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被俘
“該死豎子!!”
蘭陵王聽到這里, 氣的一張臉都青了,霍然長身而起,跨前兩部, 一把攥住士兵手中的移書, 猛地搶過來,不由分說,“唰唰”兩聲直接撕成了粉末, 狠狠扔在地上。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似乎一時都未曾反應(yīng)過來, 想必是這封移書的言辭太過犀利,內(nèi)容太過震懾人心,匪夷所思的眾人都沒緩過神兒來。
直到蘭陵王撕毀了移書, 北齊的將士們這才省過來, 你看我我看你, 互相目詢,皆不確定。
“怪不得大王不讓人當(dāng)眾拆閱移書!”
也不知是誰說了這么一聲,緊跟著便是應(yīng)和的話:“大王竟認識賊人的鎮(zhèn)軍將軍!”
“說不定大王已然被周師賊人收買!這一仗絕對不能打,打了便是去送死!”
“你說甚么!?大王乃是我齊人!對我大齊忠心耿耿,沒有道理去投靠賊人!”
“正是!你們嘴巴放干凈一些!”
“怎么?賊人都送來了移書, 還不叫我們說?”
“諸位靜一靜,靜一靜!若讓我說, 這指不定是賊人分裂我們的奸計, 大家都靜一靜, 不要自亂陣腳!”
北齊的幕府營帳中混亂一片, 聲討蘭陵王之聲,還有維護蘭陵王之聲交織在一起,好似形成了一張綿綿密密的大網(wǎng)。
高長恭瞇著眼睛, 目視著眾人爭吵,無論是相信他的,不相信他的,今兒個這一戰(zhàn)必然無法打了,軍內(nèi)爭論不休,還怎么可能出兵?眼看著便要錯失如此大好良機,想要再找這樣的機會,幾乎是不可能的。蘭陵王瞇了瞇眼睛,低聲自言自語說:“好,好一個鎮(zhèn)軍將軍……”
“大王與賊人有舊,這一仗還怎么打?”
“你說的甚么狗屁!”
“難道不是么?”
幕府中混亂一片,兩派幾乎動手,高長恭冷冷的環(huán)視了一圈猶如集勢的幕府大帳,一句話沒說,邁開步伐,竟然穿過混亂的人群,直接離開了……
楊兼令人送出書信,楊廣眼皮一跳,這移書的辭藻竟然如此……樸實無華?楊廣本就多了一個心竅,平日里心機極深,甚么事情都多算計兩分,因此看到楊兼如此樸實無華的文筆,只是思量著,或許楊兼是故意為之。
宇文會則是哈哈大笑,說:“將軍!你這……你這移書的辭藻如此生澀,能行么?”
楊兼咳嗽了一聲,他畢竟是個現(xiàn)代人,雖然識得一部分篆書,但說話總歸沒有那般文縐縐,更別說華麗的辭藻了,便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不過楊兼面不改色的笑著說:“放心,正是這般,必能叫齊人的軍隊大亂。”
楊兼坐鎮(zhèn)在潼關(guān)的幕府之中,便在此時,突聽“踏踏踏——”的腳步聲而來,拖泥帶水,搖搖晃晃,走一陣子停一陣子,來人還沒走入幕府之中,眾人便聞到一股子濃烈的臭氣。
那是酒臭味兒。
嘩啦一聲,幕府營帳被人掀開,一個人影搖搖晃晃的走進來,站在旁邊的潼關(guān)士兵立刻迎上去攙扶。
“將軍!”
“將軍您可是來了!”
楊兼雖沒見過此人,但不難看得出來,這人怕就是潼關(guān)的主將,燕國公之子萬忸于智了。
萬忸于智歪歪斜斜的走進來,走進來之后似乎找不到北,還眩暈著,腳步踉蹌,被親信們攙扶住,嘴里大舌頭一般說:“你……你是甚么人!?憑甚么……甚么擅自出入我幕府重地?你可知、可知幕……幕府是何地方!來……來人,拖出去斬了!”
萬忸于智用手指著楊兼,還走上前兩步,因為醉酒,所以看不太清楚,楊兼則是一臉嫌棄的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扇了扇風(fēng)。
親信一上來便被楊兼切斷了手指,已經(jīng)嚇怕了,連忙小聲說:“將軍,這是朝廷派來的鎮(zhèn)軍將軍!
“狗屁鎮(zhèn)軍將軍!”萬忸于智怒吼著:“我才是潼關(guān)的將軍!誰也不能坐我的幕府!狗屁!全都是狗……狗屁!”
楊兼冷冷一笑,說:“既然將軍這么有本事兒,齊人大軍壓境,將軍的酒氣怎么還不醒?”
“甚么?!”萬忸于智使勁搖了搖頭,似乎想要把酒氣搖出去,但是根本無濟于事,吃驚的恨不能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說:“齊人!?齊賊在何處?快,拿我的槍來,本將要迎戰(zhàn)!”
親信連忙回稟說:“將軍,齊賊就在潼關(guān)之外駐扎,方才將軍……將軍醉酒還沒醒過來,小人們也叫不醒將軍,所以……所以……不過請將軍放心,鎮(zhèn)軍將軍已經(jīng)想了計策退敵。”
“胡說。 比f忸于智一巴掌呼過去,直接將那親信打倒在地,惡狠狠地說:“胡說?!誰醉酒?!本將軍一直醒著,你便是偷懶,未曾稟報!這么重大的軍機,你們延誤的起么?”
萬忸于智看向楊兼,走了兩步,身體晃了好幾下,差點坐在地上,說:“我聽說你是新上任的鎮(zhèn)軍將軍,屁都不會!齊賊打到潼關(guān)門口了,你不點兵……點兵迎敵,還在這里悠哉,延誤軍機,你可知罪?我必然要拿了你,向……向人主稟明!”
“來人啊——”萬忸于智揮著手,說:“把……把這個延誤軍機之人給我……給我拿下!”
“我看誰敢動?!”宇文會最是沉不住氣,冷冷一笑,說:“萬忸于智,你算是個狗屁頑意兒?!”
除了宇文會之外,楊整也是個暴脾性,立刻把手搭在腰間的佩劍之上,眼看著幕府便要鬧起來。
老三楊瓚和齊國公宇文憲相對比起來沉著冷靜的多,連忙對楊兼說:“大兄,你快想個法子,這樣打起來不是事兒。”
楊兼則是笑瞇瞇的說:“無妨,打不起來的,算起來……也該是時候了!
他這么說著,便聽到“報——!”的聲音,潼關(guān)士兵從外面沖進來,也顧不得幕府中劍拔弩張的氣氛,大聲稟報:“將軍!駐扎在潼關(guān)之外的齊賊退兵了!”
“甚么?!”萬忸于智當(dāng)場打臉,震驚無比的說:“你……你再說一遍?!怎么就退兵了?”
怎么退兵?這還用說么,自然是因著楊兼的炊煙和移書。
楊兼起初令人生火,制造出大量的炊煙來迷惑齊軍的眼目,然后立刻送上移書,分裂齊軍的軍心,如此一來,齊軍內(nèi)亂,覺得他們的大王和周師“有染”,更加不敢進軍來犯,所以便選擇了一個保守的做法,這樣一來總不會有太多的損失。
蘭陵王雖然知道這一切都是楊兼的詭計,但如今這個地步,他已經(jīng)被軍中懷疑,說再多也沒有用,所以蘭陵王是有心而力不足,這次的對弈,的確是楊兼贏了。
齊軍那面雖沒有趁著潼關(guān)軍不背攻擊過來,但是并沒有真正退兵,只是退了幾里地,隨即駐扎下來,似乎要長久的與他們對峙。
正巧潼關(guān)主將已經(jīng)來了,眾人便坐在幕府之中準(zhǔn)備商討接下來的事宜。
萬忸于智咕咚咕咚飲下一碗醒酒湯,不過腦子還不是很清醒,歪歪扭扭的坐在幕府的最上手,靠著三足憑幾,似乎一坐下隨時都可能睡過去。
士兵稟報了齊軍的動向,果不其然,齊軍選擇了一個最保守的駐扎地點,并沒有真正的退離,不遠不近的和他們對峙。
楊兼瞇著眼睛說:“我等的目的是從北面與突厥大軍匯合,圍攻晉陽,潼關(guān)只是途徑的輜重點,不易停留太久!
宇文憲點點頭,說:“但如今齊賊的目的很明顯……”
萬忸于智說:“能有甚么目的?!潼關(guān)的戰(zhàn)事我見得多了!哪天沒有齊賊來搗亂?”
宇文憲被他打斷了話頭,也是好脾性,繼續(xù)說:“齊賊這時駐兵而來,目的其實很明顯,就是想要托住我?guī)熯M軍晉陽的步伐!
北周東伐北齊的計劃已經(jīng)清晰明了,令楊兼率領(lǐng)一萬先鋒,出潼關(guān)取晉陽,突厥大軍從北面,楊整的三萬大軍從東面,形成三面包抄的局面,如此一來,晉陽便是囊中之物了。
北齊有一個很大的特點,那便是兩都制度,北齊的首都在鄴城,鄴城也是北齊的政治中心,但和北周不同,北齊的鄴城雖然是首都,但并非是他們的軍事中心,真正的軍事中心便是晉陽。
兩都制度讓北齊的軍、政互相制約,達到了一個平衡,但弊端也同樣明顯,晉陽雖固若金湯,但一旦晉陽淪陷,鄴城和其他城池就像是割韭菜一樣,一波帶走,根本毫無懸念,所以自來北周和北齊交戰(zhàn),總是圍繞著晉陽團團轉(zhuǎn)。
宇文憲說:“齊賊知道晉陽的關(guān)鍵,因此主動出擊,派兵攔阻,齊軍駐扎在潼關(guān)之外按兵不動,其實目的就是拖垮我軍的行程。”
如果楊兼的一萬先鋒無法出潼關(guān),無法與突厥的軍隊匯合,無法與楊整的三萬大軍三面夾擊,那么晉陽便還是一個牢不可破的金湯要塞。
楊兼點點頭,他很贊同宇文憲的說法。因此他們暫時贏了第一個回合,根本不算是真正的贏,必須打退潼關(guān)以外對峙的齊軍,真正開出潼關(guān),這樣才算是徹底的大捷。
楊兼沉吟說:“齊軍的軍隊人數(shù)不少,想要徹底擊垮齊軍,必然是一場硬仗!
萬忸于智聽到這里,眼眸轉(zhuǎn)了轉(zhuǎn),楊兼只有一萬先鋒,他的一萬先鋒還要對付晉陽的軍隊,必然不能在這里損兵折將,所以這對峙齊軍的任務(wù),很可能滾落在自己的頭上。
萬忸于智卻覺得這不是合算的買賣,如果打贏了齊軍,自己頂多是個陪襯,也得不到甚么好處,而且出兵打仗是需要財幣和糧餉的,如今潼關(guān)安逸,萬忸于智一點子也不想破財。
萬忸于智冷哼說:“這朝廷讓我駐守潼關(guān),我沒接到出兵的命令啊!甚么硬仗軟仗,鎮(zhèn)軍將軍若是想頑,自己頑去便是了,我可警告你們這些奶娃娃,千萬不要將算計打到我的頭上,我潼關(guān)軍是一個子兒都不會出的!”
他說罷了,直接站起身來,笑著說:“一個個毛孩子,會打甚么仗!老子便不奉陪了!”
萬忸于智說完,歪歪斜斜的往外走,親信趕緊攙扶著,萬忸于智身邊的將領(lǐng)們也隨著退出了幕府,幕府中很快安靜下來,只剩下楊兼等人。
宇文會“砰砰”使勁拍著案幾,說:“龜孫子!甚么東西!待我回去,叫阿爺砍了他的腦袋!看他還拿甚么猖狂!”
楊兼也不見生氣,反而笑著說:“那也要回去再說!
宇文會說:“眼下如何是好?咱們只有一萬先鋒,這潼關(guān)之外,少說也有兩萬齊軍,咱們不能把兵馬折在這里。
老二楊整干脆說:“我手里頭還有三萬兵馬,大兄,讓我領(lǐng)兵,為你們開路!”
楊整領(lǐng)兵三萬,應(yīng)該從潼關(guān)與他們分道揚鑣,取道平陽,從東路襲擊晉陽,因此楊整手頭上有三萬兵馬,加之楊兼的一萬先鋒,的確可以碾壓潼關(guān)之外的齊軍。
然……
楊廣坐在一邊聽著他們談?wù)搰掖笫,端著耳杯,狀似在砸砸砸的飲水,其實耳杯擋住了小包子楊廣的大部分臉面,仔細一看,楊廣的目光快速晃動著,應(yīng)是在思量甚么。
楊整的確有兵馬,如果集合了楊兼和楊整的兵馬,也的確可以打敗潼關(guān)之外的齊軍,但如果真真兒這般做了,那才是麻煩……
楊瓚搖頭說:“不可不可,二兄,不可如此魯莽!你手頭的兵馬,還要取道平陽,絕不能再這里耗損,倘或這消息傳到京兆,唯恐有些不懷好心之人大做文章!
楊整著急說:“這也不可,那亦不可!我取道平陽還好說,那大兄怎么辦,大兄根本無法從潼關(guān)出去,時日耗得久了,齊賊的計劃豈不是就得逞了!”
其實蘭陵王此行的計劃很簡單,無需和楊兼硬碰硬,只是需要拖垮楊兼的節(jié)奏,如此一來,北周的軍隊必然無法對抗晉陽,也只能打道回府了。
楊兼瞇眼笑了笑,說:“誰說不能集結(jié)兵力,咱們便不能打齊軍了?”
眾人全都看向楊兼,說:“如何打?”
楊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得有些不懷好意,說:“看來本將該學(xué)學(xué)苻堅,送小四兒一件衣裳!
“苻……苻堅?”
“衣裳?”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楊兼到底打得甚么主意,但是不管楊兼打得甚么注意,可能都比老鐵的書信要陰損許多……
齊軍退兵駐扎在潼關(guān)之外,特意占據(jù)了一塊有利地形,可以觀察潼關(guān)大營之地。蘭陵王登上高地,俯看潼關(guān)大營,此時的潼關(guān)大營井井有條的忙碌著。
蘭陵王身后還跟著許多將士,那些將士們看到潼關(guān)大營,一個個臉色稍微異樣,他們現(xiàn)在算是看明白了,當(dāng)時楊兼的隊伍剛到大營,分明沒有列隊整齊,甚么炊煙全都是計謀,為的便是擾亂他們的耳目視聽,讓他們白白錯過攻打潼關(guān)的大好機會。
將士們被打了臉,卻還是狡辯說:“只怪周賊太過陰險狡詐!
“是了,誰知竟是他們的計謀!”
“我早就聽說了,那鎮(zhèn)軍將軍乃是隋國公府中的世子,素來便是個綺襦紈绔,花花腸子多得是,誰知他有這樣的陰損手段,也賴不得我們。”
“綺襦……”蘭陵王站在高臺上,瞇著眼目向下看,口中喃喃的說:“紈绔?”
倘或楊兼真的只是一個綺襦紈绔,那倒是便宜得很了,但是蘭陵王與楊兼相處的這些時日,讓他深知,楊兼可并非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綺襦紈绔。
夏日的風(fēng)異常憋悶,吹拂著蘭陵王的鬢發(fā),眼看著潼關(guān)駐扎的大軍,高長恭陷入了沉思,一來幾日楊兼的先鋒軍隊都沒有任何動靜,難道楊兼便不著急,便不想渡過潼關(guān)?如此再拖延下去,北周必輸無疑。
高長恭總覺得,楊兼很清楚眼下的情勢,他越是沒有動靜,高長恭心里便越是不安,總覺得楊兼似乎在醞釀著甚么……
“報!大王!”
齊軍士兵快速登上高臺,打斷了高長恭的思緒。
眾人轉(zhuǎn)頭一看,士兵手中捧著一個雕工精美的大漆錦合,盒子上雕刻著盛開的花朵,十足明艷,那錦合足足半人之高。
士兵跪下來稟報說:“大王,周賊的鎮(zhèn)軍將軍,突然遣人送來此物,說是贄敬之禮,一定要讓大王親自打開!
那半人多高的錦合已經(jīng)十足搶眼,加之士兵的稟報,便更是搶眼,這竟然是楊兼送來給蘭陵王的禮物?
高長恭瞇著眼睛,戒備的凝視著那大紅的錦合,旁邊的將士也說:“周賊狡詐!怕是又要分裂我等軍心!”
“是了,咱們上了一次當(dāng),絕不能再次讓周賊得逞!”
“小心有詐!這其中必然是見不得人的暗器!”
“大王小心!”
北齊的將領(lǐng)何等聰明,已經(jīng)上當(dāng)過一次,自然不會重蹈覆轍,他們總歸是在朝廷里摸爬滾打之人,怎么會在一個地方跌倒兩次呢?
將領(lǐng)們這次意見統(tǒng)一,還沒打開大紅錦合,已經(jīng)斷定這錦合是楊兼用來分裂他們的計謀,說不定錦合里裝的還是甚么暗器之流,想要暗殺他們的主將大王。
蘭陵王被眾人團團維護在身后,將領(lǐng)們讓士兵將大紅錦合放在地上,眾人全都退開足足七八步遠,凝視了錦合好一陣子,發(fā)現(xiàn)錦合沒有甚么異常,這才準(zhǔn)備開啟錦合。
一個士兵手握長戟,站在老遠的地方,戟頭輕輕一挑,錦合立刻發(fā)出“吱呀——”一聲,終于打開,露出來廬山真面目……
“這是何物?”
“衣……衣裳?”
“怎么會是一件……衣裳?”
精美奢華的大漆錦合打開,將里面的物件兒袒露在眾人面前,里面不是甚么暗青子,也不是甚么戰(zhàn)書,而是一件衣裳。
眾人面面相覷,饒是他們做足了各種準(zhǔn)備,也足足吃了一驚,納罕的互相目詢:“怎么會是一件衣裳?”
“這是甚么意思?”
“周賊又頑甚么花樣?”
“你們看,這是一件……周賊中官的衣裳!
“中官的衣裳,那衣料為何如此名貴?這等子衣料,怕是只有周賊的貴胄才能穿得起罷?”
無錯,這些日子楊兼沒有動靜,其實并非是“裝乖”,而是讓人連夜趕制一身衣裳,這身衣裳還有講究,一定要用最好的料子,而且要打造成中官的樣式,簡單來說,就是太監(jiān)的服飾。
潼關(guān)偏僻,又是戰(zhàn)場,哪里去偷最好的衣料?他們便是有手藝人可以趕制,也沒地方去偷這么好的衣料子,但是楊兼放了死口,一定要最好、頂好的衣料。
這下子大家都愁壞了,還是小包子楊廣奶聲奶氣的說:“鴨!窩覺得,驃騎大鍋鍋的衣料,就是頂好的鴨!滑妞妞的,還娘快!”
小包子“天真”的這么一說,倒是提醒了大家,的確,宇文會的衣料都是頂好的。畢竟宇文會可是大冢宰家里的三郎主,宇文會此人也不怎么節(jié)儉,一貫不虧待自己,他穿的衣裳全都是京兆最好的手藝人訂制的,料子也都是宮中賞賜的奇珍異寶,從不用平常貨色。
如今正是夏日的尾巴,炎熱的很,又一路行軍打仗的,難免燥熱,宇文會還是那種愛出汗的體質(zhì),所以衣料更是講究,別看是出來打仗的,但穿著上一點子也不含糊。
楊兼便把主意打到了宇文會的身上,在宇文會的一大堆衣裳中“就地選材”,最后看上了一件中衣。
真別說,楊兼的眼光十足毒辣,這件中衣可是宇文會最喜歡的,夏日里穿起來特別貼身,質(zhì)地柔軟,一點子也不磨皮膚,關(guān)鍵是還涼快!
楊兼選上了這件中衣,打算讓工匠趕制成中官的衣裳,宇文會心疼的肝兒都在顫抖,死死拽著中衣不撒手,說:“要不……要不我們再商量一下?這件衣裳,不是我吹,便京兆,你就是打著燈去找,也再找不到第二件兒了!就連人主的衣料子,也比我這差上一等……要不然你看看這件兒,這件兒不錯,我跟你講,這件兒是我出征吐谷渾得來的戰(zhàn)利品,你……啊喂!”
楊兼可不理會他,也拽著中衣不撒手,眾人便看到鎮(zhèn)軍將軍和驃騎大將軍搶奪一件軟綿綿、滑溜溜、白生生的中衣場面,忍不住全都揉了揉額角,這場面怎么看怎么詭異。
楊兼笑著說:“驃騎大將軍,只是一件中衣而已,你想想看,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啊!
宇文會瞪眼說:“你有孩子我沒有,你怎么不用你家兒子去套狼?”
戰(zhàn)火莫名燃燒到了楊廣身上,楊兼微微一笑,說:“你也說了,我兒是我家的,這衣裳是你家的,我當(dāng)然舍得你家的,舍不得自家的。”
宇文會咬牙切齒的說:“有沒有人說過,你十足厚顏無恥!
楊兼挑眉說:“兼的臉皮厚不厚,大將軍又沒摸過!
“我……”宇文會差點子松了手,楊兼又諄諄教導(dǎo)的說:“大將軍,大局為重啊,咱們這里面,只有你穿衣裳最講究,這會子正是大將軍發(fā)光發(fā)熱之時,你想想看,倘或咱們這次真的大敗齊賊,兵不血刃,這等子英明神武的事跡傳回京兆去,誰還會狗眼看人低,說大將軍是拼爹上位的?”
“是啊……”宇文會登時被忽悠住了,眼眸快速轉(zhuǎn)動。說出來旁人可能不相信,宇文會是有真才實學(xué)的,但因著他阿爺是大冢宰宇文護,所以旁人都不信宇文會有真才實學(xué),只覺得他是個花花公子,拼爹上位,有個好爹而已。
宇文會急于出人頭地,如果這次能大敗齊賊,的確是個大好機會。
就在宇文會出神的光景,手中的中衣滑不留手,“跐溜”一聲已經(jīng)被楊兼給拽了過去,還撣了撣,說:“多謝大將軍割愛。”
宇文會:“……”
楊兼“搶了”宇文會最心愛的中衣,讓工匠連夜趕制,做成了一件華美異常,奢華無比的……中官衣裳。
宇文會便奇怪了,恨不能捶胸頓足,說:“好端端一件中衣,你到底是有甚么見不得人的癖好,做成閹人的衣裳!”
楊兼聽到宇文會的“諷刺”,一點子也不生氣,反而笑著說:“當(dāng)真?大將軍也覺得這中官的衣裳,看起來有甚么特殊癖好?”
宇文會點頭說:“一看便不是甚么正經(jīng)的衣裳!
楊兼唇角一挑,說:“正合我意!
楊兼說過,他要學(xué)學(xué)苻堅,送給蘭陵王一件衣裳,而這件看起來十足不正經(jīng)的中官衣裳,便是楊兼的見面禮……
大紅錦合打開,里面就躺著這樣一件中官的衣裳,打眼看上去便知道這衣裳絕非凡品,無論是衣料還是繡工,簡直無人能出其右。
“怎么會是一件衣裳?”
“這是甚么意思?”
“快,把那衣裳拿起來看看!”
北齊將士將衣裳捧了起來,那衣裳輕飄飄的,入手又滑又涼,所有花紋都是用金線銀線繡成,華美得令人不敢鄙視。
高長恭看到那衣裳的第一眼,立刻瞇起眼睛,沉下臉色,不為旁的,這中官的衣裳他看起來似曾相識!
當(dāng)時楊兼送高長恭離開京兆,便是讓他換上北周中官的衣裳,因此高長恭看到這衣裳的第一眼,心中便陡然明白了過來,怕是楊兼又要分裂他們。
將士們雖然做好了十足的準(zhǔn)備,打心里知道這是楊兼的詭計,但是衣裳一亮相,眾人難免便想多了,這衣裳用料十足講究,但樣式如此輕浮,還是一件中官的衣裳,他們這些人里哪里有甚么中官?如果只是想要諷刺戲耍他們,又何必用這么名貴的衣料呢?
北齊的將士們想著想著便發(fā)散了開來,又觀蘭陵王的面色稍微有意,登時便更是發(fā)散,還以為這中官的衣裳代表著甚么不可告人的親狎之意……
楊兼悠閑的坐在營帳中等消息,其他人則沒有這般鎮(zhèn)定了,宇文會著急的說:“你怎么一點子也不著急?我的衣裳送出去那么多天了,一點子動靜也沒有!”
楊兼笑了笑,糾正說:“是中官的衣裳。”
宇文會:“……”
一提起衣裳,宇文會心口直疼,總覺得心竅裂成了八瓣兒的,說:“我可跟你說了,我這衣裳名貴的很,你的計劃要是不成功,不好使,回去之后你可得陪我衣裳!咱們那書契,怎么也要再減三千萬錢!”
楊兼輕笑一聲,說:“行,給你減。”
宇文會瞬間仿佛得了便宜一般,說:“你說的,不能反悔,反悔是小狗兒!”
其他眾人也蹙在一起等消息,聽到宇文會的言辭忍不住揉了揉額角。
衣裳送出去之后,已經(jīng)有些日子了,兩邊一直這般僵持,再這樣下去絕對不是法子,宇文憲蹙眉說:“并非我不相信鎮(zhèn)軍將軍的計謀,但如此這般干等著,也不是法子,不如……我們再想一個萬全之策,倘或衣裳的計策失敗,我們也好……”
他說到這里,便聽到“踏踏踏”的腳步聲,尉遲佑耆大步從外面闖進來,滿臉都是汗珠,呼呼的喘著粗氣。
尉遲佑耆一直負責(zé)帶兵探查北齊人的動向,這會子突然滿頭熱汗得趕回來,想必北齊人終于有動靜了。
“怎么樣!?”宇文會第一個開口,說:“齊賊識不識貨?是不是覺得我那衣裳特別好看?”
尉遲佑耆被宇文會這么一說,說的直發(fā)愣,差點子忘了自己方才要回稟甚么。
楊兼把宇文會推到一邊去,端起耳杯遞給尉遲佑耆,說:“飲口水,順順氣,慢慢說不遲!
其他人則是十足擔(dān)心齊人的動向,催促的說:“到底如何了?”
“齊軍有甚么動靜?”
尉遲佑耆端著耳杯,大口飲了一口水,差點噎著自己,拍了拍胸口,這才喘著粗氣說:“齊軍……齊軍要換主將了!”
宇文會震驚的睜大眼睛,說:“換……換主將?因為一件衣裳?”
楊兼笑著說:“那可不是普通的衣裳。”
楊整撫掌說:“太好了!”
楊瓚笑瞇瞇的說:“看來一切都在大兄的掌控之中!
楊兼謙虛的擺擺手,說:“言重了言重了,其實齊人的動向,比兼預(yù)想的還要妙!
楊兼送去一件不正經(jīng)的中官衣裳給蘭陵王,齊軍之中軍心本就不齊整,如此一來猜測紛紜,很多人都覺得蘭陵王與楊兼有一些不可告人的親狎關(guān)系,加之蘭陵王曾在潼關(guān)一戰(zhàn)消失了一陣子,于是北周隋國公世子和北齊蘭陵王暗中來往的事情便在軍中傳開了。
北齊的將士們口口聲聲說,不會再中楊兼的詭計,然,楊兼換湯不換藥,只是換了一種挖坑的方法,果不其然,這些人又中計了,一頭栽在楊兼的圈套中不可自拔。
不得不說,人真是最聰明的動物,也是最愚蠢的動物……
宇文憲開口說:“蘭陵王被換將,固然是好事兒,但如今歡心為時尚早,不知齊軍換上了何人做主將?”
齊國公宇文憲這話雖然煞風(fēng)景,但的確是正經(jīng)兒,大家立刻看向尉遲佑耆,宇文會催促的說:“可打聽到了,甚么人會頂替高肅?”
尉遲佑耆點點頭,說:“打聽到了,據(jù)說是齊賊太子的親信心腹,名喚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宇文會皺眉說:“何許人也?我怎么從未聽說過?”
齊國公宇文憲也搖頭,說:“未曾聽說過!
楊整素來征戰(zhàn)沙場,同樣沒有聽說過此人,想來是個新起之秀。
楊瓚則說:“此人能頂替齊軍蘭陵王,想必不是甚么省心之人!
小包子楊廣窩在一邊,眼眸微微一動,高阿那肱此人,雖在這個時候并不出名,但在將來的日子里的確也算是“大名鼎鼎”了。
楊廣是個過來人,因此知曉之后的歷史軌跡,這個高阿那肱其實并沒甚么才干,但是他竟然一躍成為北齊的大冢宰,原因很簡單,高阿那肱特別會拍馬屁。
楊廣聽說高阿那肱來頂替蘭陵王,不由松了一口氣,想必接下來的日子,根本無需著急了。
與楊廣一般,同樣也有人松了一口氣,那便是楊兼了。旁人不知高阿那肱是甚么人,楊兼卻知曉,這高阿那肱乃是個“馬屁精”,因為侍奉北齊太子而出名,而這個北齊太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北齊亡國之君,也是殘害蘭陵王的罪魁禍?zhǔn)住?br />
高阿那肱沒有多大的本事,眼下混成了個武衛(wèi)將軍,并不是太大的官銜,但是著實會拍馬屁,北齊太子又唯恐蘭陵王這個公族獲得戰(zhàn)功,所以聽說了蘭陵王和周人有染的事情,立刻把高阿那肱派遣而來,頂替掉了蘭陵王的主將位置。
齊軍駐扎在潼關(guān)之外的營地最近混亂的厲害,晉陽傳來了消息,要讓武衛(wèi)將軍高阿那肱替換蘭陵王主將的位置,很多人不服氣,但也有不少人覺得蘭陵王疑似與北周私通,這是正確的選擇。
不管眾人意見如何,高阿那肱還是來到了潼關(guān)之外的北齊軍營,正式替換蘭陵王高長恭。
高阿那肱的隊伍浩浩蕩蕩開入軍營大門,蘭陵王高長恭臉色陰霾,手中握著交接的兵節(jié),上一次在潼關(guān),蘭陵王便輸給了楊忠和楊整,但是輸?shù)倪算是心服口服,而這一次在潼關(guān),高長恭還未上戰(zhàn)場,已經(jīng)被三振出局了,這種感覺仿佛是一團火焰,燃燒著高長恭的肺腑,只可惜他根本沒有辦法,根本無力回天。
高阿那肱騎馬開進軍營,也不下馬,哈哈大笑,十足猖狂,直接從高長恭手中搶下兵節(jié),舉在手中,對著正午的日光掂量,笑著說:“不過是周賊的毛孩子!也值得你們這般磨磨蹭蹭?!只要本將一出手,這幫子小毛賊必然聞風(fēng)喪膽,潰不成軍!”
高阿那肱身邊帶著許多親信,這軍營中也有不少將士聽說高阿那肱乃是太子眼前的大紅人,根本得罪不起,因此即使高阿那肱沒甚么真本事兒,但不妨礙一堆的人爭相吹捧。
親信諂媚的說:“將軍威風(fēng)凜凜,哪里是那些周賊可以比擬的?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正是了!”營中的將領(lǐng)立刻跟風(fēng)吹捧,說:“那周賊的鎮(zhèn)軍將軍,不過是個綺襦紈绔,甚么事兒都不懂,仗著自己有幾分運勢,在武衛(wèi)將軍面前,根本連個屁都不是!”
“我看啊,武衛(wèi)將軍不必出手,那些個周賊就嚇得屁滾尿流了!”
“哈哈哈哈——”武衛(wèi)將軍高阿那肱大笑起來,撫掌說:“說得好!無錯!就是這個道理兒!”
他說著,坐在馬上垂頭看著馬下的高長恭,不屑的又說:“我看啊,有些公族便是仗著自己是皇親貴胄,便疲懶而猖狂慣了。”
“你說甚么?!”高長恭的親信聽他們指桑罵槐,忍不住憤怒對峙。
高阿那肱說:“怎么?我說錯了?不過周人的幾個小毛賊而已,也值得你們這般拖拖拉拉的久攻不下?要我說,便是沒盡心盡力!
高長恭并沒有與高阿那肱多說甚么,只是淡淡的說:“人主何時招我回鄴?”
“回鄴?”高阿那肱又是哈哈大笑,說:“高肅啊高肅,還想回鄴城去?我實話告訴你罷,人主并沒有招你回鄴城,便是讓你在本將軍的手下,做一個小將,輔佐本將軍大破周賊!”
“甚么?!”將領(lǐng)們大吃一驚,人主并沒有召回蘭陵王,反而讓蘭陵王給高阿那肱打下手?
要知道蘭陵王就算沒有打進潼關(guān),但他守在潼關(guān)外面,拖延了周師的時機,也算是功勞一件,沒成想人主不但不召回蘭陵王,反而讓他一個堂堂大王,給武衛(wèi)將軍打下手。
高長恭瞇了瞇眼睛,他不說話,不代表沒有氣節(jié),高阿那肱猖狂如此,一來便羞辱于人,高長恭雙手攥拳,似乎已經(jīng)忍耐到了極致。
高阿那肱揮了揮馬鞭,說:“廢話便不多說了,今兒個本將軍來,還帶來了一個貴客……來啊!拉上來給大家伙兒看看!”
“是,將軍!”
高阿那肱一聲令下,士兵便拖拽著一個戰(zhàn)俘走進了大營。那戰(zhàn)俘看起來二十幾歲的年紀,身材高大,面容卻極為消瘦,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破敗的衣衫上全都是血跡,斑斑駁駁,衣裳撕裂的地方透露著一身的傷痕,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
強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眾人饒是見過了斷頭流血的場面,也不由得皺了皺眉。
士兵拖拽著俘虜走進來,“嘭!”一聲,狠狠踹了一腳,直接將那俘虜踹倒在地。
俘虜背心挨了一腳,身量不穩(wěn),一頭栽在地上,久久都爬不起來,仿佛死了一般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將領(lǐng)們有些吃驚,說:“武衛(wèi)將軍,這是……?”
那俘虜蓬頭垢面,臉上又都是血水,模糊了面容,因此眾人根本看不清他的相貌。
高阿那肱沒有下馬,俯下身去,用馬鞭抬起那俘虜?shù)念^來,笑著說:“大家伙兒看一看,這俘虜乃姓宇文!”
“宇文!?”
“是周賊!”
宇文乃是北周的國姓,眾人一聽登時明白過來,此人定然是北周的貴胄一派。
高阿那肱說:“這可是周賊大冢宰宇文護的親侄兒!怎么樣,本將軍給周賊帶來的見面禮,如何?!”
高長恭微微蹙了蹙眉,便聽高阿那肱說:“來人,擺陣,將這周賊俘虜掛在本將軍馬后,咱們這就去會一會這幫子小毛賊!”
“將軍!”
潼關(guān)營地之內(nèi),楊兼等人正在研究地形圖,士兵匆忙沖進營帳,高聲稟報,說:“將軍!齊軍有異動,已經(jīng)列兵逼近!
楊兼瞇了瞇眼睛,高阿那肱才堪堪上任,這么著急便有異動,怕是想要來個新官上任三把火,搓一搓周師的銳氣。
楊兼說:“不必慌張,隨我上城門一看!
齊軍對壘多日,終于有了動靜,眾人立刻全都登上城門,就連連日飲酒的萬忸于智也登上了城門。
今日風(fēng)沙很大,雖是正午,但是日頭并不怎么強烈,夏日的日頭掩蓋在濃濃的烏云之下,仿佛隨時都會下雨。
齊軍新上任的將領(lǐng)高阿那肱騎在馬上,馬蹄踏起塵土,快速向潼關(guān)撲來。
楊整皺眉說:“齊軍人數(shù)很少,為何突然這時候前來?”
楊瓚眼尖的說:“你們看,這高阿那肱的馬匹后面,是不是拖著甚么東西?”
拖著的,正是一個人!
俘虜被高阿那肱拖拽在馬匹后面,高阿那肱策馬狂奔,速度極快,那俘虜滿身傷痕,又餓的消瘦,根本追不上馬匹的速度,等馬匹狂奔起來,拖拽的繩索立刻繃直,俘虜一頭栽在地上,不停的被拖拽前行,根本沒有半點子反抗的機會。
眾人從城門上往下看,起初只看到了高阿那肱的軍隊,還有馬蹄颯沓的塵土,經(jīng)過楊瓚的提醒,果然看到馬匹后面還拖拽著一個人。
隨著高阿那肱的馬匹狂奔,俘虜起初還在掙扎,后來便徹底沒了動靜,荒涼的黃土地上,一條長長的血跡蔓延開來,在陰沉的日頭下異常刺目。
高阿那肱策馬來到潼關(guān)跟前,一段距離之后便駐了足,將馬匹停下來,但是仍然拖拽著那俘虜轉(zhuǎn)圈,哈哈大笑著說:“周賊聽著——今日本將軍給你們帶來了見面禮!區(qū)區(qū)薄禮不成敬意!”
他說著,終于停下馬匹,揮了揮手,示意士兵將地上的俘虜拽起來。
俘虜似乎已經(jīng)徹底昏死了過去,被士兵拽住頭發(fā),使勁一拽仰起臉面,但是他臉上糊的都是血跡,根本看不清楚,且這俘虜不知經(jīng)受了多少酷刑折磨,臉上已經(jīng)沒了人樣,斑駁枯瘦,幾乎只剩下了一個窟窿架子。
那俘虜奄奄一息,被士兵一拽,似乎稍微清醒了些,他的手臂呈現(xiàn)扭曲的姿態(tài),應(yīng)該是方才拖拽的時候折斷了,目光漠然的抬起來,合著血跡的眼眸淡淡的凝視了一眼城門的方向。
“狗賊。!”
宇文會突然爆裂出一聲大吼,他本站在楊兼身后,這會子也顧不得甚么了,立刻擠過人群,雙手扒著城門往下看,怒吼著:“齊賊庸狗!你敢動我宇文家的人,我叫你不得好死!”
宇文會平日里雖然的確沖動一些,但也不會如此不理智,他突然大吼起來,幾乎失控,眼珠子暴凸,纏繞著濃烈的血絲,仿佛一頭發(fā)狂的獅子!
楊兼不知這俘虜是甚么人,但不難看得出來,應(yīng)該是宇文會認識的人。
齊國公宇文憲低聲說:“應(yīng)是大冢宰之侄宇文胄。”
高阿那肱帶來的俘虜不是旁人,便是大冢宰宇文護的侄子,也就是宇文會的堂兄,名喚宇文胄。這宇文胄是宇文護的兄長之子,宇文護的兄長死的早,當(dāng)時混戰(zhàn)動蕩,宇文胄帶著他的母親流落在外,并沒有享受到一天貴胄的好日子,小小年紀便開始養(yǎng)家糊口,后來北周與北齊的關(guān)系惡化,北齊便抓住了宇文胄作為俘虜。
宇文會的大吼聲似乎取悅了高阿那肱,高阿那肱哈哈大笑,朗聲說:“本將軍的手中,可不只是有這樣的小雜碎,就連你們大冢宰的娘親閻氏,也在我們手中,因此我勸你們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倘或惹得我一個不歡心,到時候你們便是哭,也來不及了!”
的確如此,楊兼略有耳聞,據(jù)說大冢宰宇文護的母親在動亂之時,被扣留在了北齊的地界,因著宇文護在北周位高權(quán)重,所以北齊把閻氏當(dāng)做了人質(zhì),一直沒有放人。
宇文會惡狠狠的說:“高阿那肱這個庸狗!我饒不了他!”
高阿那肱聽到宇文會的謾罵,反而十足高興,說:“今兒個只是一個小小的見面禮,咱們?nèi)蘸笤俾逅!?br />
說罷,一揮手:“收兵。
他說著,立刻催動馬匹,一鞭子下去,馬匹登時嘶鳴,拖拽著俘虜宇文胄快速向遠處疾馳而去,地上的血跡再一次蔓延開來,伴隨著驚天的雷聲,天色越發(fā)的陰暗下來。
“庸狗!!別攔著我!”宇文會眼看著高阿那肱拖拽著宇文胄離開,氣的轉(zhuǎn)身便要下城門,眾人連忙攔住宇文會。
“大將軍!稍安勿躁!”
“你還讓我怎么稍安勿躁?高阿那肱那個孫子!我現(xiàn)在就要弄死他!”
宇文會眼睛赤紅,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狠狠推了一把阻攔的楊瓚,楊瓚哪里是他的對手,一個踉蹌差點從城門上摔下去,楊整趕緊一把抓住楊瓚,這才沒有鬧出事端來。
楊兼耳朵里聽著四下的吵鬧聲,面色倒十足平靜,淡淡的開口,說:“讓他去!
“大……大兄?”
“將軍?”
眾人一陣吃驚,全都看向楊兼,就連發(fā)瘋的宇文會都覺得十足奇怪,不由看向楊兼。
楊兼淡淡的說:“無妨,就讓他去,反正齊人已經(jīng)抓了閻氏和宇文胄兩個人質(zhì),不差這一個,等驃騎大將軍也變成了人質(zhì),我們便可以打道回府,也不必進攻晉陽了!
宇文會這才冷靜下來,他也聽的出來,楊兼說的是反話,他勉強平靜下來,呼呼喘著粗氣,沙啞的說:“眼下如何是好,本以為換下了蘭陵王,我們可以清閑一些,卻來了一個高阿那肱,那龜孫子心狠手辣,萬一、萬一……”
宇文會實在說不下去,狠狠的攥著拳頭,嘭一聲打在城門墻上,手背登時流血,血跡飛濺的到處都是。
楊兼瞇了瞇眼睛,似乎在沉思,隨即說:“高阿那肱擼掉了蘭陵王,氣焰不可一世,那好啊,咱們便讓他更加的不可一世……”
眾人從城門下來,齊聚幕府營帳,萬忸于智看到高阿那肱的下馬威,根本不敢進幕府,托辭說不是他們潼關(guān)軍的事情,便不見人影兒。
眾人在幕府之中坐下來,宇文會著急的說:“到底是甚么法子?!”
楊整說:“要不然還是弟弟分一些兵馬出來,咱們一起迎擊齊軍,這點子兵馬根本不足為懼。”
楊兼搖頭,說:“二弟,不可魯莽,你留在潼關(guān),已經(jīng)耽誤了不少時日,切不可再分散兵力!
按照楊整原定的腳程,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啟程,前往平陽,準(zhǔn)備三面夾擊晉陽,但是楊整因為擔(dān)心大兄,遲遲沒有下令啟程,眼看著再等下去,恐怕便要耽誤軍機,這延誤軍機的罪名,楊整可是擔(dān)待不起的。
楊整本以為擼掉了蘭陵王高長恭,他便可以安心的帶著三萬大軍取道平陽,但是如今一看這情勢,十足不容樂觀,高阿那肱不知比蘭陵王手段狠辣多少倍。
楊兼平靜的說:“二弟總留在潼關(guān)不是法子,算起來也該啟程了,不如這兩日二弟便收拾行囊,帶兵啟程,前往平陽罷!
楊整吃驚的說:“這……弟弟走了,大兄怎么辦?”
楊整和楊瓚前往平陽,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楊兼了,他們大兄根本沒有臨場經(jīng)驗,雖的確足智多謀,但架不住兩位弟弟“老父親式”擔(dān)心。
楊瓚應(yīng)和說:“是啊大兄,尤其高阿那肱猖狂叫陣,我們更是放心不下大兄,左右還有些時日,總得讓弟弟們幫助大兄退敵之后,再走不遲!
“不,”楊兼笑了笑,說:“盡快啟程,越早越好!
楊整和楊瓚奇怪的看向楊兼,楊兼卻笑的“信誓旦旦”,說:“只有你們的三萬大軍離開潼關(guān),齊軍才會徹底放松下來!
楊兼說的有道理,高阿那肱雖然如此猖狂,但他其實心底里沒譜兒,畢竟潼關(guān)軍隊,加上一萬先鋒,再加上楊整的三萬大軍,如果傾巢出動,高阿那肱的那點子兵馬,就是一撥韭菜,還不夠炒雞蛋的,塞牙縫都不行。
因此高阿那肱看似猖狂的帶著俘虜來遛彎,目的就是為了警告潼關(guān)大軍不要輕舉妄動。
楊兼說:“其實高阿那肱心虛的厲害,只有二位弟親帶兵離開潼關(guān),才能讓高阿那肱徹底放松警惕!
宇文會追問:“然后呢?”
楊兼瞇眼說:“然后……便再給他嘗一點子甜頭,安撫高阿那肱,等他食甜頭食到撐的時候,才是咱們出手的最佳時機。”
楊整和楊瓚雖然擔(dān)心大兄,但他們一向很是信任楊兼,況且時日真的來不及了,軍機不能耽誤,因此楊整終于下定決心,第二日一早便帶領(lǐng)三萬大軍,浩浩蕩蕩的出發(fā),取道平陽。
第二日清晨,楊兼抱著小包子楊廣,特意過來送行,楊整一身戎裝,大步從營帳中走出來,真別說,楊整身材高大,雖不算是頂尖兒的俊美,但那面容也不差,尤其是板著面目的時候,大有一種冷酷又肅殺的感覺。
楊瓚雖不穿介胄,但一身官袍,襯托的斯文又儒雅。
楊兼笑瞇瞇的打量著楊整的介胄,突然開口說:“老三你說,是大兄身披戎裝更英俊一些,還是你二兄身披戎裝更英俊一些!
楊瓚:“……”還以為大兄要問甚么嚴肅正經(jīng)的問題呢,是自己想多了。
楊兼開了個頑笑,便對楊整說:“好生照顧三弟。”
楊整點頭說:“大兄你放心便是!”
楊瓚不敢茍同的說:“是我照顧二兄才是!
楊兼笑著說:“那你們便都好生照顧對方。”
楊整沉下面容來,沙啞的說:“大兄亦然,好生照顧自己!
小包子楊廣裝作特別懂事兒的模樣,窩在楊兼懷里,奶聲奶氣的說:“叔叔放心,窩會照顧父父噠!”
楊整摸了摸小包子的小臉蛋兒,說:“大侄兒最是懂事兒,我們自是放心的!
楊兼說:“時辰不早了,快啟程罷,咱們……晉陽相見!
楊整和楊瓚拱起手來,齊聲說:“大兄,珍重!”
末了,二人翻身上馬,楊整立于馬上,那氣勢便是和楊兼不同的,身材高大雄健,朗聲發(fā)令:“出發(fā)!”
楊兼看著大軍開拔,浩浩蕩蕩的從潼關(guān)開出,一點點的消失在視野之中,稍微感嘆了一下。
宇文會迎上來,催促的說:“不是說今兒個要給高阿那肱下套子么?到底是甚么法子,快叫我聽聽!
楊兼挑了挑眉,說:“很簡單……點心。”
“點心?那是何物?”
楊兼首先讓楊整和楊瓚帶兵出發(fā),如此一來便能卸去高阿那肱的心防,另外一方面,他要主動向高阿那肱服軟,讓高阿那肱覺得自己手握人質(zhì)威脅奏效了,從而進一步卸去高阿那肱的心防。
而這個服軟的法子便更簡單了,那就是——點心。
楊兼打算親自做一些精美的點心,遣人送到北齊的營地去。北齊人早就聽說了,這次北周的主將先鋒乃是昔日里主膳中大夫,那是從膳房出身的綺襦紈绔,楊兼打算坐實這一點子,把紈绔的勁頭發(fā)揮的淋漓盡致,親自做點心就不錯,這消息傳到北齊軍營,那些北齊人必定會覺得楊兼是個扶不上墻的爛泥。
楊兼對宇文會說:“一會子你便帶人去散播消息,一定要讓齊軍上下全都聽說,這點心是鎮(zhèn)軍將軍親手所制的!
宇文會點了點頭,說:“你放心,我這就去。”
眾人分頭行動,宇文會去散播消息,楊兼便抱著小包子楊廣往膳房而去,準(zhǔn)備做點心。
膳房乃是潼關(guān)軍營的膳房,這些膳夫們都是萬忸于智的人,因此十足不屑于楊兼,覺得楊兼一個從京兆而來的世子郎主,能會甚么理膳之道,不過都是吹捧罷了。
膳夫眼見楊兼走進來,只是看了一眼,便自顧自的忙碌起來,都不與楊兼作禮。
楊兼也不在乎,自己找了一塊灶臺,開始收拾東西。楊廣十足奇怪,這到底要做甚么吃食?
小包子楊廣揪著楊兼的衣擺,奶聲奶氣的說:“父父父父!父父要做甚么吃食鴨!”
楊兼笑瞇瞇的挽起袖袍,說:“保證是兒子沒吃過的,喚作……京八件。”
京八件兒和北京烤鴨一樣,都是去北京旅游必買的特色。這京八件兒起源于明朝點心,因此楊兼可以確信,小包子楊廣是絕對沒有吃過的。
所謂京八件,其實就是八種糕點裝在一個禮盒里,寓意八件好事兒,而這八種糕點也十足講究,每一種糕點都需要不同的形狀,不同的口味,不同的餡料。
這京八件的糕點從形狀上,大抵分為方形、扁圓、如意、棗花、荷葉、桃、杏等等形狀。京八件又區(qū)分大八件、小八件等等,種類繁多。這個京八件其實沒有固定的糕點,純粹是看個人口味,可以組合出不同種類的八件。
楊兼今日選擇做這個京八件,一來是因著京八件做工精細,品類繁多,打眼看上去便知道十足講究,承裝在錦合之中,看起來體面又局氣。
這二來,京八件有數(shù)量要求,楊兼軟化高阿那肱之時,還打算繼續(xù)分裂齊軍內(nèi)部,試想想看,鎮(zhèn)軍將軍楊兼親手做了京八件糕點,讓人送到齊軍營中,同時送給高阿那肱和蘭陵王兩個人,如果蘭陵王的京八件是正兒八經(jīng)的八件,而高阿那肱的京八件一打開,只有七件,高阿那肱如此猖狂不可一世,如何能不遷怒蘭陵王呢?
楊兼打定了主意,便準(zhǔn)備開始做京八件兒,這八種糕點最后選擇的便是:芝麻桃酥、沙琪瑪、太師餅、牛舌餅、棗花糕、綠豆糕、蛋黃酥,還有山楂壽桃。
芝麻桃酥屬于大八件里面的頭行,頭行顧名思義,就是最先做的點心,因為這些頭行通常油大糖多。芝麻桃酥酥脆香甜,混合以芝麻的醇香味道,入口甜而不膩,堪稱回味無窮。
另有沙琪瑪甜蜜油香,太師餅寓意高官厚祿,牛舌餅焦黃咸香,棗花糕棗香四溢,綠豆糕細膩松軟,蛋黃酥奶香濃郁,山楂壽桃酸甜開胃,這八種糕點滋味兒各不一樣,形態(tài)也是方形、棗花、長圓、扁圓等等各不相同,打眼一看上去,絕對美觀精致。
楊兼動手和面,這酥皮點心講究的便是層面層酥,一口口層次堆疊,入口即化,和面自然是個大講究,小包子老老實實的呆在一邊,晃著小腳丫,雖他也不知道父親理膳的手藝為何突然變得如此之好,但見識了幾次之后,愈發(fā)的見怪不怪,眼下只等著吃糕點便好。
膳夫們起初不屑,等著第一鍋芝麻桃酥出爐的時候,一股子油潤的噴香撲面而來,他們常年在潼關(guān)打仗,平日里吃不上甚么山珍海味,就算是做一些山珍海味,那也是給萬忸于智這個將軍做,自己是吃不到的,哪里聞過這么香甜的糕點?
那酥香的氣味彌漫在整個膳房中,飄出老遠,恨不能讓駐扎在潼關(guān)之外的齊軍都聞到。
不只是桃酥,后面還有許多重頭戲,一鍋一鍋的點心出爐,最后是山楂壽桃,壽桃用奶和面,面皮又嫩又白,里面裹上酸甜的山楂,做成壽桃的樣子,單看外形就十足喜人。
楊兼將點心全都做好,八種點心,一口氣做出來,進膳房的時候才是早晨,出來膳房天都要黑了,小包子立刻跳起來,很是孝順的模樣,甜滋滋的說:“父父!窩給父父捶捶肩膀!”
“甚么味道,這么香?”
眾人都被這甜蜜的糕點味道吸引了出來,宇文會正巧帶兵回到營地,立刻便聞到了這香甜的味道。楊兼將京八件裝在精美的食合之中,一式兩份,其中一個食合特意少裝了一件,只放了七只糕點,另外一個食合則是裝滿了八只糕點。
宇文會說:“這么噴香的糕點,真是便宜了高阿那肱那個猘狗!”
楊兼說:“消息散播的如何了?”
宇文會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說:“放心,已經(jīng)散播出去了,我辦事兒你放心便是!
楊兼點點頭,說:“好得很,明日便遣人將糕點送過去便是了!
為了穩(wěn)妥起見,楊兼打算讓傳聞發(fā)酵一下,明天再遣人把京八件送到齊軍營中,今日也晚了,楊兼便把剩下的京八件端出來,讓大家當(dāng)做飯后甜點來食。
楊兼是不能吃甜食的,看著眾人狼吐虎咽的食著京八件兒,莫名覺得這聞起來香甜的滋味兒,似乎也不是那么難忍了。
或許……
或許將來有一日,自己也可以真真切切的食上一口甜食。
第二日按照計劃,楊兼遣人將京八件送到齊軍營地,齊軍正在給高阿那肱辦接風(fēng)宴。
高阿那肱一上來便用俘虜震懾了周師,自覺不可一世的厲害,軍中的將領(lǐng)們?yōu)榱擞懞锰,也都順著高阿那肱的話,這還沒開始打仗,已經(jīng)設(shè)下宴席,好似大獲全勝一般給高阿那肱接風(fēng)洗塵了。
營地中燈火通明,將領(lǐng)們一個個奉承著高阿那肱:“武衛(wèi)將軍驍勇無人能敵!將軍一到,看看那些周賊,一個個慫的屁滾尿流!”
“正是如此!武衛(wèi)將軍威名遠播,周賊如何能不害怕?!”
“別說將軍手握閻氏和宇文胄這兩個質(zhì)子,便是咱們手里一個質(zhì)子沒有,將軍不是照樣把周賊打的屁滾尿流,大家說對不對?”
“對對!就是這個道理,大家敬武衛(wèi)將軍一杯!”
齊軍幕府營帳本該是統(tǒng)領(lǐng)軍務(wù)之地,此時擺著宴席,推杯換盞,好不熱鬧,蘭陵王高長恭坐在席上,瞇著眼睛沉聲不語。
其他人不斷恭維著高阿那肱,又說:“我聽說,這周賊的鎮(zhèn)軍將軍已經(jīng)怕了咱們武衛(wèi)將軍,所以親自洗手作湯羹,給咱們將軍做了糕點,也不知道甚么時候送過來!
“我也聽說了此事!只要武衛(wèi)將軍手握人質(zhì),周賊根本不得頑抗!”
“咱們拖住了周賊,余下的事情不攻自破,這次的功勞,必然全都是武衛(wèi)將軍的!”
“哈哈哈!”高阿那肱被奉承的渾身通透舒服,就在此時,更舒服的便來了!
楊兼派遣的使者將京八件正好送來,一共兩個錦合,一個呈給高阿那肱,另外一個呈給蘭陵王高長恭。
高阿那肱一看,自己明明才是主將,沒成想高長恭竟然也有糕點,而且兩只盒子一模一樣,自己的也沒有更加精貴。
高阿那肱看著兩只一模一樣的盒子,隱隱有些不快,不過還是準(zhǔn)備打開錦合,看一看這北周鎮(zhèn)軍將軍親手料理的糕點到底長成甚么模樣。
“咔嚓——”
高阿那肱打開錦合,“嗬……”眾人立時發(fā)出短促的抽氣聲,只覺得一股子甜蜜的滋味兒直撲臉面,酥皮的奶香濃郁十足,勾人味蕾,每一塊點心精致無比。
高阿那肱捏起一塊糕點,奚落的說:“真別說,這周賊的鎮(zhèn)軍將軍,還是做個庖人比較地道,你們說是也不是?”
“是是是!”
“無錯無錯,高將軍所言甚是!”
高阿那肱一口咬下去,蛋黃酥外皮焦香,層層酥脆,里面滿含一整個蛋黃,卻第一點子也不腥氣,奶香與咸香的蛋黃交融在一起,別提多順口。
高阿那肱吃的歡心,又劈手捏起一塊牛舌餅,不同于甜蜜的蛋黃酥,這牛舌餅形似牛舌,內(nèi)里咸香肆意,一口咬下去正好中和了蛋黃酥的甜蜜。
高阿那肱粗魯?shù)某灾种械狞c心,一樣咬了一口,隨即劈手扔在一邊,十足浪費,突然想起了甚么,說:“周賊不是說這糕點名喚京八件,怎的只有七樣?這算甚么的八件兒?”
將士們也沒吃過京八件這種糕點,紛紛揣測說:“或許只是一個名諱!
“是了,周人便喜歡故弄玄虛!”
高阿那肱咬了一遍糕點,并不吃完,全都扔在一邊,卻對高長恭挑釁的說:“我覺著內(nèi)里是雞子的糕點,可口得很,左右大王也不喜吃甜食,不若讓我代勞了罷!”
高阿那肱這么說著,直接走過去,把蘭陵王還沒動的京八件錦合拿了起來,十足的自來熟,“咔嚓”一聲劈手打開。
高阿那肱其實是想給高長恭一個下馬威,但是一打開錦合,登時愣在了當(dāng)場,一、二、三……這錦合中八件糕點,一樣也不少,明晃晃的八件兒,就是比高阿那肱的錦合多了一件糕點。
高阿那肱手中捧著錦合,瞪著眼睛,反應(yīng)了良久。他方才看到高長恭也有錦合糕點之時,心中已經(jīng)十足不痛快了,這會子眼看著高長恭的糕點,竟然比自己這個主將還要多一塊,那便更是不痛快,仿佛火山爆發(fā)一般,嘭一聲噴涌而出。
“當(dāng)。。 备甙⒛请爬淅湟缓,直接劈手將錦盒扔在地上,京八件都是糕點,無論是桃酥還是沙琪瑪,全都是易碎之物,掉在地上立刻四分五裂,糕點渣子蹦起老高,摔得到處都是。
“報——。。
就在此時,齊軍士兵快速趕來,也顧不得一地的糕點,說:“將軍,大事不好!周賊有動向了!”
“甚么?!”齊軍將領(lǐng)們紛紛猜測,說:“周賊不是剛剛服軟兒?還讓人送來了糕點?”
“怕是周人的計謀!”
“是了,周人陰險狡詐,說不定是他們的計謀!”
士兵跪在地上,說:“將軍,我軍派出去的探子回稟,周師正在整頓兵馬,主將鎮(zhèn)軍將軍親自帥兵,似乎打算偷偷出兵,繞路羊腸坂,繞過晉陽,直接偷襲鄴城!”
“偷襲鄴城?!”
“竟有此事!”
“簡直豈有此理!”
齊軍登時嘩然起來,眾人喧嘩的聲音起此彼伏。晉陽乃是北齊的軍事之都,而鄴城是北齊的政治之都,鄴城的守衛(wèi)完全沒有晉陽牢固,如果周師越過了晉陽,那么便勢如破竹,再不可擋。
高阿那肱臉色漲的通紅,狠狠啐著:“該死周賊,他們必然是想用這些糕點迷惑本將軍,其實內(nèi)地里暗暗調(diào)兵遣將,想要繞過我軍,直取鄴城!”
從晉陽到鄴城雖然不是甚遠,但是路途極其難走,一共只有兩個選擇,羊腸坂便是其一,自古以來,無論是春秋還是三國,羊腸坂此地都是兵家必爭之地,因著羊腸坂狹窄逼仄,形如九曲羊腸,因而得名。
高阿那肱立刻說:“周人如此歹毒,虧得本將軍有所防備,眾將聽令,立刻點齊兵馬,本將親自出兵,圍堵周師,想要通過羊腸坂,也要看他們有沒有這個命!”
“是!”
“卑將這就去點兵!”
將士們立刻便要行動起來,蘭陵王卻站起身來,說:“且慢。”
“慢?還怎么慢?”高阿那肱呵斥說:“延誤了軍機,讓周賊度過羊腸坂,這個責(zé)任你擔(dān)待得起么?!”
高長恭瞇了瞇眼睛,說:“高將軍聽我一言,這周人鎮(zhèn)軍將軍素來狡詐多端,不可不防……”
楊兼領(lǐng)兵一萬,明明應(yīng)該出潼關(guān),和突厥大軍匯合攻打晉陽,怎么會突然改變了策略,臨時變卦,準(zhǔn)備越過晉陽偷襲鄴城呢?
試想想看,整個晉陽固若金湯,而從晉陽前往鄴城只有兩條道路,一條大陸車水馬龍,設(shè)施齊全,周師是絕對不可能從大路偷襲鄴城的,另外一條便是小路羊腸坂。
羊腸坂人煙雖然稀少,但是道路極其曲折,如果取道羊腸坂,一旦半路被偷襲,那只剩下全軍覆滅這一個結(jié)果,楊兼幾時變得如此莽撞了?
再者……
蘭陵王高長恭井井有條的分析說:“晉陽固若金湯,周人取道羊腸坂,將面臨的是晉陽與鄴城的前后圍堵,乍一聽起來,取道羊腸坂的確是偷襲鄴城的大好機會,但仔細一想,漏洞百出,簡直是不攻自破,長恭私以為,周師放出取道羊腸坂的動向,便是想要引我軍出動,這乃是一個實打?qū)嵉南葳,萬不可上當(dāng)。
高長恭分析的頭頭是道,但在高阿那肱耳朵里聽起來,便覺得不怎么中聽,冷笑說:“你的意思是說,本將軍的決策是錯誤的了?”
高阿那肱不等蘭陵王再說話,冷哼一聲,說:“周賊鎮(zhèn)軍將軍已經(jīng)離開潼關(guān),這又如何解釋?倘或他們當(dāng)真從羊腸坂偷襲鄴城,這個罪名你擔(dān)待得起么?!還有……在這個營中,我是主將,還請大王你分清楚這一點子,再開口言語!”
蘭陵王沉著臉,瞇眼凝視著高阿那肱,高阿那肱不屑的說:“全軍聽令,立刻點兵,片刻也不得耽誤,傾巢出動,阻擊周賊主將,勢必全殲周賊!揚我大齊之威!”
“全殲周賊!全殲周賊!”
“將軍威武!將軍威武——”
蘭陵王環(huán)視四周,眼看著將士們喊上口號,根本沒人聽自己的勸阻,當(dāng)即深吸了一口氣,說:“既然將軍執(zhí)意如此,還請將軍點五十騎兵與長恭!
“五十?”高阿那肱十足不屑,五十人能成甚么事?也沒多想,說:“五十就五十,給你頑頑也無妨,不要礙了本將軍的事兒,等捉住了周賊主將,本將再來與你理論!
高阿那肱點起兵馬,只留給蘭陵王五十騎兵,其余全軍出動,天色已經(jīng)夜了,四周陰沉沉的,齊軍卻燈火通明,大軍開拔,立刻開出軍營,回身沖著晉陽以西的羊腸坂開去。
高阿那肱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手持長戟,高升大呼震懾軍威:“將士們!你們都是我大齊的好兒郎,只要抓住了周賊主將,便是立下了頭等大功,往后里加官進爵指日可待!都給本將打起精神,加快腳程,遇到周賊,一個不留,殺!。
“殺——!”
“殺——”
高阿那肱喊著口號,齊軍將士們也被震懾了士氣,都幻想著日后加官進爵的場面,忍不住也跟著大吼起來,一聲聲殺聲沖天而起,響徹黑夜。
高阿那肱抬起手來壓了壓,示意眾人噤聲,只是他揮了好幾次手,也不知是不是天色太黑了,那喊殺的聲音竟然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停歇。
“殺——!!”
“殺……”
“殺——”
高阿那肱沉聲說:“不要喊了,繼續(xù)快速行軍,誰還在喊?!沒看到本將的手勢嗎?!”
“將……將軍……不是我們在喊!”高阿那肱的親信詫異的說:“這不是我們的喊聲啊!”
“怎么回事兒?!是誰在喊?!”
“快看。】瓷砗!”
“天呢,著火了!那個方向……是駐兵大營!”
源源不斷的殺聲,根本不是齊軍在喊口號,而是從身后傳來,不止如此,天邊的地方燃起一片火紅,好像火燒云一樣,燃燒著夏日的黑夜,火蛇沖天而起,恨不能將黑色的夜幕一分為二。
“怎么回事?!”高阿那肱震驚的大吼著,眼珠子差點從眼眶中彈出來。
親信大喊著:“將、將軍!大事不好了!那是咱們的駐兵營地,有人放火燒了咱們的大營!糧草……糧草還在里面!”
“糟糕,是周賊,中計了!”高阿那肱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們剛剛離開營地,開出不遠,營地便失火了,而且營地的方向殺聲震天,不用多說,絕對是周師殺過去了。
高阿那肱點了大部分軍隊,營中根本沒留下多少人,大多是伙夫和仆役,怎么可能抵抗的了北周的軍隊。
高阿那肱惡狠狠地說:“豎子騙我!快,回師!調(diào)頭!”
他大吼著,卻聽到一聲輕笑:“想走?問過你阿爺我么?!”
黑夜之中突然撲出一隊精銳騎兵,打頭里的人一身黑甲,“嗤——”一聲抽出腰間大劍,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冷笑,可不正是驃騎大將軍宇文會么?
宇文會雄氣英武,跨在馬上,身后還跟著一騎白馬,齊國公宇文憲一身銀甲,驅(qū)馬跟上。
宇文會冷嘲熱諷的說:“起初我還覺得鎮(zhèn)軍將軍的這個法子太過冒險,這高阿那肱就算再傻,能傻成這個德行?稍微一勾手便中計?但是現(xiàn)在不得不信啊,”
宇文憲淡淡的說:“因為有些人不只是傻,還剛愎自用。”
宇文會帶來的人并不算太多,但是架不住出其不意,趁著齊軍自亂陣腳,一馬當(dāng)先,大喝著催馬沖上:“片甲不留!”
“殺——”
齊軍眼看著營地被燒,士氣已經(jīng)亂了套,雖他們的兵馬比宇文會和宇文憲要多的多,但瞬間土崩瓦解,一點子也沒有反抗,竟然調(diào)頭便跑,變成了一盤散沙……
……
“看來計劃很順利。”
夜色昏暗,夏日的林間樹葉綿密,更是將所有的月色隔絕在外,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遠方傳來殺聲,一聲一聲震徹九天,楊兼坐在馬上,挑起唇角輕笑一聲,甚至悠閑的打了一個哈欠。
“噠噠噠”此時馬蹄聲響起,尉遲佑耆快速驅(qū)馬趕過來,說:“將軍,捷報!將軍的計謀順利,驃騎大將軍與齊國公已經(jīng)成功堵截高阿那肱,齊軍營地也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楊兼笑了笑,這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圈套而已,為高阿那肱這種自大輕狂,又剛愎自用之人量身定做的。說精妙不一定精妙,但架不住正合適。
楊兼讓宇文會散播自己怕了高阿那肱的傳聞,又親自做了京八件糕點,遣人送到齊軍營地,巧妙的挑撥高阿那肱與蘭陵王的干系。與此同時,楊兼又故意制造聲勢,帶了一隊兵馬“悄悄”的離開潼關(guān),放出準(zhǔn)備取道羊腸坂偷襲鄴城的消息,讓高阿那肱覺得,甚么京八件兒全都是障眼法,一切都是為了掩人耳目,為偷襲鄴城打掩護。
楊兼親自領(lǐng)兵,偷偷摸摸的舉動讓高阿那肱深信不疑,加之因為京八件少了一件的緣故,高阿那肱與蘭陵王又有嫌隙,這個嫌隙還正新鮮,高阿那肱怎么可能聽得了蘭陵王的勸諫?
楊兼的計劃是步步為營,從最先讓楊整楊瓚帶兵離開潼關(guān)開始,便一個坑一個坑的挖好,靜靜的等待著高阿那肱自己往坑里跳。
楊兼笑了笑,說:“剛剛好,正巧困了,兼有些想念人體工學(xué)抱枕了。”
他口中的人體工學(xué)抱枕,自然是軟綿綿,香噴噴,臉皮子比小壽桃還要嫩,還要奶香四溢的小包子楊廣無疑了。
楊兼揮了揮手,說:“收兵,回營。”
“是,將軍。”
楊兼帶領(lǐng)著一隊兵馬,快速穿越樹林,準(zhǔn)備往潼關(guān)營地趕去,樹林黑暗陰霾,遠處的火光被樹木遮擋的嚴嚴實實,只能遙遙的聽到幾聲喊殺的聲音。
“撲簌簌——”
就在此時,林間飛鳥突然沖天而起,伴隨著“踏踏踏”的馬蹄聲,尉遲佑耆第一個反應(yīng),蹙眉冷聲說:“有伏兵,戒備!”
他的話音剛落,黑影從林間四面八方涌上來,尉遲佑耆一聲悶哼,“嘭!”竟毫無反抗,直接跌落馬背,一動不動,昏厥了過去。
緊跟著是楊兼身邊的親隨士兵,一個個跌落馬背,一個接一個毫無懸念的昏厥了過去,只是剎那之間,楊兼四周竟沒有一個清醒之人。
楊兼坐在馬上,伸手按著韁繩,只聽簌簌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回頭一看,黑暗的夜幕籠罩著身后之人的臉面,不,他根本沒有臉面,即使沒有綿密的樹葉遮擋月光,楊兼也看不到他的臉面。
因著此子的面目之上,戴著一張丑陋猙獰,睚眥怒目的鬼面具——蘭陵王,高長恭!
“小四兒?”楊兼挑了挑眉,他眼下孤助無緣,卻不見怎么慌張,反而嘆口氣,笑著說:“是為兄大意了。”
不等高長恭開口,楊兼已經(jīng)又說:“要不然……打個商量,為兄怕疼,你下手輕一點兒?”
高長恭藏在鬼面具之后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仍然沒說一句話,出手如電,“嘭!”的聲悶響,直接劈在楊兼的后頸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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