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看你們在一起，我猜你們大概去了粉紅海。”雪莉猶豫著，隨后便將自己的問題拋出，她擺手，第一次感覺到了拘謹，有一種無故插入她們之間的莫名其妙的心虛，“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聽說我后媽不見了，所以……”

        這確實很奇怪，分明是自家的事，身為局中人卻在問別人內幕，最離譜的是，她往日驕傲的社交能力在這兩位面前一點都不剩了。她們就像有著天然的氣場，能將人死死壓住。

        這時候的雪莉還不知道，這兩位對她之后的影響到底有多大，所有的拘謹都是源自于不自覺的崇拜，對方擁有一切她想要擁有的東西。

        “哦……這樣啊……”金發女生艾德琳沉吟著，順勢對維爾使了個眼色。

        維爾將周圍的人趕走，艾德琳這才開口，“其實沒什么，王妃好像跟一位人魚走了。”

        “人魚？”雪莉驚訝道，“人魚族和人族不是關系一直不好么？”

        艾德琳溫和地笑道，“其實還好，有對人類趕盡殺絕的，也肯定會有對人類態度友好的，就像人族中也有壞人好人的分別。”

        “……噢。”

        “所以，王妃可能回不來了。”艾德琳說道。

        “這樣啊……”雪莉頓住，腦子里忽然什么都不剩了，又像是忽然什么都裝了，她達到了目的，禮貌的道別，“謝謝你愿意告訴我。”

        這就像個巧合。但很奇怪。

        雪莉心想。

        她告別了兩位黏在一起幾乎容納不進去的小姐姐，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以后，便準備直接離開四處逛逛。

        她覺得自己像個困獸，像個井底之蛙，甚至連自己該是什么樣子都表現不出來。她早先的落落大方與活潑快樂都消失了，不是消失在惡龍的恐嚇中，而是消失在來自自己的王國下的一場蓄謀的綁架。從綁架到粉紅海，雪莉不信沒有關聯。

        這些消息父王甚至哥哥們都知道。鞋尖踢過地上的草葉，但這些消息他們都不愿告訴自己，王妃消失了，為什么會消失，她從別人的口中得到了答案，因為王妃和人魚族跑了。

        這個答案也許難以讓人接受，也許會導致人族與人魚族兩族關系繼續惡化，畢竟被搶了王妃的是人族，人族必然不會罷休，所以這才有了粉紅海之行。是的，把事件的時間掉過來想，就會變得有些細思恐極了。

        如果這么理解，父王一早就知道王妃消失的情況，又派了這么龐大的魔法學院的精英去調查，肯定不僅僅是王妃的原因，那么他們肯定也另有目的。

        粉紅海，粉紅海。

        “粉紅海……人魚！”雪莉忽然恍然大悟，小聲驚呼。

        是人魚族！

        這就是為什么明明只是一件沒有后媽了的小事，卻被隱瞞的死死的，幾乎所有人都只知道這是一次找王妃的探險。

        為什么這次的行動會派遣魔法學院三十名學員，除去兩名——維爾與艾德琳以外，剩下的學員都是老生，同時配備的，還有幾位導師以及□□。

        □□是教廷的人，教廷的人別的不會，他們就會一些光明術與做一些奇怪的符陣，光明術幾乎是隸屬于黑暗系種族的人魚族的克星，當然，光明術也是在禁區的指明燈。

        雪莉重重的喘了兩口氣，她靠在花壇邊竟然覺得有些驚恐。本該是溫和的陽光卻覺得冰冷起來，她通體發寒，只覺得害怕。

        這個可憐的王妃只是一個幌子，她的存在甚至只需要用來告訴世人，哦，王妃消失了，以此他們才好進一步操作。如果僅僅是去查探，根本不需要這么多的人手，自然人越少越好，找幾個精英，速去速回，能帶就把人帶回來，不能就通風報信，這才是正常的流程。

        這般大張旗鼓的出發，告知世人這是對王妃的重視。

        但本質卻并不是這樣。

        身為雪夜大帝的女兒，雪莉可不信這個措辭，她父王什么都好，但他永遠都是雪夜大帝，是被吹的神乎其神的國王。

        雪莉知道，從自己被綁架時的那一刻起，這個對她而言用蜜與糖鑄成的堡壘就融化了。

        “你怎么了。”

        雪莉猛地驚醒，她抬頭瞇眼逆著光看，那頭少見的黑發引起了她的注意，熟悉的嗓音也讓她很快分辨出是這是哪位：“埃伯特殿下。”

        良好的教養讓她迅速起身，抬眼時已然收拾好自己的情緒了，“殿下怎么在這兒。”

        “躲人。”埃伯特從這邊往大廳那方向看，“這里清凈些。”

        “如果實在覺得煩你可以回宿舍。”雪莉看著對方靠著花壇邊坐下，渾然不顧自己穿著的全白禮服。對方伸出手輕輕點了一點開著已經快萎靡謝了的花瓣，那花瓣順著他輕柔的力道緩緩剝落。

        埃伯特捏著花瓣，把花瓣放在土上，隨后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雪莉看著剛剛自己坐過的地方，順勢坐下。

        埃伯特這才說，“沒意思。”

        “什么？”

        埃伯特與人說話時，向來都是認真看著對方的眼睛的，也許是眼睛，對方的眼神很專注，灰色的眼里淺淺的映著雪莉此時的樣子。

        “我說，”埃伯特停頓了一下，確保雪莉有在認真聽，“這個交流會很沒意思，呆在宿舍也很沒意思。”

        “啊……”雪莉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所有的聚會都沒有意思，因為她一直沒有能一起玩的好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朋友，只是為了不讓自己脫節，或是為了某些目的，她會一次次參加這些無聊的聚會，她不愿意出風頭，也不想看臺上的光芒萬丈。

        “嗯。確實沒意思。”雪莉笑道，“應付聚會已經成了我的本能了，就算不動腦，我的身體也會坦然地面對所有的交流。”

        “我只是……”她皺眉，在埃伯特的注視下忽然產生了傾訴欲，這個男生救過自己，她說：“我覺得很奇怪，這個國家并不像我以為的那樣，我以為所有人衣食富裕，所有人都會很開心的開啟新的一天的工作或是旅途，也許會不得不去面對一些不想做的事，但這沒關系。”

        雪莉深吸一口氣，“這個國家不是我想象的那樣的，它有著黑暗與我看不見的臟污，華麗的外表下是被腐蝕完的內里。這個世界也許不像我以為的那么好，勾心斗角爾虞我詐，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上演著無數的管不到的黑暗。”

        “父王是愛我的，但父王是國王、是陛下，我的全世界都是他們，但他的世界里我只是其中之一，他也許會有很多……”雪莉停下來思考了下怎么組織詞語，“很多目標，想要完成的也許是很偉大的計劃。”

        雪莉說不下去了，“我覺得我生活在一個被編著的謊言里，是這看不見的計劃中的一環。”

        她說的含糊，但在她說完后便立刻后悔了，她的傾訴對象的身份是第五大陸的大王子，不出意外未來就會直接繼任第五大陸。

        “也許你是對的。”埃伯特緩了很久。

        雪莉抬眼看，這次是迎著光的，對方的臉被柔和填滿光芒，灰色的眼里也是色彩斑斕，他的視線往旁邊移，說話的樣子還是淡淡的，“你可以換一種方式。”

        雪莉只覺得埃伯特像是傳說中的天族，帶著圣光，卻像魔族一樣迷惑著她。

        “你是想做這計劃中的被擺布的一顆棋子，還是作為一個執棋者。”埃伯特說。

        但是她被蠱惑到了。

        灰色的眼淚的絢爛的光芒破開了她心中的迷霧。是了，是她沒資格知道嗎，不是，是他們認為沒必要，因為自己只是所有計劃中的一環，或許有點用或許無關緊要，她身在局中，卻什么都不明白，這點足以讓她成為一個隨手可以丟棄的小兵。

        “你說的對。”雪莉看著對方的眼睛，她看見細末的發梢隨著風吹過搖擺，短短的黑發卻柔順異常，“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埃伯特輕笑，他起身深處手臂彎腰，“請問雪莉殿下，可否共舞一曲。”

        她看著對方的臉出神，也許是這張臉長得太好看了，向來與人共舞只和哥哥們的雪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在這個微風不燥的秋季，在陽光灑下的花園里，學院里細碎的傳來舒緩的歌，他們默契地對視同步了步伐，“正式介紹，我叫ebert，埃伯特·瑞德。”

        雪莉被點醒了。

        這個不正常的詭異的事件的開端，她在一團厚重的霧中摸到了牽引繩，找到了方向。

        “父王，我覺得您該對我坦白些什么。”雪莉在餐桌上這么對從不遲到的雪夜大帝說。

        “坦白？哦我親愛的小公主，我沒什么好坦白的呀？”雪夜大帝道。

        “粉紅海？”雪莉問。

        雪夜大帝似乎早就做好了準備，他知道這是雪莉在詐他，“哦我知道王妃不見了你很難受……”

        話還沒說完，雪莉放下刀叉，“不，我一點也不難受。”她說，“我早就說過，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介意自己是否有個后媽，只要我的生活不發生改變。”

        她起身，微微彎腰越過長桌看著斜邊正坐上的國王，“但是現在這發生的事情已經影響到我了，陛下。”

        陛下。

        雪夜大帝被這小女兒忽然的稱呼給弄的愣神，等反應過來時，對方已經擦好嘴說“我吃飽了”下桌了。

        雪莉回到房間，今天休息，公主房堆得滿滿當當，是完美的屬于女孩子夢想中的樣子，門口是巨大的衣帽間，化妝品，玩具，哪怕是教廷那最難搞到手的帶點魔法陣法的小玩具這里都有。

        她躺在柔軟的粉色公主床上，她覺得自己的變化有些大，但似乎又不是特別大。她還是喜歡現在的房間，性格只是更內斂了，散發出去的鋒芒經此收斂，她鍛煉體格，會打架了，但這不代表著她不像個公主。

        屋頂的水晶吊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水晶的棱角散發著冰冷的發散出去的微光。

        深藍色的眼里是一片空茫，眼底深處卻忽然竄出一團星星火，火苗燃燒而起，雪莉只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明白自己對未來的期望。

        不是到了年紀就嫁人，也不是永遠呆在被加固的金絲籠。她是一只鳥，一只能自由翱翔的鳥。

        現在事情的脈絡已經非常簡單了。

        從最開始的綁架到王妃消失在粉紅海，實則是為了調查人魚的已經發生的事情推斷。

        雪莉閉上眼，腦子里從未有過的清晰明確。

        ——是人魚的鱗片。

        僅次于龍族的世界上最堅硬的東西。

        她有些不敢再冥想了，但腦子里的答案已經擺在那里——是戰爭。

        最堅硬的鱗片磨成利劍，毫不避諱的提前準備工作，雪莉可以肯定，那個最不愿意提起的答案就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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