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落幕，太陽東升。

        第五大陸的人們陸陸續續又運作起來。

        城堡里的人也開始忙碌。

        埃伯特一夜未睡，經過他的不懈努力，桌面上的冊子少了一半。他趴桌小瞇，迷蒙中感覺自己才剛睡下，沉重遲鈍的腦子這才緩慢反應一個激靈。

        門口的響動就打擾到了他。

        王后從門口探頭，親自端了食物來。之前拂袖就走不過是小打小鬧，她關心雪莉，也關心自己的兒子，更知道對方哪怕讓自己再辛苦，也要把事情處理好的脾性。

        “昨晚沒吃，又忙了一夜，不如先吃點東西回床上再睡。”王后輕輕地放下手里的托盤，又輕輕地碰了碰埃伯特的胳膊，她說話也是輕的，怕影響到對方的睡眠，也怕這么睡回頭睡出毛病。

        又想讓對方睡，又想把對方叫起來吃飯。很是糾結。

        埃伯特已經醒了，他掀開酸澀的眼簾，沉重地又搭了回去，半瞇著眼看被端到手里的米粥。

        回來這幾天，除了第一夜，他沒睡好一天。手上的事情太多，總是忙不完，老國王也沒有體諒他的意思，他也擔心老國王瞎寫。

        埃伯特從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獨當一面，就因為他爹完全沒有一個身為國王的自覺。

        不過早前也安定，第五大陸沒第一大陸水深，老國王隨便看看，直到把擔子交接給了埃伯特以后就徹底放飛自我了。

        “吃點吧。”王后守在埃伯特的身邊，輕聲勸導。

        埃伯特端起碗，夾了幾塊小菜，看著手中的粥，被譽為最好吃最嫩的龍息肉軟糯的被撕成一條一條融在粥里，切成丁的菜葉和幾乎煮漲開的米粒相襯，很香，恰到好處的鮮味。

        小菜是老國王的拿手菜，腌制好的蘿卜酸菜，十分下飯。

        一旁還為了補充能量，均衡地放了不多、卻是最嫩的片好的肉片，薄薄的卷餅將其卷起，里面夾了許多鮮嫩的蔬菜，沾上了秘制醬料。

        但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吃一碗熱騰騰的面，就像當時在面館與雪莉偶遇。

        蒸騰而起的熱氣聚散在他們的周圍，不大的屋子里暖烘烘地、屋外是天寒地凍，屋內春暖花開。

        他沉默不語，默不作聲地飛快喝完了溫熱的粥。

        “父王還沒回來？”埃伯特問。

        “沒有。”王后也很煩惱，她撐著腦袋看兒子吃飯，“他很久沒放假了，一休息就想跑，和我打了招呼，說要多住幾天。”

        埃伯特：“……”

        埃伯特頓時無語，“我在又不會讓他多做事。”

        埃伯特：“弟弟呢。”

        “他啊，好像找朋友玩兒去了。”王后一言難盡地想起小兒子，對方像頂梁柱回來了，隨后撒了歡似的沖了出去，美名其曰：上頭有哥哥頂著，有事別找我。

        “……”埃伯特在心中輕嘆，對這一家都很無奈。

        一位不做正事的老國王；

        一位總在做新衣服的裁縫王后；

        一位天馬行空四處撒歡的小王子；

        還有一位，實慘工具人，埃伯特本人。

        “雪莉怎么還沒回來？”王后忽然道。

        埃伯特怔愣出神：“等忙完這一陣，我再去看看。”

        雪莉：等你過來我人都沒了。

        “你是真不怕她受委屈！”王后說到這里，氣不打一處來，起身來回在原地踱步，“不然我去騎士團看。”

        “別去。”埃伯特放下碗時磕在托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會影響計劃。”

        “那她不回來住了？”王后問。

        “會回來的，現在還不是時候，會影響計劃。”埃伯特說。

        “哦！”王后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頗有點氣急敗壞，“你知道她會回不來，也知道她在騎士團會碰到什么，但你什么都不做。”

        埃伯特沒說話，王后就當他默認了，她的表情變了又變，指著對方想說什么，氣的一句話沒講出來，最后撂下一句“你就作吧”，甩袖就走。

        轉身就走的王后沒有注意到，闔上雙眼坐在原地毫無動靜的埃伯特疲憊地推開托盤趴在桌上，輕輕道：“我會補償她的，會給她足夠的報酬。”

        【雪莉，希望你沒事。】

        被惦記的主人公雪莉當然有事。

        剛干完一場架，人都被打散了。

        她睜開眼，只覺得全身都痛，尤其是腹部，深呼吸都不敢，動作大點都直抽抽。她在心里把那混賬罵了幾輪，給埃伯特記了幾筆小本本，這才環顧四周。

        她記得自己是成功抵達了醫務室的。

        正如她所想，被藍色簾布隔開的床位，空氣中充滿了藥物和消毒水的味道，從她的視野往外看，只能看見對面空著的床位和斜邊露出一角的高大藥柜。

        雪莉看著被裹成粽子的手，被禁錮地動彈不得。

        “你醒了。”

        她順著聲音挪過視線。

        男人穿著制式的白色大褂，就像印象中的每一個家庭醫生一樣，戴著金絲邊的窄框眼鏡，皮膚白皙，整個人看起來也十分瘦弱。

        只是身高倒不低，足足有一米九，在床頭一站，推了推眼鏡，壓迫感就十足了，頗有種兇神惡煞的感覺。

        只是他本人看起來十分斯文，氣質不敢茍同。

        “嗯。”雪莉輕聲應了，覺得喉嚨冒火，干澀嘶啞地說不出話。

        醫生給她端了杯溫水，一次性的紙杯上畫著騎士團的標識。

        雪莉用左手灌了一杯水，伸長胳膊放杯子時，覺得自己的被水撐到的腹部酸痛的可以，下意識地“嘶”了一聲。

        “你已經睡了兩天了，不過問題不大，天賦比較高，手上的傷口看著嚴重，休養一周就好了。”醫生拿著手中的板子，在紙上寫著什么，“腹部傷口有點嚴重，內傷，臟腑破裂了些，近日要忌口，養的好一周也會好的。我會把開好的藥給你，主意好使用劑量。”

        男人推了推眼鏡框，修長分明的指節捏著筆，讓手控幾乎尖叫的好看。

        他大概覺得盯著自己看的女生有趣，露出一點笑意，“除此以外，其它地方還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

        雪莉定定地看著男人，成年男人的氣質與他的同學們截然不同，也與這里騎士團碰見的人不一樣。

        尤其是那張臉。

        “沒有。”雪莉的視線從對方的臉上挪開，轉移到一旁的水杯上，“我還需要一杯水。”

        “我認為你的腿應該沒瘸。”醫生頓了頓，筆頭點著本子敲擊，說出對方的名字，“雪莉？”

        “但是我彎不了腰。”雪莉的視線沒有被對方迫人地回視逼開，她用好不容易濕潤了的、仍舊有點嘶啞的嗓音淡淡笑道：“麻煩醫生了。”

        醫生像是沒轍，轉過身又給她倒了一杯稍微燙點的水放在一旁涼著。

        “既然沒什么不適，我就去看看那個被你幾乎打殘的家伙醒了沒。”醫生把筆塞進側面的口袋，從里面拿出白色的棉質手套套上。

        “沒醒。”雪莉的視線一直沒有挪開，她看著醫生的臉，仿佛一直在辨識對方，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前后忙碌。

        在對方轉身回來“哦？”了一聲時，篤定道，“那人幾乎被我踹殘了，醒了一定會叫的。”

        醫生沒聽她的，轉過去繞了一圈，只是一會兒，回來時就看見金發女生雙眼微微闔起，半倚在雪白的柔軟的枕頭上，臉色和枕頭一樣白了，嘴唇也沒有血色，干的有點起皮，被剛喝的水潤了一點，但看起來依舊慘極了。

        她虛弱地靠在那，不自覺地輕蹙起眉，顯然疼痛讓她十分不適。

        記憶中那個一點擦碰就哭唧唧的小姑娘，現在受傷根本不會喊疼了。

        雪莉睜眼，看見醫生去而復返。

        “看來雪莉小姐似乎想和我說點什么。”醫生從一旁拖了個木板凳坐下，顯然是閑的準備和對方長談了。

        “我以為你會主動點，敘旭醫生。”雪莉不愿和他拐彎抹角，直言道，“希望我沒認錯人。”

        醫生輕笑了一下，他把本子放在旁邊的桌上，翹起二郎腿，隨后摘下了眼鏡，一雙褐色的眼定定地看著發絲雜亂的女生，“你在說什么，如果你認錯人的話，那我那還有事，要先去忙了。”

        雪莉看著摘了眼鏡后和記憶中如出一轍的輪廓，不由得笑了，“你作為我六歲前的私人醫生，雖然過去了十年，但這張臉一點沒變，我怎么會認錯？”

        敘旭醫生笑了一下，沒否認，“最近有點閑過頭，除了你們兩個病人，也沒別的人會來光顧這里。”

        雪莉明白了他潛臺詞里的意思，“我會常來的。”

        “可以和我說說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嗎？”雪莉問。

        “經歷了不少。”敘旭醫生把殿下兩個字吞下，變成了普通稱呼。他把食指放在自己從唇邊，“雪莉小姐還是不要刨根問底別人的過往經歷比較好。”

        這里是第五大陸的地盤，那邊還睡著一個和她不對盤的棕毛男人，也不知道是裝睡還是真沒醒。

        雪莉承了對方不點破身份的小心，把這一輪兩人互相試探的對話埋下。在對方不想回答后，不再追究詳細情況。

        她只道：“我很抱歉，我爹的決定總是這樣，我也十分反感。”

        “你沒做錯什么，我也沒有。過去的只是過去，沒人會故意追究這些。只是不巧，竟然在這里遇見老熟人，希望你別把我的行蹤抖出去就行。”敘旭醫生沒在意過去，他只問：“所以您又是來做什么的呢？”

        隨后，他情緒浮動不大的表情崩了，他聽見她說：

        “我離家出走了。”

        “但是我很高興，能在異國他鄉碰見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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