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魏青棠的馬車從督公府出發(fā)。
這次與上次不同，因為是正式拜府，她帶了木槿、杜鵑兩個丫鬟，加上侍衛(wèi)林林總總有十幾個人之多。后面還跟了一輛木板車，上面置著一個楠木方箱，里面是綠兒準(zhǔn)備的謝禮。
由于對此次拜府興致缺缺，魏青棠連看都沒看一眼就讓人封箱帶走。
馬車行至半途，起了個大早的少女昏昏欲睡，眼皮子已經(jīng)打起架。
忽然，馬車一停。
“……到了嗎？”魏青棠強(qiáng)睜開眼睛問。
木槿跟杜鵑使了個眼色，后者會意地走到馬車門邊道：“車夫大哥，到了嗎？”
外面?zhèn)鱽碥嚪蚵杂行┗艁y的聲音：“杜鵑姑娘，外面出了點事，恐怕要請郡主稍等片刻……”
他話音一落，就傳來少年憤怒的質(zhì)問。
“我只是想見她，你們?yōu)槭裁磾r我！”
杜鵑好奇地掀開車簾看去，只見一個瘦瘦高高的少年張臂攔在馬車前，兩個侍衛(wèi)一左一右地拖著他，竟也沒把他拖走。她定睛看去，只覺少年容貌依稀有些相熟，又看見他右手尾指處斷了一截……
“徐遠(yuǎn)？”
杜鵑認(rèn)出他來，之前崔芝蘭被擄，就是這少年帶她們找到她。
車夫回過頭恭敬地問：“杜鵑姑娘，您認(rèn)識他？”
杜鵑略一猶豫：“你們先等著。”轉(zhuǎn)身走進(jìn)車?yán)锵蚩ぶ鞣A告。
魏青棠這會兒瞌睡蟲也跑光了，聽完杜鵑的話，起身走到簾外。
“放開他。”
兩個侍衛(wèi)依言放手。
徐遠(yuǎn)沖到她面前，陰郁的臉龐有些激動，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眼睛左右一掃，又緊緊把嘴巴閉上。
魏青棠道：“你隨我來。”
她帶他走到一面僻靜的墻下，靜靜打量少年片刻，道：“現(xiàn)在有什么話，可以說了。”
徐遠(yuǎn)一愣，慢慢低下頭，他握緊拳頭，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就在魏青棠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這少年才迸出一句。
“我想給你當(dāng)侍衛(wèi)。”
魏青棠眉梢一挑。
像怕自己后悔似的，徐遠(yuǎn)又梗著脖子嚷了句：“我想給你當(dāng)侍衛(wèi)，你要不要？”他這態(tài)度頗有意思，仿佛不是他有求于她，而是她反過來求著他一般……
魏青棠環(huán)臂，慢悠悠問了句為什么。
徐遠(yuǎn)慌亂地躲開她的目光，囫圇道：“不為什么……你要不要！”
魏青棠不出聲地端詳著少年，全身緊繃，手背上一根根青筋突起，他很緊張，緊張得身體都在微微發(fā)抖……這很有趣，因為之前在街頭被地痞圍攻，她清楚記得這少年麻木平靜的表情，如今能看見他這般局促不安，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哪知這一笑，少年卻惱了。
他猛地抬起頭，受到屈辱般死死盯著她：“有什么好笑的，你也看不起我？”
魏青棠暗道一聲不妙，這少年因為自小成長環(huán)境，一顆心敏感纖細(xì)，他陰郁偏執(zhí)的性情就像只刺猬，很容易豎起全身毛發(fā)攻擊周圍。魏青棠默思片刻，斂了笑，平靜注視他：“我并非看不起你，你會什么。”
徐遠(yuǎn)一愣，瞳孔縮了縮：“我什么都不會，但我可以學(xué)。”
“你這個年紀(jì)，學(xué)武早已過了黃金期。”魏青棠不緊不慢道，“除了侍衛(wèi)，我還需要幕僚，你念過學(xué)嗎？”
徐遠(yuǎn)咬緊嘴唇，不說話了。
魏青棠繼續(xù)道：“武功不行，文才也不行，我留你在身邊，也只能從最低等的奴才做起，你……”
話沒說完，少年突然叫道：“夠了！別說了！”
他突地轉(zhuǎn)身，恨恨道：“我知道，你也看不起我，你們都看不起我，遲早有一天……”他齒縫里擠出的聲音充滿陰沉，魏青棠眸光一閃，“站住！”
徐遠(yuǎn)腳下一頓，卻更快地向前走去。
魏青棠心道這少年真夠桀驁的，抬高聲音道：“我拒絕你，并非看不起你，只是你有更好的路。”
急促的步伐一蹌，徐遠(yuǎn)愣了愣，才慢慢回過頭。
“你……你說什么？”他遲疑道。
魏青棠神色從容地望著他：“我說，你不是做侍衛(wèi)的料兒，也不是做幕僚的人，你不止于此。”
你不止于此。
這五個字說出來的時候，剛好一陣風(fēng)吹過，少女的披風(fēng)獵獵飛起，宛如戲文中戰(zhàn)無不勝的女將軍。
徐遠(yuǎn)愣住了，一股久違的溫暖從四肢涌上來，傳遍全身。他握住拳頭，用最大的力氣讓自己表現(xiàn)的平靜：“你……你覺得我可以做什么？”
魏青棠微微一笑：“耳目。”
……
兩人從墻角出來的時候，徐遠(yuǎn)明顯變了個樣，他昂首挺胸，臉上的陰郁也一掃而空，他向魏青棠彎彎身，消失在人流里。魏青棠登上馬車，杜鵑好奇道：“郡主，您和他說了什么呀，奴婢怎么覺得他好像不一樣了？”
魏青棠望她一眼，沒有回答。
說了什么？
她只是告訴那個少年，他有更多的選擇。
如今的大盛朝，早已不是前朝那般太平盛世，想要出頭，也不一定要習(xí)武或從文。上次崔芝蘭的意外她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少年有很敏銳的耳目，也有很龐大的消息網(wǎng)，就如他剛才告訴她的，他根本沒有看到曹沛元擄人，這一切都是一個小乞丐看見的。那小乞丐告訴了老叫花，老叫花又告訴那個叫“小七”的人，最后傳到他耳朵里。
這里面，是一張很細(xì)密的網(wǎng)，中間有一個環(huán)節(jié)出錯，他都不可能找到崔芝蘭。但事實證明沒有錯，他的那些乞丐伙伴，真的帶他找到了人。
魏青棠敏銳地嗅出，這是一個絕好的機(jī)會。
魏九有魏九的眼線，錦衣衛(wèi)、東西二廠的探子就是他的眼睛和耳朵。
那么她也該有她的消息網(wǎng)，這全天下人最多的就是乞丐，大街小巷、酒肆茶樓、賭莊妓館，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他們。如果徐遠(yuǎn)能把這些乞丐們組織起來，變成一群訓(xùn)練有素的探子，那將形成一張可怕的羅網(wǎng)！
魏青棠握了握手，輕輕呼出口氣。
她的“耳目”，就靠他了。
馬車在宸王府前停下，一名侍衛(wèi)搬來下馬凳，魏青棠扶著木槿的手小心走下來，一個老仆迎上來道：“請問是吟越郡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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