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太甜了，黎婠被齁得直皺眉頭。但沒辦法，自己加的糖，跪著也得喝完。幸好她只做了個小杯的，捏著鼻子忍一忍，也就灌完了。

        “你那杯糖太多了，”馮寶寶見她杯底還沉淀著一層糖漿，不由得搖了搖頭，“我聽別個說，恰糖恰多了，會得糖尿病……”

        “我頭疼……吃點甜的會好一點，”黎婠往杯里兌了點水，晃了晃，一仰頭，連糖帶水全喝了進去。

        “哦，那我再給你加點咯？”馮寶寶說著，注意力卻被窗外走過的人吸引，“張楚嵐，”她喊道。

        可窗外的張楚嵐卻像根本沒有聽到一般，左顧右盼地從窗前走過去了。

        “……”馮寶寶疑惑地眨眨眼睛，站起來想要往門外走，卻被一雙纖長的手按住肩膀。

        “讓他們再找一圈唄，”黎婠把馮寶寶按回到椅子上，無視再一次從窗前走過去的、和張楚嵐一起尋找她倆的王也，自顧自地拿了塊蛋糕放在桌上，“你吃個蛋糕吧，等我化個妝再出去。”

        馮寶寶乖乖地吃起蛋糕，而黎婠則從包里掏出化妝品。

        她端詳了一會兒自己的臉，便對著鏡子涂抹起來。很快，鏡中美人兒的蒼白臉色便被遮掩住，變成健康的白里透紅，再涂上和之前一致的唇彩，就完全看不出端倪了。

        黎婠收好瓶瓶罐罐，就看到馮寶寶已經吃完了蛋糕，正好奇地看她。

        “你這是咋弄的，”馮寶寶湊近了她，“臉咋不白了？”

        “就是最基礎的化妝罷了，我還會易容呢，搭配上縮骨變聲，保證再熟悉的人都認不出來……”

        “為啥子會認不出來？好簡單哦……”

        “你以為有多少人能像你一樣觀炁？”黎婠扣好包，撇了撇嘴，“外形上的變化就已經足夠騙過絕大多數人了……要不，我給你換個造型，你看張楚嵐能不能認出你？”她捏住馮寶寶的下巴，左右觀察她的臉，又上手量了量三維，“你穿我的衣服，估計會有點緊，鞋子倒是可以……”

        馮寶寶低下頭看了一眼她的鞋，難得露出驚恐：“……不要高跟鞋……”

        黎婠向側微微抬腿，指了指腳上綁帶涼鞋的小方跟：“才5厘米，最多算中跟，你平衡能力沒這么差吧？”

        “高跟鞋根本就不是人穿的……”馮寶寶拼命搖頭，“你還能穿高跟鞋打架，你真的好兇……”

        “行吧行吧，我給你找雙平底的，”黎婠安撫地答應著，拽起馮寶寶的衣角，把她那件寬松得沒型的t恤理出有層次的紋路，在腰側打了個結，隨后又蹲了下來，把她松垮垮的褲腿折了折，從指尖凝出炁針別住，略微做成錐形褲的版式。

        黎婠后退兩步看了看，捏出炁刃把衣領切開露出一邊肩膀，又將t恤下擺處劃出毛邊，做了點兒點綴。她又退后看了看整體，點點頭，從噬囊里掏了雙短款馬丁靴遞了過去。

        “這個是馬仙洪的那個啥、啥……”馮寶寶一眼就認出黎婠手里的圓球，只是完全忘記它叫啥名。

        “噬囊，”黎婠假裝沒看到對面渴望的眼神，又從噬囊里選了幾件配飾單品，便把這淪為行李箱的圓球放回包里，“好了你換鞋吧，我來給你編辮子，”她說著站到馮寶寶身后，從隨身的包里拿出雕花檀木梳子。

        黎婠等馮寶寶換好鞋了才開始，先用手指理清那亂糟糟的長發，解開纏到一起的結，再一下一下慢慢地梳順。

        她梳得很輕柔，從頭梳到尾，邊梳邊分股，用發夾夾著。

        “黃楊扁擔呀么軟溜溜呀那么～姐哥呀哈里耶，挑一挑白米下酉州呀姐呀姐呀～下酉州呀那么哥呀哈里耶……”馮寶寶靠著椅背，微微闔著眼，嘴里輕輕哼唱起來。

        黎婠聽到她唱起小調，手上頓了頓，又接著編了起來。她手指靈活，像是在溪流中游動的小魚，和著悠揚舒緩的曲調，將馮寶寶的頭發一縷一縷地編成小辮兒，用發圈扎緊。

        “……酉州的姑娘會梳頭呀姐呀姐～~會梳頭呀那么哥呀哈里耶……”馮寶寶唱到一半，突然沒頭沒尾地說道，“……以前趙姨也給我梳過頭……”

        “是以前照顧你的人？”

        “趙姨……徐叔……狗娃子……他們一家都對我好……”馮寶寶說著，聲音輕輕的，“他們都沒咯……”

        “你這是想說我要對你好的話，我也得沒了？”黎婠忍不住笑起來，手上卻還是穩的，“梳個頭就算對你好？你也太容易滿足了……”

        “不只是梳頭……你現在比剛才要好……”馮寶寶絞盡腦汁地形容著，“就像……對咯，就像之前我看到村里頭姐姐給妹妹梳頭……”她靈光一現，“婠姐兒……”

        “……很明顯你比我大，”黎婠面無表情地指出盲點。

        “哦，那婠妹兒……”馮寶寶從善如流地改正。

        “隨你吧……”黎婠綁上最后一根發圈，“別說話了，我來給你化妝。”

        她放下梳子，從包里往外掏化妝用品，馮寶寶趁機把她的梳子拿到手里，撫摸上面的雕花。

        “這就是個普通的梳子，不是法器……”黎婠一扭頭，就見她在擺弄自己的梳子，像是得了新玩具一般。

        “你這個梳子，好看，”馮寶寶愛不釋手地摸了又摸，“這個木頭好光，跟一般的梳子不一樣……”

        “包漿罷了，多年的老物件都有這個，”黎婠“嗯”了一聲，開始給她拍爽膚水。

        “你太白了，我給你涂黑一點……眼睛閉上……好了，睜開，往下看……哎呀別眨眼睛……往上看……忍住，不要動！等等我拿棉簽給你吸下眼淚……站住！你再跑一個試試？給我老老實實坐好……眼睛別瞪這么大……”

        黎婠拿頭發把馮寶寶捆了個結結實實，馮寶寶見了她這能夠捆人的頭發之后就不掙扎了，只一個勁地盯著她的頭發瞧。

        “你這個頭發……”

        “別說話，給你擦唇膏了……不準舔！”

        好不容易化完妝，戴好耳夾之類的首飾，黎婠這才散開頭發放馮寶寶自由。

        馮寶寶見她轉身收拾包，便伸手碰了碰她的長發。

        黎婠敏感地回頭，見馮寶寶急忙把手背在身后，露出做壞事被抓包之后的心虛。

        “……”她無語片刻，重又回過頭整理化妝品，在馮寶寶又偷偷伸手摸她的頭發時，忽然抽開長發，讓馮寶寶摸了個空。

        “……”黑發的姑娘眼巴巴地瞅著，突然想出個光明正大的好方法，“婠妹兒，我也給你梳個辮兒吧……”

        “你會梳頭發？”黎婠收拾好東西，聞言挑眉看她，“你自己頭發都沒打理好，還想給別人梳？”

        “我真滴會，趙姨教過我，不信我給你梳下看看……”馮寶寶拼命點頭。

        黎婠將信將疑地把梳子遞過去。

        “大姐梳一個盤龍髻呀～那么姐哥呀哈里耶～二姐梳一個插花柳呀姐呀姐呀……”馮寶寶邊梳邊哼起歌，手上動作一開始還有點生疏，動動停停，似乎是在回憶，試了幾下，磨蹭了半天之后，她似乎終于想明白當年教她的人是怎么做的，三下五除二便把黎婠的頭發在腦后盤了個髻。

        “還行，”黎婠從玻璃倒影中看到她的動作，摸出一個發圈遞了過去，“怎么不給自己梳呢？”

        “好麻煩……”馮寶寶用發圈把發髻綁好，戀戀不舍地撒開手。

        黎婠對著玻璃照了照，從噬囊里取了根簪子插上，又換了套魚尾小短裙和同色高跟鞋。

        “我們榨幾杯果汁帶回去，”她說著，點開手機掃碼下單。

        “哦，好，”馮寶寶跟著她鉆進操作間，聞言要求，“我也要一杯。”

        “少不了你的~”黎婠在冷柜里挑挑揀揀，雙手炁刃旋轉，馮寶寶也打開榨汁機，兩人互相配合，很快便把果汁做好、打包。

        “好方便……”

        “嗯哼～”

        黎婠分了幾杯果汁給馮寶寶拎上，再把二壯的手機揣上，便準備回打道回府了。

        馮寶寶見她將門口掛的“暫停營業”的牌子翻過來，問她：“她們還沒回，我們就走咯？”

        “沒關系，我不在這里，她們就會回來了……”黎婠這次沒有過多解釋，只是一指前方，“阿也他們要過來了，我們打個賭唄，張楚嵐要是能認出你，你想什么時候摸我的頭發我都同意……”

        “真滴？”馮寶寶眼睛一亮。

        “真的，不過你不能主動暴露身份，不準說話，不準做動作，不準給眼色……算了，你這樣……”她給馮寶寶安排了個面朝街邊的位置，調整好站姿，“你就這樣看著我，聽我說話就行了……”她將一只藍牙耳機塞進馮寶寶的耳孔，得意地笑了笑，音調拖得又長又軟，“寶姐兒～你輸定了哦～待會兒阿蓮認不出你來，你可得幫我做一件事呀……”

        “寶兒姐她們下樓喝奶茶了？！”張楚嵐吃驚地看著房間內剩下的人，“你們怎么……”他猛的閉上嘴，露出無語問蒼天的表情。

        “張楚嵐，你看起來很擔心的樣子，擔心什么呢？”王震球“嘿嘿”一笑，摸著下巴湊近了一些，“怎么，寶兒交朋友還需要你來同意？”

        “我又不是封建大家長，哪能管得了這些啊……”張楚嵐連連擺手，訕笑著說道，“我是擔心黎小姐……”

        “擔心婠婠？說來聽聽？”王震球一把箍住張楚嵐的肩膀。

        “老王，你家黎小姐身上錢帶夠了吧？”張楚嵐顧不上掛在肩膀上的王震球，反而對倚靠在門邊的王也發問。

        “呵，我家小碗兒不差錢，”王也看著袖手旁觀，倒是馬上明白張楚嵐的言下之意，“就樓下那家店，馮寶寶再能吃也不至于吃窮她……”

        “是這個事兒，但不是這個理兒呀……”張楚嵐長嘆一聲，對著屋里幾位臨時工解釋，“我就擔心這個……你們也不攔著點兒……我得趕緊下去看看，”他埋怨著，掙脫王震球的胳膊，“黎小姐再有錢，也不是該給人霍霍的吧？”

        他“噔噔噔”地往電梯跑去。

        “得，我跟著吧，”王也沖其他人揮揮手，跟了上去，“就馮寶寶那飯量，說不定真會嚇到小碗兒……”

        聽王也這么一說，黑管兒猶豫地問道：“沒見寶兒的飯量不正常啊？”

        “反正我是見過的……”王也抽空回了個頭，“管兒哥，各位，唉……”他搖著頭拐了個彎，趕電梯去了。

        “多謝你打掩護了，老王，”張楚嵐按下一層按鈕，電梯門緩緩閉合。

        “不用這么急，小碗兒又不會吃了馮寶寶……”王也這么說著，臉上卻顯出半分煩躁，“再說那誰，二壯不也在嗎？

        他這話更像是說服自己，不過張楚嵐也心不在焉的，并沒有注意。

        “奶茶店……在哪呢？”張楚嵐急匆匆地繞著一樓門面找著，硬是沒找到那家據說非常顯眼的店鋪。

        人流如織，熱鬧非凡，他卻從未像現在這般驚惶未定。

        “我記得就在這兒的……”王也跟在張楚嵐后面幾步，皺緊了眉頭，似有所感地停了下來。

        他覺得自己感覺到黎婠的目光，但在他急切環顧的時候，卻突然又丟失了那種熟悉的被她注視的感覺。

        小碗兒……王也念叨著她的名字，心揪了起來。

        “別慌，再找一圈，就在這附近，”他拍拍張楚嵐的肩膀，又像是在對自己說話，“剛我倆還在那家買過奶茶呢……”

        “沒錯，再找一圈……”張楚嵐深吸一口氣，又順著人行道找了起來。

        還是沒有。

        “再找一圈……”他第三次踩過同一塊地磚。

        周圍逛街的人群聲音嘈雜喧鬧，卻又好像遙遠而模糊。人群中有情侶在對方耳邊竊竊私語，有小姐妹在打電話分享趣事，有家長在嘮叨不聽話的孩子……

        在哪兒？張楚嵐想道。

        到底在哪兒？他沒有頭緒。

        寶兒姐你在哪兒？他猛然住了腳步。

        張楚嵐……張楚嵐……

        有誰在叫他？張楚嵐遲鈍地反應過來，有誰從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輸了……”那個熟悉的口音對旁人說道，聲音有些遺憾。

        “寶兒姐？”張楚嵐瞪大眼睛看向走到他面前的人。

        滿頭的小辮兒，辮尾還掛著鈴鐺，走起來一路叮當作響；造型犀利的金屬配飾戴出一股六親不認的氣質；再加上煙熏眼影、干裂紅唇、毛邊t恤……

        『哈哈哈哈碧蓮你果然認不出來！』二壯的聲音從手機里響起。

        “小碗兒，這你干的？”王也看著換了身裝扮，還戴了帽子遮掩發色的黎婠，松了一口氣。

        “就玩玩嘛～”黎婠把手機塞給馮寶寶，自己撲到王也懷里。

        “張楚嵐，你咋個認不出來？”馮寶寶很失望。

        這誰能認得啊！張楚嵐在心里狂喊。

        『碧蓮，你剛就那樣走過去了……』二壯在屏幕上彈著表情包，『我們就擱那路邊打電話……寶兒還是臉朝外的……』

        “你也沒認出來噻，”馮寶寶搖搖頭，又指了指王也，“還有你，你老妞兒你都認不出來……”

        “這還有我什么……”王也剛剛張口就被黎婠揪住臉頰。

        “就是，連我你都認不出來，我生氣了～”

        “我錯了我錯了……”王也急忙告饒，“不過你們不是喝奶茶去了嗎？怎么又跑去換造型了……”

        “啊……我們就在奶茶店換的呀……”黎婠慢吞吞地回答。

        “啥？”王也裂開了。

        “奶茶店沒有別人，我們包場了～”

        “那還有監控呢……您找個衛生間也行呀……”

        “么得事，”馮寶寶在一旁聽著，說道，“監控上粘了個東西，啥子都拍不到……”

        『我作證，』二壯跳了出來，『我們剛坐穩的時候我就接管監控了，鏡頭確實一片黑。』

        “不過我們走的時候，那個東西就快化咯，現在應該啥子都沒咯……”

        “……”張楚嵐微微睜大眼睛，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黎婠。

        黎婠還撲在王也懷里撒嬌，她側著臉蹭他的脖頸，深不見底的黑色瞳孔正好對上張楚嵐的眼神。

        她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笑意不達眼底，轉瞬即逝。

        張楚嵐讀懂了那個笑容的含義。

        她在告訴他，這都是她計劃好的，行動一切順利。

        “婠妹兒，晚上我請你喝酒賞月！”他正想著，突然聽到馮寶寶向黎婠發出邀約。

        啥？還喝酒？還賞月？張楚嵐不可置信地扭頭，看到他的寶兒姐一臉認真。

        “……今晚月相倒是不錯……我忙完了再來找你吧，寶姐兒～”

        “嗯嗯嗯，我等你來……”

        張楚嵐吞了口唾沫，鬢角滑過一絲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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