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暗度陳倉
齊宏宇懂了。
袁隊的意思顯而易見,該怎么查就怎么查,查到什么事什么,但在掌握核心證據之前,盡量不要聲張。
明顯,袁隊認為這樁案子可能有問題,但若想要調查,恐怕會面臨不必要的阻力,最好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回到支隊已是大下午,在現場勘查花了許久,回來路途也耗費不少時間。
但這些在齊宏宇心里都沒什么概念,他有些心事重重,回過神就已到支隊了。
專案組并未解散,但人數已少了許多,各個支隊的精英,除卻蔡臻、凃欣欣外都回去了,江陽支隊的其余刑警也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只留二大隊重點偵辦。
明顯,當得知本案中有十九具尸骸來自于九年前已破命案,本案實際“僅有”兩位受害人后,對本案的重視度就降低了許多。
刑警任務繁重,合理調配警力就顯得尤其重要,如果還是以原先的力度投入到本案中,警力勢必嚴重冗余,太過浪費,為此耽誤其他方面的工作得不償失。
此時,齊宏宇在解剖室內,有些頭禿。
江陽支隊的解剖室不大,二十一具骸骨放入其中,太過“擁擠”。
強打起精神,他先仔仔細細的將每塊骸骨都以多種角度拍了照片,固定證據,這才小心翼翼的把骸骨表面綠油油的苔蘚統統清除。
即使有凃欣欣搭手,這工作也耗費了將近一小時,沒辦法,清理人體骸骨不同于洗排骨,要小心細致許多。
活動活動酸痛的老腰,齊宏宇看著一地白骨,輕輕點頭。
綠油油的骨頭,總有些瘆得慌,洗干凈后就好多了。
休息兩分鐘過后,凃欣欣問:“師兄,接下來怎么辦?”
“首先得確認死亡時間。”齊宏宇腦海里早已有了方案,說:“考慮到這方面的研究對象大多都是土中、水中尸體,對地面尸體研究較少,我建議多種方法同時進行。”
“比如呢?”
“首先仔細觀察各尸骸骨中的韌帶、軟骨是否還存在,若存在,說明死亡時間不足五年,需要仔細判斷其腐化程度。
其次,要仔細測量骨表面的脂肪含量,如果尸骨完全脫脂,說明死亡距今已有五到十年了,若未完全脫脂,其含量數值得詳細記錄好。
最后,血清蛋白沉淀反應、骨蛋白與甘油三酯含量測定、骨骼含氮量測定等試驗要同時展開。綜合多項測試數據,研判推定的受害人死亡時間,會相對準確很多。”
“明白了。”凃欣欣了然。她自然學過這些,只是應用不純熟。
她又問:“可這些方法,需要的時間不短,比如血清蛋白沉淀反應,需要用生理鹽水對骨粉浸出至少二十四小時,才能用浸出液和抗人血清蛋白沉淀素行環(huán)狀沉淀反應……”
“只能等,而且不怕等。”齊宏宇已經開始行動了,邊動手邊說:
“完全白骨化的尸骸,案發(fā)距今至少也有半個月,往往更長達數個月乃至數年、數十年。
這么漫長的時間過去,兇手該收的尾早就收了,該干的工作也早已干完,所以相比于尋常命案,我們的時間并不緊迫,只要能取得突破,在不影響其他工作的前提下,別說二十四小時,二十四天都不算什么。”
凃欣欣哦了一聲,走上前來幫忙。
過了片刻,她又問:“對了,這些尸骸怎么確定‘個體’?就是……就是把他們都拼接起來,成為完整的骸骨。”
“不好辦,”齊宏宇搖搖頭:“大量尸骸的骸骨都被打亂了,我們只能根據個體特征,比如骨骼粗細、長短,還有表面裂痕、損傷的分布、方向來大致拼接,剩下的,恐怕得靠DNA了。”
略一頓,他接著說:“骨骼細胞中的DNA們保存的時間相當長,或許還能提取到,做個快速的簡易識別就行了。”
“但如果是九年前的案子,恐怕不好辦,”凃欣欣說道,并掏出筆記本,邊看邊說:“回來的路上,我特地查過當年那樁案件,發(fā)現該團伙的作案頻率并不高,時間跨度很長,最早遇害的死者,距今甚至已有二十年了。”
“這么久?”齊宏宇一愣,跟著鎖起眉心:“那確實難辦,二十多年,骨骼甚至都已經風化了,內里細胞結構也不再完整……”
隨后他仔細回憶一陣,清理骨骼表面上生長的苔蘚時,確實有個別骨骼已出現風化損傷,甚至有少數骸骨摸起來就能感覺到其質地脆弱,比之其他骸骨來的更輕些。
原本還以為是苔蘚生長對骨骼產生的破壞,現在看來不僅如此。
這案子更難辦了,本身時間就會抹去大量的痕跡與證據,更別說還生了青苔。
還是得找個機會見見袁隊,看能不能從他嘴里問出點關于本案的事兒。看起來他也想追查那樁案子,估計只要條件允許,袁隊應當會給些提示。
另外,當年的案卷也得弄到手,仔細過幾道。
思考著,他手上動作也沒停,又想到剛剛凃欣欣說的話,便又問:“你對那樁案子了解多少?”
“了解也不是很深。”她搖頭說:“只知道當初有位記者,冒著生命危險混進黑煤礦中,幾經波折險些喪命,最終曝光了該煤窯廠的種種罪惡,引起軒然大波……”
齊宏宇一愣:“我記得那事!曝光時我剛上大學……但,這事兒不是發(fā)生在豫州省么?”
“對的,是發(fā)生在那邊,但此后各地都在嚴查,”凃欣欣說:
“山城這邊收獲不小,還連帶著挖出了許多命案,其中就包括本案。”
“原來如此。”齊宏宇了然,這下前因算搞清楚了,于是他又問:“再之后呢?”
“之后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該團伙人員紛紛落網之后,都受到了嚴厲懲處,最輕的都被判了十二年。”
齊宏宇不再表態(tài),只琢磨著有機會的話是不是去問問當年的詳細情況。
只是手續(xù)相當繁瑣,如果袁隊非要暗地里調查,不將工作擺在明面上,未必會肯批準并上報。就算手續(xù)辦好了,這幫犯人也不一定肯配合。
九年改造下來,一個個恐怕都成老油條了,他手中又沒什么實質性證據,想挖掘出當年的事兒太難。
嘖,這十九具尸骸被放回原處,到底是為什么?
腦瓜子有點疼,他干脆先不想了,目光落在兩具女性尸骸之上。
已破的案子可以慢慢再往下查,這倆無名女尸的命案必須得盡快偵破,將兇手繩之于法。
凃欣欣見他如此,注意力果然也轉移了。她對九年前的案子本就只是有點興趣罷了,并沒有想得像齊宏宇、袁隊那般深入。
兩人漸漸動起手。
這兩具骸骨,因為身高差距較大,骨骼本身又相對完整,所以拼接難度并不大,很快就按解剖位將各部位骸骨拼接好了。
齊宏宇仔細觀察一陣,點頭:“兩具尸體,骨關節(jié)處韌帶并未完全消失,肋軟骨保存還算完整,死亡時間應該不超過五年……不,部分骨骼上甚至還能發(fā)現少量黏連的軟組織,死亡距今或許不超過一年,很可能在半年左右。”
凃欣欣追問:“能確定她們的死因么?”
齊宏宇沉默了。
凃欣欣也不再說話。早在課堂上,她就聽導師、教授都說過,完全白骨化的尸骸,想確定死亡原因往往非常困難。
尤其是對諸如電擊、個別性質的機械性窒息、兇器未傷及骨骼造成的缺血性或損傷性休克導致的死亡,檢驗骨骼不可能發(fā)現損傷,受限于條件,想確定死因更難。
許久后,齊宏宇才說:“年齡較大的女性死者,肋骨有一處線性骨折,可能是受到了毆打。
兩具骸骨被放置于同一水缸內,骨骼形態(tài)學結構相似,死亡時間也應該相近,或許是同一案受害人。”
凃欣欣立刻翻開筆記本,擺出一副認真學習的姿態(tài),仔細記錄。
就聽齊宏宇繼續(xù)說:“如果是這樣的話,兩人很可能死于直接暴力,比如銳器損傷、機械性窒息等相對常見的他殺死因。當然,也不排除腹部臟器破裂導致的失血性休克致死的可能,另外還有中毒、電擊導致死亡的可能。”
“那么……”凃欣欣若有所思,問道:“相對而言,如果她們是中毒的話還有一定的希望檢驗出來,對嗎?”
“對的,所以首先試試證明或證否中毒的可能吧,”齊宏宇說:“我們提取部分骨組織送毒理實驗室,做個重金屬檢驗。
另外,水缸內的液體回來時我也提取了一部分,也送去做個檢驗,看能不能從中發(fā)現毒物——大多數毒物性狀都相對穩(wěn)定,半年到一年時間,還不至于變性,如果真的是中毒的話,大概率能從液體中發(fā)現毒物。”
略一頓,他又輕嘆口氣:“但如果不是中毒,那我也沒有辦法了。”
凃欣欣開動腦筋,又問道:“電擊能否也排除呢?死者尸骸被扔進水缸當中,遇害現場很可能就在那附近,荒山野嶺的,除非被雷劈,否則一般不至于被電死吧?況且電擊死亡大多屬于意外,他殺案中相對罕見……”
“不能這么草率。”齊宏宇搖頭:“破案不能靠猜,即使不得已需要推理也要有相應的事實依據。
否則按你這么說,咱直接確定死者是死于腹腔內臟損傷或體表大動脈破裂導致的失血性休克就得了,大多數命案的死因不就這倆?”
“哦。”凃欣欣應一聲,接著又問:“那咱們要怎么確定受害人身份?”
“只能對比近段時間的失蹤人口案件篩查出個大致范圍了。”齊宏宇說:“先找出一年內失聯案件的立案記錄,找出這些失聯人員的身高特征、有記錄失聯時穿著衣物的更好。
之后,就將這些特征和倆受害人進行對比,匹配的請來家屬做個親緣關系鑒定,以這種方法,或許能鎖定死者身份。”
凃欣欣蹙眉道:“這也太耗時耗力了吧?”
“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沒有……”
“那就只能這樣了。”齊宏宇說:“死者身份和死因都無法確定的話,案件根本無法繼續(xù)往下展開調查。”
他又教導凃欣欣說:“尸體已完全白骨化的案件急不得,最看重耐性,要做好長期攻堅的準備,查他一兩個月都是正常的,千萬別急躁。”
“明白了。”凃欣欣表示受教,又和齊宏宇一塊兒提取檢材,準備等下一塊去送檢。
……
與此同時,支隊長辦公室。
石羨玉指頭夾著煙,靜靜的坐在袁國安對面。
袁國安明顯有些無奈,卻又沒什么辦法。
半晌后,他才說:“羨玉,我老實跟你兜個底,當年我也就只是個中隊長而已,錘子都不曉得。”
“那現在呢?”石羨玉彈彈煙灰。
“如果本案真有隱情,你覺得他們會告訴我嗎?”袁國安更加無奈。
“別講級別,這都虛的。”石羨玉搖頭:“我能斷定你肯定清楚點內幕。
這樣吧,我也不奢求你能直接跟我講明白,但至少你得給我個態(tài)度,這事兒,你查不查?”
“查!”袁國安立馬說:“先前小齊找過我,我也是這個態(tài)度,查,但不能明著來,所以……”
“暗度陳倉么?”石羨玉笑了,站起身說:“挺好的。那么合作愉快!”
袁國安愣兩秒,明白了他的意思,搖搖頭說:“行吧,這案子暫時就給你了。你可別讓我失望,否則我一定重新插手!”
“好說!”石羨玉滿意的點點頭,緊跟著卻又皺起眉心:“但我想不明白,單純尸骸,究竟有什么可查的?
當年法醫(yī)學領域的技術水平已經相當不弱,九年過去也沒什么本質上的提高,所以按理說關于這方面的調查應該很明確了才對,當時查不出來的東西,現在也很難查出來,甚至隨著時間推移,線索被自然磨滅,調查難度更高了。”
“我啷個曉得?”袁隊攤手:“但既然留下了尸骸,我想怎么著都和骸骨有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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