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很久。

　　燈火亮著，徐夫人過來通知錦衣衛催促入宮之事。

　　“趕著投胎嗎？先等著。”

　　徐夫人不能進房間，只聽到張延齡的聲音從房間里傳出來。

　　徐夫人很識趣。

　　沒有張延齡的吩咐，她不會進里面，一直到張延齡告知她可以進了，她才進內，但其實此時張延齡還并沒有從睡榻下來。

　　“天了真冷，外面下雪了嗎？”張延齡問道。

　　徐夫人往榻上看一眼，面帶笑容，走過來幫張延齡更衣，順口道：“雪沒下，不過寒風刺骨的，錦衣衛的金千戶說是要等您入宮面圣。”

　　“睡個覺都不清閑。”

　　張延齡隨便將自己的衣服套上。

　　徐夫人問道：“要給老爺準備朝服嗎？”

　　“不用了，見自家姐夫，干嘛弄那么正式？又不是上朝。”

　　張延齡也不由微笑望著面帶彷徨不知所措的素掌柜，就好像是在欣賞自己的杰作：“太冷了，給她蓋好。”

　　徐夫人笑道：“老爺辦完事情，還回來嗎？”

　　張延齡此時已基本整理完畢，就要走，聞言回頭道：“這兩天應該都不會再過來了，剛回到京城，很多事都還沒應付，就說封侯的事，這兩天就要風風光光昭示天下。”

　　“恭喜老爺。”

　　“喜什么？當什么都是給朝廷跑腿的命，只是希望不白跑腿，總要得到點回報才好。名利地位，我全都要。”

　　張延齡說著，已出門口去。

　　……

　　……

　　皇宮，乾清宮。

　　燭火中，朱祐樘正在接見張延齡。

　　陳寬和牟囂早就將李廣的事告知于皇帝，現在屬于張延齡這個正使在做最后的總結。

　　“……怎鬧成這樣？昨日還好端端的，今日就死了？”

　　朱祐樘大概對李廣的死不太滿意。

　　先不論皇帝信不信李廣有罪，就說李廣背后的骯臟事，牽扯到那么多人，人死了豈不是說很不好查？

　　張延齡道：“陛下，人是自我了斷的，好像是他自帶了毒藥，牢房里沒看住就喝了。是臣失職，當時沒有好好看住他。”

　　“這不能怪你。”

　　朱祐樘抬頭打量著小舅子，目光殷切道，“那在他府上，就沒搜出什么？”

　　張延齡心想，就算有了我，果然還是跟歷史一樣。

　　李廣還是死于自殺，而皇帝果然還是覺得李廣可能有煉丹的仙方。

　　“呃……陛下是問，有沒有搜出丹方符箓這些東西？真沒有，但卻搜出了一箱箱的金銀珠寶，連同跟李廣有關系的人，包括其仆從的府宅，都起獲了大批的金銀……據說是李廣受賄只喜歡金銀這兩種東西，別人很少給他送別的。”

　　“多少？”

　　“大概合白銀七十萬兩。”

　　“哦……多少？”

　　朱祐樘一下也是怔住了。

　　七十萬兩銀子？大明的府庫一年才收入多少？光是一個李廣，就要翻天？

　　張延齡問道：“陛下是覺得少了？還是多了？臣還在找人查，但現在剛查了一天，如果有私藏的，還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找尋的。”

　　“砰！”

　　即便朱祐樘自己身子骨也虛，這會為了表達憤怒，也喜歡把拳頭往桌子上砸。

　　只是沒什么力道。

　　但這一聲，讓旁邊的陳寬、李榮等人則都是心頭一震。

　　這對皇帝來說，已算是震怒了。

　　“陛下，臣想問，明日在朝堂上，是否要將此事對大臣公布？臣是這么想的，李廣此人貪贓枉法，但始終都是皇宮里的事，沒必要跟那些外臣說太清楚。”

　　張延齡又在對朱祐樘提議。

　　朱祐樘氣息很不勻稱。

　　他所信任的所謂的天師，結果就是個大明的蛀蟲，對李廣的倚重也不過才幾年，就讓李廣聚斂了七十萬兩白銀以上的家產，讓他這個皇帝很沒面子。

　　朱祐樘道：“不提就不提了吧，但李廣死的事，還是要跟朝臣說清楚的。”

　　張延齡笑道：“陛下放心，臣有分寸，該說的說，不該說的絕對不會說。”

　　“但那些跟李廣有勾連的朝臣，也一并要查了！”朱祐樘突然又補充了一句。

　　看得出，皇帝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惡意。

　　被李廣當猴耍不說，連大臣都把他當傀儡，一群人嘴上把李廣形容成大明的蛀蟲，卻是跑去給李廣送禮，這群大臣還叫有氣節？

　　張延齡臉上帶著一股邪笑，讓陳寬等人看了就發毛。

　　“陛下，不如把李廣的案子，全權交給臣來查，臣還……有點私心。”

　　張延齡大言不慚的樣子。

　　朱祐樘皺眉：“延齡啊，你說讓你來查，朕能理解，你說有私心，什么意思？”

　　張延齡道：“臣想發財。”

　　“噗！”

　　饒是朱祐樘對張延齡寵溺，也沒想到這小舅子這么無恥，居然直接跟他提查案發財的事。

　　“胡鬧！”朱祐樘想罵，卻不知從哪罵起，平復了一下心情道，“你缺銀子嗎？你不會是想告訴朕，你打算去敲詐那些給李廣送禮的人吧？你這是把大明的法度當兒戲知道嗎？”

　　嘴上好像在罵，但就是那口氣，怎么都聽不出來很生氣的樣子。

　　張延齡道：“陛下，臣是這么想的，前幾年，李廣沒事就喜歡干涉朝中一些衙門的事，很多衙門其實也是不得已要給他送禮，就比如說這太醫院、戶部之類的，有些當官的為了自己的前途也送……他們愿意嗎？也未必，但就是不送不行！京師的富戶為了一些事情，也會給他送……”

　　“你是在替那些人開脫？”

　　朱祐樘還是在皺眉。

　　不過小舅子上來就說要借助查案來發財，等于說張延齡已經把自己擺在“不正”的位置上，此時張延齡說出的話，聽上去就帶著一點中肯。

　　張延齡嘆道：“陛下，查多了，引起朝廷的亂，還是要危害朝廷的穩定，還不如大事化小，但臣認為也不能便宜了那些人，就算不免職的，也該降職，他們有銀子給李廣送禮，總該有銀子給臣也來一點……當然臣也會拿出大部分給陛下，用以皇宮內苑的開銷。”

　　“呵呵。”

　　朱祐樘好似是在嘲笑小舅子沒志氣。

　　查個案，就為了發財，胸無大志。

　　但也不指責。

　　朱祐樘琢磨之后，點頭道：“那行吧，朕就把此案交給你，你酌情來查，不過朕有言在先，你可不能跟李廣那樣，只想著中飽私囊……拿別人銀子的時候，要悠著點。”

　　這下旁聽的人心里都很別扭了。

　　同樣都是大明的蛀蟲，怎么感覺待遇差距這么大呢？

　　李廣貪贓枉法，就讓皇帝恨到牙癢癢，可為什么張延齡大張旗鼓說要貪，皇帝居然只提醒讓他少貪點？

　　奉旨貪贓啊。

　　“另外，你回了京，總要有差事在身，才好查這個案子，不如這樣，給你個刑部左侍郎的差事，方便你查案。”

　　朱祐樘又在補充，“最近，你姐姐和你母親，總在說要為你選一門良配，朕想過了，不如就跟李閣老舊事重提，希望他這次看在為你好的份上，能同意。”

　　“陛下，這不太好吧？這不是為難人家李大學士嗎？”

　　張延齡笑著說道。

　　朱祐樘白了小舅子一眼道：“嘴上說為難，心里樂開花了吧？人家千金小姐，就算有朕為你說媒，只怕成事的機會也不大，若你真娶回去，可要善加對待。”

　　“是，是。”

　　張延齡繼續賊笑著，“娶回來，我捧在手心里當寶貝，就算是塊冰，我也不能讓她融化！”

　　朱祐樘又橫過去一眼：“做事情時還有點樣子，但一說到財色這些事，又沒個正形。讓人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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