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話 車鼻可汗
深夜的玳柯巖城漆黑一片,高風吹卷著烏云撫過殘月,在這微弱的光線中,由北門直通內城的中央大街上,分雷跟隨在傳令手馬后,空曠的長街形同異域,只有戰馬的蹄聲在噠噠作響。\\WWW。qb5、coM偶爾聽到頭上幾聲鷂鷹的尖鳴,那是敵軍在尋找城內的拋石點,只是玳柯巖城的***皆由軍隊管制,就算鷂鷹的眼睛再銳利,面對黑暗也無濟于事。
當他勒韁于內城城腳,仰頭望向十五丈之高的城尖時,一種莫名的惶惑籠罩心間,這內三角城是整個玳柯巖城的心臟,其外圍的防備力量遠勝于全城,而且內城皆由車鼻可汗的親兵統轄,儼然是個深不可測的堡壘。
分雷下得馬來,聽那傳令兵上前道:“請分雷頭人稍等片刻,待屬下前去通傳一聲。”隨后便招來兩個軒昂的親兵牽去戰馬,他順眼望去,歇馬的拴廄棚子已立了四、五匹戰馬,旁邊還停了一輛雕漆的篷車。分雷看那篷車做工頗為考究,不覺多瞄了兩眼,這時一聲輕嘆至內城的玄梯處傳來,他轉過身形望去,原來是一身紅甲的娜耶垂頭喪氣地走了過來。
她顯然沒有注意到分雷,徑直來到拴廄棚子前,待跳上戰馬后才睹見微弱的月光正耀著個滿頭傷痕的禿子。
娜耶深黑的眸子轉瞬亮了起來,那戴著異族風味的俏麗臉龐已不見了郁色,她輕提馬蹄,好奇地在分雷身邊轉了一圈,隨后似有些調皮地歪過纖長的脖子,毫無生澀地大膽打量著分雷。
此時的分雷已顯滄桑,對這頗具野性的尤物似若無睹,他淡淡地問道:“可是加寧兒部的武將?”
娜耶點了點頭,好奇地回應道:“原來第一巴哈突兒是這樣的……”
分雷在她眼中看到了幾許稚氣,不覺失笑道:“那你以為會是怎樣的?”
娜耶輕輕咬了咬下唇,泛起冥想的表情,喃喃道:“我……我以為會是一只高大的猛獸,嗯……猛獸一樣的人!
分雷愕然道:“一只?猛獸?”
娜耶“唔”了一聲,仿似才想起來什么,倏地跳下馬來,上前施禮道:“加寧兒部先鋒將娜耶拜見分雷頭人。”
分雷見她施禮時左臂微垂,探出右手壓下她的抱拳道:“左肋傷的不輕吧,回去上些草藥,不然在戰斗中避不開死角。”
娜耶感覺他手上溫溫的,不由迅快地抽回雙手,低頭咬著下唇道:“我……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分雷面無表情,頓了頓道:“那就恭送娜耶大將了,廣順堡為我城咽喉之地,我多嘴一言,元敬焱是個老狐貍,千萬不要中了他的詭計!
娜耶“嗯”了一聲,轉身慌張地跳上馬揚長而去,分雷看在眼里不由暗嘆一聲,他不知道下次還能不能看到這個有著一條棕色發辮的女將領了。
“分雷頭人?”
分雷轉過身形,一位身穿棕黑色紋盔,頭戴暗紅鐵帶的蓄胡漢子大步而來。分雷見他身量雖圓,腳步卻浮,再看配刀的刀簧處久未矯油,心想這人該是車鼻可汗身前的親兵頭子了。這些養尊處優的人往往辜負親衛的威名,一旦與勁兵交戰起來卻沒有一個能看清敵刀的。
“呵呵呵,久仰分雷頭人大名,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想,我乃車鼻可汗尊下親兵校尉杜豫!”說罷湊近分雷笑道:“大家都叫我杜總管,有機會可要和第一巴哈禿兒親近親近哩!
分雷哪會聽不出他的意思,納著光頭細聲道:“待退了強敵,親近的時間有得是!
杜豫聳了聳肩頭,見他一身素衣也別無旁什,眼下又是熾手可熱的人物,只好咽下霉氣,挽著分雷的手臂進得內城道:“這些日子可愁煞可汗了,我們一路逃奔玳軻巖城是吃盡了苦頭,好在長生天庇護,我們順利地來到這里!闭f著堆起笑容道:“好在你分雷頭人一路斬荊棘地殺到這里,你可不知道哩,這全城的士兵是聽著你的故事,看著你的拼殺才鼓起勇氣的,唉……”
分雷擺手道:“杜總管說大了,突厥勇士馳騁疆場,所向披靡,這不是我分雷的功勞!
杜豫嘿嘿笑道:“頭人就別謙虛了,來來。”說著已將分雷讓到內城的第三層,這處是座閱兵和主持城內集會的廣場平臺,足可容納千人。分雷借著杜豫與親衛打招呼的時機,前后瞄了幾眼,見平臺正中落著一方六角型的水井,他心內微微一怔,不僅是因為水井形狀獨特,而是它所處的位置,一般水井都在平地而起,就算內城多層高聳,也沒有道理引一口六丈高的水井坐落在平臺之上。
他正思忖著,杜豫又挽著他的臂彎進得通往四層的石梯,甫一入去,分雷便看到了今早醒來時所處的房屋,原來當初他是從另一側的偏門下得內城。這時杜豫笑嘻嘻地湊進分雷道:“伺候你的可是我突厥帳內最美艷的侍女,多是可汗割舍不下的佳人,可惜頭人前幾日昏迷不醒,白白浪費了寶貴春光哩。”
分雷心內泛起郁氣,在狹小的石梯洞中,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窒息,杜豫是個話頭見長的人,他一路在前喋喋不休,絲毫沒看到分雷眼中陰郁的顏色。
待二人上得十層之上的內城塔尖,一股清風吹撲而來,杜豫打了個寒顫,而分雷卻精神了許多。
他透過杜豫的肩頭,看到八名高大的親兵手握長把刀斧立在大門處,待親衛打開厚重的大門后,分雷在杜豫的揮讓下,舉步邁進廳堂,他心內一陣跳動,因為他終于要見到草原上的霸主,繼突厥頡利可汗后,最為強悍的圣狼傳人——車鼻可汗。
面對這一天,分雷早有打算,可是看到廳堂雕琢的牙骨紋碑和各種形象各異的圣物后,心中卻絮亂了。
閃著腥紅的草原晶石比比皆是,四煹火堆中的木炭偶爾傳來輕微的碎裂聲,在諾大的廳堂中,一張由上至下傾斜的梯形長桌周圍,對坐著二人,他們正用截然不同的兩種表情望著分雷。
其中一人便是索阿,另一人則是納什。
在二人身側,空著六張椅凳,而在納什兩旁的椅凳,分雷清楚的看到上面的熊皮墊子向內塌陷,顯然有兩人坐過,他深呼了口氣,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娜耶該是坐上賓,在凹陷的程度上,她該坐在納什下位,因為那形狀很誘人,圓圓的,正像娜耶幔妙的臀部。
如果娜耶在他下手位,那么在他上手位曾經落坐的又是誰呢?
分雷想到了拴廄棚子旁的那輛精工雕作的篷車。
這時,杜豫的聲音響在耳畔。
“請買天頭人分雷上坐!
分雷撩起武士服的下擺,走到索阿下手位坐了下來。
索阿撫著美須,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而且還透著興奮的紅潤,顯然他剛打了勝仗,正在陶醉其中。
相反的,納什的臉上就青黑多了,他雖然帶著斗敗公雞的頹色,眼中卻閃著凌厲的光芒,但在分雷看來,那一絲游離的傷感卻正是他心內所映照的。
杜豫堂而煌之地登上桌首,用他那瞇成線的眼睛瞄著眾人,淡淡道:“車鼻可汗正在密室參研軍圖,請列位稍等片刻!
分雷看了一眼納什,隨后望向最高位的白狼皮制的可汗圣座,他看在眼里不禁嘖嘖稱奇,這白狼本就是稀罕的物種,能把這座位包裹住該用上五十張整狼皮,那皮面光滑的很,白色的絨毛純正無暇,最可貴的是這些狼皮均是狼崽子身上的,想掏白狼的窩可不是那么容易,他看在眼里想到了濟朗,此人身為德喀頭人,卻亦只有白狼尾巴的頭盔,可見是多么令人惆悵。
索阿不時碰觸著分雷的大腿,似有話要說,這老家伙正在得意時,納什終于憋不住話茬了。
“分雷頭人,雖然今日我部鎮守西線險勝,但也丟掉了四千條好漢的生命,這個你要負上責任的!”
分雷歷經變故,顯得越加沉穩了,他默然地回望著納什,腦海泛起當初在陰山時的情景,井桃不是說這位加寧兒部的頭人是位英雄么,當時他還在心里醋過一壇,如今看在眼里,卻不盡然了。
納什確實很英俊,就算蹙著眉頭,也給人一種深情的感覺。
“分雷頭人?”納什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加重了語氣,厲聲道:“強奇里阻礙我部聚攏殲敵,實是不智!你這個頭人要對我部有個交代!”
分雷依舊默然無聲,索阿看在眼里打圓場道:“納什頭人消消氣,西線乃是重中之重,而且面對唐軍的重械兵器,自然會有番血戰,不要忘了,我們本就是以少防多!
“詭辨!”納什厲聲道:“當時我部尚有四千精銳!完全可以由中路出擊直搗唐軍中陣!別說中陣,就連元敬焱的屁股我也削得下來!”
索阿微微蹙眉,輕撫美須淡淡笑道:“如果一鼓作氣,四千人命唯一命驅使,抱著與敵同眠的心志,想來或會成功吧……”
納什緊鎖眉頭,喝道:“敢問索阿頭人這話中是什么意思!”
索阿撮著胡須,撇了撇嘴角道:“沒什么意思。”
“你!”
正待納什發作的時候,杜豫高聲道:“車鼻大可汗到!”
索阿、分雷和含怒的納什起身望去,只見杜豫掀開白狼圣座后的熊皮簾子,一人身披雕襖閃了出來,分雷一看下立時呆在當場!
那心中的震撼足讓他全身冰涼。
這人,竟然是鴻吉里!
車鼻可汗年不過四十,身量極高,大手揮開雕襖端座于白狼圣座之上,一手拄著布滿暗紋的長刀刀柄,自然生出一股威嚴環視著三人,當他看到驚愕不已的分雷時,嘴角挑起笑意,點點頭道:“這位便是草原第一巴哈禿兒的分雷頭人吧?”
分雷咽了口唾沫,仔細打量這位可汗后又覺不似鴻吉里了,他聲音低沉而富有情感,況且額頭的左側有道橫疤,使他眨起眼睛來一快一慢,不過除去這些特征后,兩人還真有點相似。
“居延海買天部分雷,拜見車鼻大可汗!”
車鼻淡淡笑道:“分雷頭人請坐,傳說居延海在狼陰兩山之間,那里景色優美,博自然之天垂,湖邊有著成群的灰雁與白天鵝,令人心曠神怡啊。”
分雷聽他說著,有種說不出的傷感,或許是大敵當前,生出的幾許蹉跎吧。他答道:“不僅有天鵝,要是到了秋天,滿野的紅柳和胡楊更是令人心醉!
車鼻點了點頭,依舊掛著微微笑意道:“一方水土成就一方子民,買天的胸懷是讓草原人民敬仰的!
分雷再次起身回敬,車鼻待他坐穩后,表情嚴肅了許多,眾人皆知下面將是他們生死攸關的問題了。
第四十八話車鼻可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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