在夢境世界中尋找到她的夢境，強行攻破她夢境的屏障。

        這場獵殺，更像是臨時起意，但在獵殺過程之中，黎婠的表現卻看不出明確的目的。

        曲彤暗自思索，黎婠究竟要干什么？她在夢境世界中真的不如黎婠，如果黎婠一開始就進行強殺，她應該早就被送到迷失域了。

        黎婠要在她的潛意識里竊取什么？還是植入什么？

        不太像。

        即使曲彤對夢境并不是特別熟悉，也知道這樣大張旗鼓只會讓她更加警惕，增加竊取或植入的難度。

        噠噠的腳步聲，和窸窸窣窣的蛇行聲，在一片安靜的走廊中顯得格外明顯。

        曲彤沉吟片刻，繼續向暗堡深處移動，噩夢中的黎婠一直追著她不放，只能用更深層潛意識的守衛來阻擋，為自己創造脫離夢境的條件，即使這樣可能會讓黎婠窺得她更深的秘密，也沒有辦法了。

        原本已經落定、不再遮擋兩端視野的煙塵在王也夢境帶來的撞擊下又開始激蕩。

        王也的夢境大部分是與黎婠的夢境相撞，而且因為她的夢對曲彤的夢呈包圍態勢，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夢反而在這個意外中保護了曲彤的夢。

        噩夢在噩夢區中無序漂蕩，一旦互相接觸，便自然地開始相互廝殺，但這個過程并非有意識的，假如兩個噩夢在慣性之下脫離接觸，廝殺便會立刻終止。除非是夢主有意識地控制自己的噩夢去獵殺別的噩夢，就比如黎婠在做的。

        現在相當于是開始了三方混戰，夢與夢之間相互攻擊、吞噬，黎婠剛剛對曲彤的優勢一下子就被抵消了。

        黎婠點了點下頜，思索片刻，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開始擺弄。

        王也沒看清那是什么，只隱約看到是段被什么包裹住的圓柱體，須臾間就變成了一個精致的小手包。

        黎婠又在王也驚恐的眼神中，往自己腦袋里摸索了一下，扯了點什么出來放在手心捏了捏，一個q版的小黎婠便站在她手中了。

        她把小手包遞給q版的自己，q版的她掂了掂手包，對她點了點頭，從她手中跳到王也的頭上。

        “您又要干啥？”王也不由自主地扶了扶腦袋，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把頭上的小人兒給搖下來了。

        “我還得留在這里主持大局，”黎婠戳戳端坐在他頭上的q版，“這個是標記，我會通過它指引你，你先遠離交戰區域，我等一下借助它直接來跟你匯合，”她又瞥了瞥夢境相撞的地方，“你趕緊跑吧，我怎么感覺你這個噩夢對你本人的仇恨值更高呢……”

        還沒喘上兩分鐘的氣兒，王也又開始了逃命之旅。

        “我是不是壞你的事兒了？”他被q版黎婠指揮著上躥下跳，好不容易找了個向下滑行的檔口，開口卻是擔心自己誤事。

        黎婠雖然沒來得及解釋，但結合她這一晚上的奇怪表現，王也斷定她是又在辦什么危險又緊要的事情，才會費盡心思地把他排除在外。

        “應該是沒有的，你來得太出人意料，估計曲彤也被你搞懵了，反而不會再懷疑我的真實意圖……”q版黎婠奶聲奶氣地說道，“阿也，你不生氣了？”

        “你覺得呢？”王也翻了個白眼，“你怎么用的小孩子的聲音？”

        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他已經決定夢醒之后好好說她一頓。

        “那就還是生氣咯……q版就是我小時候的聲音你有什么意見？”q版的她緊緊抓著王也的頭發，隨著他跑酷的動作上下顛簸，“你也看到噩夢世界有多危險了，多一個人的夢，危險程度就是幾何倍數上升的……”

        “沒啥意見，特別可愛！”王也運勁撥開前路上的障礙，還不忘護著頭上的小人兒，“那你也先告訴我一聲哪，說都不說一句……”

        “這不是很明顯了嗎？我就是不想告訴你唄～”

        “……捏你……”

        【孽徒！還敢偷懶！】半空中傳來雷霆般的怒吼，打斷兩人的談話。

        “……臉了啊……”

        “我盡力攔住你的夢……”q版黎婠用手包使勁敲他腦袋，“還有一半的路呢，別偷懶，快點跑！”

        機會……

        第三方的夢境撞擊之時，曲彤敏銳地察覺到噩夢黎婠的行動有一瞬間的遲緩，雖然下一刻就恢復了正常，攻勢卻在不著痕跡地加強。

        腹背受敵的情況下，還是要優先侵吞她的夢境并殺死她么……有些急躁了，但至少證明第三方的介入并不在黎婠的計劃之中。

        臨時起意，意向不明……但依照黎婠的行事風格，她一旦明確目標，即使會讓她自己陷入困境，也要不惜一切代價徹底解決。

        就像上一次兩人交手時，她在發現曲彤是實時遠程操控傀儡時，就毫不猶豫地將“捕獲”改為“捕殺”——這在精神領域很容易辨別——那么這一次，她又是確認了什么，才會下定決心進行獵殺的呢？

        曲彤將疑問記在心里，卻不準備再等了。

        第三方的夢境看似來勢洶洶，但攻擊卻雜亂無章，夢主要么不在，要么就是個新人，不會是她或者黎婠的對手。

        現在三方混戰，形勢錯綜復雜，黎婠即便還是把入侵她的夢境作為主要任務，卻還是得抽出一部分精力保護好自己的后方。

        黎婠的長發原本如同根須一般牢牢地抓著曲彤的夢境，受到第三方夢境的攻擊后，有將近一半的長發被抽調走。

        兩人互相膠著的夢境有一些松動。

        此時正是強行脫離夢境的好時機，就算必須損失一部分完好的夢境也要立即脫離。不然，等黎婠控制住形勢騰出手來，她就更沒機會脫身了。

        曲彤的夢境又是一陣震顫，她穩住身形，發現第三方夢境的主體已經顯露出來，是一具神明的幻相，披發黑衣，金甲玉帶，仗劍怒目，足踏龜蛇，頂罩圓光，形象十分威猛。

        而站在原地穩固夢境、長發如觸手般舞動的黎婠，說句不好聽的話，簡直就像妖邪一般。

        那妖邪的敵人又是什么？

        自然是另一個妖邪了……曲彤笑了笑，緋色的瞳仁閃動著妖異的光。

        她指示一部分夢境守衛加緊將重要的秘密載體轉移，在另外兩個夢境攻擊的邊緣分批降下安全門，構建脫離區。

        引爆！

        與第三方夢境接觸的地方率先脫離。

        “曲女士這就要走了？”黎婠察覺到曲彤的行動，通過噩夢中自己的嘴說道，“離得那么遠構建脫離區，你也對自己挺狠的……”

        “比不過你這個小姑娘，”曲彤加快了動作。

        “多謙虛呢……前輩這么說，我也挺不好意思的……”黎婠散開固定夢境的長發，向一旁躍開，避開王也夢境中真武大帝向下劈下的一劍，待神明收劍時，她又大膽地踩在劍尖上，借著向上收回的力量高高躍起，手中炁劍浮現，被她操控著直接釘向混戰的夢境的頂端。

        隨著黎婠的動作，黑水從被她戳破的夢境頂端逐漸滴落。夢境如同之前被王也砸破的密閉水缸，在重重水壓之下，裂縫從滴水的孔洞向四周擴散，夢境頂端終于不堪重負，整體崩落。

        黑色的大水從天而降，狂亂的洪流橫掃黎婠的夢境，粉碎了沿途的一切，如海嘯般，向著曲彤的夢境席卷而來。

        “你可真是個瘋子……”曲彤對黎婠有了新的認識，也顧不上再轉移秘密和布置安全門了，她指揮守衛全部引爆。

        “轟！”兩人之間的路線上也響起爆炸，將周圍所有的守衛炸裂、掀飛。

        “……”黎婠毫不遲疑地指揮噩夢中的自己合身撲了上去，層疊的花紋在她身上驟然浮現，瞬間爆發到極致的速度和力量讓她直接洞穿了行進路線上的高溫氣浪。

        “鏘”的一聲銳響，旋轉的炁劍撕裂了巨鳥尾翼的層層防御，將曲彤從腰部開始絞成碎片。

        “別急著走呀……”黎婠扶住她的肩膀，湊到她耳邊呢喃低語，“雖然中途總有波折，但結果還是能盡如人意的，不是嗎？”

        “借你吉言，”曲彤抓住黎婠的雙手，眼中映照出已近在咫尺、鋪天蓋地的黑色洪水，“如果你本人能早一點到，我可能真走不了，可惜……”巨大的蜘蛛的螯足從她體內伸了出來，螯牙穿透噩夢黎婠的腹部，毒素迅速溶解這個投影的身體。

        黎婠用噩夢中的自己鎮守的地點終于開始斷裂。

        “……曲女士，你不會每次都這么幸運的，”黎婠的本體乘著巨浪到達了夢境斷裂的地方，她抓住夢境的邊緣，指尖凝練的微小炁劍在她的操縱下射向曲彤的額頭。

        腳下的黑水從斷口奔向夢境世界的虛空，兩個夢境在這巨大的沖擊下逐漸分離。

        “祝你從迷失域出來之后逃亡順利～”黎婠將指尖舉到嘴邊，輕輕吹了一下，身影在原地消失。

        一個小小的人兒從她呆著的高處“噗通”一聲掉進水里，被大水沖向了對面即將遠離的夢境中。

        “好了，就在這里等一下吧，”q版黎婠從王也的頭上跳到他手心，被他一把捏住圓嘟嘟的臉頰揉了兩圈，“泥糕省饃……”她氣憤地用頭發扯開他的手指。

        “咳咳，你這臉太像程師叔家的魚丸子了，q彈q彈的……”王也搓了搓手指，覺得手感不要太好。

        “你怎么這么無聊！”她揉著被捏紅的臉，氣得頭發亂搖，像極了一只張牙舞爪的小章魚。

        “哎呦炸毛了……”王也趕緊又伸出一根手指給她順毛，被她用頭發“啪”地一下彈開。

        “嘶，還挺疼……”他縮回手，話還沒說完，便聽到遠處震耳欲聾的水聲，“我去，這是在干啥？”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遠處的巨浪，“真武大帝也是水神啊，你用水對付水神，這不是……”找抽嗎……他咽下最后三個字，覺得那遠方巨浪奔涌而來的速度有點快。

        “快上墻！”q版黎婠在他手心直跺腳，“那邊那邊，可以爬到頂上去！”她說著，跳到他頭上坐好，揪著他的頭發像甩韁繩一樣，“快點快點！”

        “疼疼疼，您輕點兒……”王也只覺得頭皮一緊，急忙向她指示的方向跑去，三下五除二，便爬到頂上，“接下來干什么？”

        “準備脫離，”熟悉的成年女性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微涼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臂，煙紫的長發更是在他腰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小碗兒？”王也感到頭上的重量同時消失，“怎么脫離？”

        “等一會兒夢境徹底崩塌的時候跳下去，我帶著你游出去就可以了，”黎婠輕快地說道，心情看上去不錯的樣子，“對了，記得腳朝下入水，準備……

        “三、二、一，跳！”她喊道。

        夢境徹底崩塌的瞬間，兩人攜手躍入洶涌奔流的黑水，被水流帶向了無邊的虛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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