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問室內(nèi)，所醫(yī)抓住了黃天成的指頭，將他微松的五指攥成拳頭。

　　黃天成反應過來，開始掙扎，奈何渾身上下都被禁錮，雙手雙腳自不必說了，就連腰桿與胸膛都被上了約束帶，完全無法反抗。

　　顯然，即使有大量藥物作用于身，但對于觸碰這樣的刺激，黃天成也無法做到熟視無睹。

　　事實上，剛剛抽血的時候他就很不配合，所以才上了約束帶，至今都沒拆除。

　　而此時此刻，看著眼前的掛水，并不算笨的黃天成很快意識到了什么，掙扎的更兇了。但人力有時窮，就是石羨玉這樣的莽夫被這一套禁錮上都壓根別想反抗，更遑論他了，掙扎注定是徒勞的。

　　而且這位所醫(yī)也有兩把刷子，經(jīng)車熟路的便將針頭扎入黃天成手背靜脈當中，貼好輸液貼，面無表情的退了出來。

　　看到齊宏宇的眼神，他解釋一句：“考上公務員之前，我在精神衛(wèi)生中心上班，這種情況見過很多，有些躁狂的病人掙扎的比他還兇。”

　　齊宏宇了然，又好奇的問：“怎么放著醫(yī)生不當，跑來考所醫(yī)了？”

　　“這不想著輕松點么。”所醫(yī)輕嘆口氣：“打聽過了，所醫(yī)和獄醫(yī)的工作算相當輕松的，而且公安的工資也比較高，算是不差的選擇。”

　　嘖一聲后，齊宏宇問：“后悔了不？”

　　“腸子都悔青了，心里拔涼拔涼的。”所醫(yī)說道。

　　隨著有一搭沒一搭的交流，他二人也不像之前那樣不尷不尬，倒是熟稔了些許，有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也能比較隨意的開一開了。

　　藥物發(fā)揮作用還要一點時間，這會兒無事可做，他倆便也閑聊起來。

　　至于石羨玉和趙博，則在一旁交流，繼續(xù)完善計劃。

　　如此過了二十來分鐘左右，黃天成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已明顯比之前靈動了許多，至少一雙眸子總不受控制的滴溜溜亂轉(zhuǎn)了，手上動作也多了不少，掙扎的力度也越來越大。

　　但想掙脫手背的注射針頭，還是休想。

　　“差不多了。”所醫(yī)說：“通過注射拮抗劑及利尿劑，一方面阻礙苯二氮卓在他體內(nèi)發(fā)揮作用，另一方面加快他身體代謝，糾正體液平衡，已經(jīng)快把他身體機能糾正過來了，不過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反應估計還是會慢半拍。”

　　齊宏宇嘴角微揚：“這倒是不礙事。而且出了這么一搭，也算是把他情緒給弄起了波瀾，也算歪打正著。”

　　所醫(yī)眉頭一挑：“聽你的意思，他藏了這么多藥一口氣吃下去，還算是件好事咯？”

　　“監(jiān)管無小事，該有的處理還是不能少的。”齊宏宇背起手，聲音低沉了些許：“讓你們漲個教訓也好。相比起監(jiān)獄來說，我們看守所的管理，確實太粗放了——哪怕相對外省部門而言，我們山城的監(jiān)所管理也算比較落后的。”

　　所醫(yī)沒接話，他失去了說話的興致，繼續(xù)默默觀察起黃天成來。

　　注射拮抗劑和利尿劑，多少有一點風險，看著也好，有突發(fā)事件可以及時處理。剛剛才出了這么一檔事，現(xiàn)在總得把態(tài)度擺端正一點。

　　看他反應，齊宏宇問：“你是這事件的責任人？”

　　“算是。”所醫(yī)說：“藥是我開的，雖然監(jiān)督服藥是管教的事，但……不分青紅皂白的打一頓板子算常規(guī)操作，你懂的。”

　　這下輪到齊宏宇不說話了。

　　因為他懂，但不能感同身受——袁國安是個靠譜的領導，石羨玉和仇教導更不消說，所以只要是他們權(quán)限范圍內(nèi)的，真有事，也是責任到人，即使一人生病全家吃藥仍舊難免，但至少不會不分青紅皂白的非要他人一塊擔責。

　　兩人都不再開口，只靜靜的盯著黃天成。

　　而石羨玉和趙博則依舊在輕聲交流，他倆離齊宏宇不遠不近，但聲音小，聽不真切，有一句沒一句的，是以齊宏宇也不曉得他們到底在討論些什么。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期間所醫(yī)進訊問室里換了瓶點滴。

　　十點出頭，趙博走過來，問道：“宏宇哥，看起來這瓶藥水掛完就只剩一瓶了是吧？”

　　齊宏宇看向所醫(yī)。

　　所醫(yī)點頭：“不出意外的話是了。”

　　趙博又開口問：“這瓶藥最慢的話得多久打完？”

　　“最慢的話大概一個半鐘左右。”

　　思忖兩秒，趙博點頭說：“應該足夠了。利用這一個來小時的間隙，我覺得可以直接展開訊問。”

　　“我覺得不行。”齊宏宇說：“注射的藥液當中，有生理鹽水和利尿劑，等會他肯定要上廁所的，必然會打斷訊問節(jié)奏。”

　　趙博皺眉，他還真忽略了這茬。

　　此時石羨玉也走過來，問：“那最快的話，多久能打完？”

　　“十五分鐘左右，但他血管可能受不了。”所醫(yī)瞥一眼后說，又觀察了下最后一瓶藥液，補充道：“最后一瓶大點，要更慢些，最快也得二十到二十五分鐘了。”

　　“也就是至少得一個小時，而且一小時后可能還得上幾次廁所……”石羨玉猶豫一陣，爾后搖頭說：“不行，太晚了，我們等不到那時。”

　　所醫(yī)問道：“明天不行嗎？他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其實也不太適合訊問。體內(nèi)有大量精神類藥物作用，取得的供詞也有瑕疵。”

　　“等不了，”齊宏宇搖頭說：“而且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包括生理和心理狀態(tài)都算難逢的良機，錯過了訊問的難度將直線上升。”

　　所醫(yī)接不上話，他當然曉得黃天成有多么難纏，也知道現(xiàn)在恐怕是他最脆弱、最容易拿下的時候，錯過了這個機會，再想讓他開口，當真千難萬難了。

　　可規(guī)矩擺在這，雖然這個規(guī)矩，對他其實沒有太大的作用。

　　想到這，他又看向齊宏宇，說道：“兄弟，我再提醒你一次，他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下取得的供詞，恐怕……”

　　“我曉得。”齊宏宇打斷他說：“但我們這次來，根本目的其實并非取得供詞，而是查明真相。”

　　所醫(yī)愣了兩秒：“有區(qū)別么？”

　　“有。”石羨玉也接話說：“這份供詞是否有瑕疵，是否受承認，就現(xiàn)在來說不是很重要，大不了以后再用別的方法彌補。”

　　所醫(yī)眉頭大皺。

　　趙博接話：“我覺得還是不等了，上廁所就上廁所吧，我會想辦法，把訊問中斷暫停這事兒往我們有利的方向去引導——即使注射了利尿劑，就算尿意說來就來，但讓他憋個三五分鐘應該也不打緊吧？”

　　齊宏宇回了句不打緊。

　　于是趙博不再多言，看向石羨玉，爾后和石羨玉一塊出門，走進隔壁訊問室中。

　　“你們……”所醫(yī)張大嘴，最后還是只能說：“行吧，阻止不了你們，最后別怪我沒提醒你們就好。”

　　齊宏宇輕笑：“放心吧，不會讓你們背鍋的。”

　　說完，他指了指訊問室繼續(xù)說：“好好看著吧，大戲要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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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開門，黃天成的目光不自覺的瞥向門口，然后迅速收回。

　　就這么一點點小動作，卻已被趙博捕獲，他心中微笑，臉上卻不露分毫，板著臉不緊不慢的走到座位上，隨后一面將手提袋中的東西翻出來鋪在桌上，一邊繼續(xù)直勾勾的觀察著鐵柵欄那頭的黃天成。

　　黃天成本能的瞥了他兩眼，然后干脆直接別過頭去，拒絕和趙博的視線接觸。

　　石羨玉見到這一幕，嘴角微微揚起。

　　雖然反應比正常人慢了兩拍，但好歹是有反應了。而且說起來，他這會兒反應慢還是好事，更容易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于是大概將東西再一次鋪好后，趙博便取出筆錄紙遞給石羨玉，對他輕輕點頭，然后看向黃天成，面無表情的說：“又見面了，黃天成。”

　　黃天成還是沒有開口。事實上，即使剛剛抽血、輸液的時候，他雖然掙扎的厲害，但也同樣沒有吭聲，顯然是認定只要自己不說話，警方就拿他莫得辦法。

　　“果然，你還是不吭聲。”趙博又繼續(xù)說道：“得，不開腔就不開腔吧，我們確實沒轍，畢竟，你認定自己沒錯，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生你養(yǎng)你的母親報仇，沒有任何負罪感。”

　　黃天成沒有回頭，這樣的話他聽過太多次了，當然沒任何反應，心里毫無波瀾。

　　趙博接著說：“你甚至覺得，只要能幫你媽報仇，你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包括自己的命。而此時此刻，你落到了我們手里，再沒有親手報仇的可能，只能寄希望于同伙替你完成目標，所以拒不配合我們，也是理所應當?shù)摹！?br />
　　黃天成還是沒反應，這話他同樣聽過至少五六次。

　　“歸根結(jié)底，你在自我感動。”趙博繼續(xù)說：“沉浸在這種虛幻的感動當中，自覺自己非常偉大，甚至還想用拒不配合，慷慨赴死，笑對槍決的子彈來進一步成全這種偉大，我沒說錯吧？”

　　這是黃天成沒聽過的船新版本，所以他眸子動了動，目光略有閃爍。

　　除此之外，依舊沒有反應。

　　趙博輕笑起來，呵了兩聲：“果然如此，怪不得陷入鬼打墻中的你這么偏執(zhí)，偏執(zhí)到腦子都不要了，被人耍的團團轉(zhuǎn)都不曉得，真是愚不可及。”

　　黃天成輕蔑的冷笑起來。

　　這也是截止目前他最大的反應。

　　但他仍舊沒有開口，哪怕是讓趙博別白費心機這樣的話。

　　趙博又繼續(xù)說：“但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我看過你的簡歷，也打聽過你的為人，你這家伙雖然偏執(zhí)，聽不進人話，但也不至于把自己母親的死，推到你哥頭上才是，這邏輯根本不對。”

　　黃天成雙眼微瞇。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肯定是‘那幫人’蠱惑、誘導你的吧？”趙博不以為意，自顧自的繼續(xù)說：“他們用一套不可理喻的邏輯，誘導你將仇恨轉(zhuǎn)移到自己哥哥身上，也只有你這種人能信。”

　　黃天成再一次無聲冷笑，臉已不知不覺的轉(zhuǎn)回來，斜視著趙博，滿臉都是嘲諷，仿佛在叫趙博繼續(xù)表演，看看他到底會不會搭理。

　　“你大可不必如此。”趙博語氣忽然松了下來：“我們這次來，其實不是來訊問你的，而是想給你轉(zhuǎn)告些事。

　　雖然你是個罪無可赦的殺人犯，但同時你也算是受害者親屬，作為警察，我們會確保公正，將你該知道的事情告訴你。”

　　黃天成眉頭皺起。

　　但他依舊硬生生忍住了沖動，就是不開腔。

　　趙博當然也沒指望兩句忽悠就能讓他吭聲，繼續(xù)說：“當然，直接告訴你結(jié)論，你搞不好會以為我們在騙你，畢竟我們站在對立面……這樣，我們直接告訴你我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你自己去判斷。”

　　黃天成還是沒有反應，但他的目光已再無法挪開，始終黏在趙博臉上。

　　“首先，是你哥遭遇車禍的事。”趙博道：“當然，這事你早就曉得了。嗯，他又逃過了一劫，我其實怪好奇的，你到底是慶幸呢？還是遺憾呢？”

　　黃天成身子瞬間軟了下來，并暗暗翻了個白眼。

　　見趙博還是老話重談，他一下失去了繼續(xù)聽的興趣。而且，剛曉得這些事的時候，他確實也有過非常短暫的迷茫，但此刻，他早就重新麻痹自己了，心里根本沒半分波瀾。

　　甚至還想說聲：就這？

　　“已經(jīng)毫無反應了么？”趙博又悲憫的說道：“竟被糊弄至此，連人性都丟了，真是可憐蟲。”

　　黃天成不理，甚至連眼睛都懶得再看他。

　　看樣子，即使是在此時此刻，想讓他情緒進一步波動，也不容易，至少很難通過話術達成。

　　他是真的把趙博一番話當成了王八念經(jīng)。

　　對此趙博仍不意外，又若無其事的繼續(xù)說道：“行吧，既然你眼里只有母親沒有兄弟，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告訴你第二件事，就在今天早上，你的另一個‘仇人’牛庭墨，被人給劫持了——劫持者是誰我們都很清楚。”

　　黃天成再一次抬起頭，眼睛睜大了幾分，甚至盯著趙博的目光里都有了些許神采。

　　那是興奮的神色。

　　果然，牛庭墨被劫持，是他極其在意的事兒。

　　這條魚兒，終于被餌給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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