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二重人格
楊瓚驚訝的說“大兄當真要親自做這烤鴨?”
楊兼點點頭,說“弟親也說了,宮中的主膳都做不成這道鴨饌,恐怕遍京兆也無人習得這門技藝,還不如為兄自己理膳。怎么,弟親不相信為兄的手藝?”
楊瓚瞬間便想到了干脆面,想他堂堂隋國公府上的三郎主,雖沒甚么太多奢侈淫逸的陋習,但山珍海味兒,山膚水豢,還當真沒有他未曾品嘗過的。
楊兼所做的干脆面是徹底征服了楊瓚,楊瓚從未食過如此咸香酥脆的零嘴,仿佛會上癮,食髓知味,不能自拔,恨不能干脆面不離口。
楊瓚如此一想,簡簡單單的餅食都給楊兼頑出了花樣兒,鴨饌豈不是也可?
楊瓚說“那倒不是……”
楊兼笑了笑,說“還有事兒勞煩弟親。”
楊兼說著,對玉米說了幾句話,那身材單薄的少年轉身離開,很快又回來,手中擎著筆墨紙硯。
楊兼看向楊瓚,笑著說“這烤鴨還需一只爐子,為兄口述,麻煩弟親畫一個草稿出來。”
楊瓚不懂理膳這種事兒,不知烤鴨還要甚么特殊的爐子?這說起北京烤鴨,講究也是多了去的,許多人只知道北京烤鴨是果木烤鴨,其實烤鴨的爐子也十足的講究。
烤鴨分為兩個大流派,掛爐烤鴨和燜爐烤鴨。掛爐烤鴨是經明火掛爐燒制而成的,一般選用棗木為染料,因著棗木燃燒之后冒出的煙少,而且棗木燃燒之后會有一種天然香氣浸透烤鴨,從而燒制出來的掛爐烤鴨外皮酥脆棗紅;而燜爐烤鴨則是不見明火,這樣的烤鴨封閉在爐子之內,是用溫度將烤鴨烤熟,不見明火的烤鴨外皮雖沒有掛爐烤鴨酥脆,但是鴨肉保留了最大的油脂,入口緊實而鮮嫩。
先前楊瓚提到,隋國公偏愛的烤鴨,是那種棗紅外皮,油亮光潔,鴨皮烤制格外酥脆的類型,所以楊兼便描述了一遍掛爐烤鴨的爐子外形。
楊瓚提起毛筆,根據楊兼的描述,一點點將烤鴨爐的草稿畫下來,三郎主不愧是京兆第一才子,無論是作賦還是作畫,都是手到擒來之事。
楊兼拍了拍楊瓚的肩頭,說“既然草稿已成,再勞煩弟親走一遭,尋一個像樣的匠人,把這爐子打造出來,越快越好。”
楊瓚的表情有些無奈,看了一眼楊兼。其實如果楊兼熟悉京兆的人情地理,也便自己去尋匠人了,偏偏楊兼初來乍到,還不甚熟悉周圍的環境,只能拜托便宜三弟幫襯一把。
楊瓚面露無奈,卻沒有拒絕,站起身來嘆氣說“誰叫弟弟與大兄同流合污了呢。”
說著,拿了那張草稿急匆匆便出了門,準備火速去尋匠人打造烤鴨爐。算一算隋國公并著二郎主回朝,也就是這兩日之事了,時日吃緊,不得不忙。
楊兼眼看著便宜三弟匆匆離去,不由笑了笑,心想一包干脆面收攏來的弟親,當真是好用的緊呢。
楊兼長身而起,展了展衣袍,既然三弟奔波去打造烤鴨爐了,自己也不得閑著,這做烤鴨,鴨子也十足重要。北京烤鴨的鴨種都是經過嚴格篩選的,不能太大,鴨子太大肉質發柴。不能太瘦,太瘦的鴨子烤制不出外焦里嫩,皮酥肉嫩的口感。上好的鴨肉烤制出來不只是沒有鴨臭味,還會有一股子獨特的香味兒,這也是烤鴨的精髓所在,這種獨特的香氣叫人欲罷不能。
楊兼準備親自出門去選鴨子,小包子楊廣一看,立刻顛顛的跑過來,好似很粘人一般,吧唧抱住楊兼的大腿,仰著小臉蛋兒,甜甜的說“父父要出門嘛?窩想跟著父父!”
楊兼見過許多小孩子,卻從沒見過小包子這般甜,這般懂事兒的小孩子,楊兼也沒有不答應的道理,笑著說“那就跟著父父出門罷。”
楊兼讓玉米去換一身衣裳,從今日起便跟著自己。楊兼準備帶著兒子出門,玉米自然也會跟隨,眾人都準備好,剛要出門轉轉,那頭里突然跑來一個仆役,大夏日里跑的滿面通紅,呼哧帶喘,見到楊兼就大喊著“少郎主!少郎主!大事不好了!”
楊兼揉了揉額角,自從來到這北周,自己還從未遇見甚么好事兒,也不知又是甚么不好了。
仆役著急的拍著大腿,說“少郎主,三郎主出事兒了!出事兒了!”
楊兼蹙眉說“三弟出事了?”
楊瓚不久之前才出門,替楊兼去找匠人置辦烤鴨爐去了,怎么轉眼便出了事兒?
仆役說“是宇文家的三郎主,說……說咱們三郎主調戲、調戲了他的妓子,強行把三郎主給扣下了,叫少郎主去贖人呢!”
宇文……
提起南北朝,那便不得不提一個叱咤風云的氏族——宇文氏。
如今北周的皇帝也姓宇文,名喚宇文邕。可想而知,宇文家系北周的皇親國戚,如今宇文家的當家喚作宇文護。
說起這個宇文護,還要從老一輩開始說起。如今的皇帝宇文邕年紀尚輕,乃是宇文護的堂弟,宇文護的年紀比堂弟要大許多,早些年跟著小皇帝的父親南征北戰,少有英名,戰功赫赫,因此在小皇帝父親去世的時候,十足信任宇文護,可以說是臨終托孤,將大權交給了宇文護。
宇文護獨攬大權,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宇文護因為大權在握,便像歷史上十有的權臣一般,越發囂張起來,連殺三帝,最終扶持了年僅十六歲的宇文邕即位成為北周的皇帝。
小皇帝年紀太小,宇文護順理成章總攬左右十二軍,權傾朝野,可謂是北周真正的掌權之人。
仆役口中的宇文家三郎主,乃系宇文護的三兒子,名喚宇文會。宇文會年紀不大,與楊兼差不多年歲,但因著父親的蔭庇,已經高升驃騎大將軍。要知驃騎大將軍乃系武官第二,歷史上的衛青、霍去病都曾做過驃騎大將軍。
宇文護得勢之后,一直在鏟除異己,隋國公一門聲望甚高,自然也在宇文護的排擠之中。
因此這些,可想而知,宇文氏與隋國公府十足不對盤,說楊瓚調戲宇文會的妓子,楊兼是一百個不相信的,楊瓚這個張口“干脆面賦”的翩翩君子,送他妓子都不會要,又怎么會上趕著調戲旁人家的妓子呢?
仆役慌了神,說“必然是宇文家眼看著咱們國公不在京兆,便隨便編纂個理由來找茬兒,少郎主,國公與二郎主都不在,這可如何是好啊?”
想來隋國公楊忠,還有二弟楊整才是府中的主心骨兒,如今三郎主楊瓚又被抓走,仆役們全都慌了神,沒了主意。
楊兼并不見慌亂,微微皺眉說“走,去看看。”
楊瓚被扣留的地點并不是宇文家的丞相府,而是京兆中的一處酒樓,供富賈貴胄消遣之所,大白日里鶯鶯燕燕不斷,透露出旖旎靡靡之音。
楊兼等人走進酒樓,宇文會就在雅間之中,單獨開出了一層,雅間敞著門舍,里面傳來歡歌奉承之聲。
一個約莫二十歲的男子半倚在紅漆榻上,身邊圍著五六個妓子,男子手中托著一只水精碗,水精半透,打磨的光亮明目,其實也就是玻璃碗,碗中蕩漾著乳白微稠的液體,在初夏的炎熱之中,散發著陣陣涼氣。
觀這男子眾星捧月的架勢,必然是宇文護的第三子——宇文會。
宇文會笑著坐起身來,一坐起來衣衫敞開,原是沒系衣帶,那奢靡風流的姿態撲面而來,口中調笑的說“呦,誰來了?這不是隋國公世子么?甚么風兒,把世子給吹來了?”
楊兼沒有搭理宇文會,目光很平靜的從宇文會身上劃過去,仿佛他是不值一提的小丑般,最終落在楊瓚身上。
雅間中還有幾個打手,幾個五大三粗的打手押解著楊瓚,楊瓚雖會武藝,但并不算精通,被這么多打手押解著,根本無有還手之力。
楊瓚看到楊兼,立刻說“大兄!”
宇文會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樣,哪里有甚么驃騎大將軍的威嚴,坐沒坐相,站沒站相,啪啪撫掌,笑著說“好一副兄弟情深的場面兒呢!世子,你的弟親調戲了我宇文家的妓子,這筆賬,咱們總要說道說道罷?”
“你胡說!”楊瓚怒目呵斥“是你隨便上前捉人,我壓根兒不知甚么妓子。”
楊瓚素來為人正派,又心系順陽公主,自然不會調戲旁人家的妓子。誰都知道宇文家與隋國公府不合,宇文會只是趁著隋國公和二郎主還沒回京,隨便找個借口尋尋晦氣而已,認定了沒有主心骨兒的隋國公府就是軟柿子,任人揉捏。
宇文會哈哈而笑,他從榻上下來,左右還有妓子扶著,敞胸露懷兩只手抱臂,那地痞無賴的面向畢露無疑,說“怎的?我便是胡說,你們能奈我何?”
他說著看向楊瓚,笑道:“一個只會吟詩作賦的窮酸!”
宇文會的目光轉而落在楊兼身上,又說“一個只會頑女人的軟蛋!”
“是了!”宇文會似是被甚么逗笑了,低頭看向藏在楊兼身后的小包子楊廣,說“這還有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野種!我聽說,世子你抱了個野種回府啊!”
楊廣瞇了瞇眼睛,一雙圓滾滾的貓眼仿佛狼目一樣,露出更多的三白,不過只在瞬間,立刻將那冷酷,不合年齡的眼神掩藏起來,仿佛很害怕似的,藏在楊兼身后,緊緊抱著楊兼的大腿。
楊兼聽著宇文會的話,慢慢的,一點點的瞇起眼目,那溫柔的神色漸漸收斂起來。
“怎么?”宇文會的眼神戲謔,說“你這軟蛋也會動怒?這樣罷,今兒個我歡心,這有碗醴酪,算你有福氣,這可是全京兆最好的庖人做的,剛剛用冰拔過,清涼解暑,甘甜順口,這滋味兒飲起來,猶如美人之舌……你倘或一口氣把這醴酪飲盡,今兒個你弟親調戲妓子的事兒,便一筆勾銷,如何?”
不等楊兼反應,楊瓚已經驚怒的說“宇文會!你明知我大兄對甜食不服!你這是要他的命!”
不服便是過敏,楊兼的眼神微微一動,原來“原主”也對甜食過敏。
宇文會哈哈而笑,似乎認定了楊兼不會飲醴酪,挑釁的說“你說甚么?我又不知世子對甜食不服!”
他說著,摸著自己下巴,抬步走近楊兼,突然展開一個笑容,那笑容仿佛是一頭貪婪的野狼,審視著說“這么一看,世子生得端端風流,比我府中的妓子都要美上數十,若是世子同意與我耍耍,伏侍我一遭,說不定我舒坦了,這筆賬咱們便一筆勾銷。”
楊瓚聽著宇文會不著邊際的混話,氣的一張冠玉之容漲紅,小包子楊廣也不著痕跡的瞇了瞇眼目,眼中隱露殺意。
哪知不等旁人動怒,便聽到楊兼的聲音猶如春綿一般溫柔,似乎還帶了一些笑意,說“好啊。”
便是宇文會也足足一愣,言辭都打了磕巴“你、你說甚么?”
楊兼不動聲色,面相還是那般溫柔,說“這有何不可?大將軍不如將仆役全都遣出去。”
宇文會不過是奚落戲弄楊兼一遭,他以為楊兼決計不可能同意,哪知道楊兼一口答應下來,那笑容沒有半點子受辱的不甘,反而笑得宇文會心口狂跳,不知為何,看著楊兼的笑容,心竅隱約有些酥酥麻麻之感,而且那種錯覺還在不斷放大。
宇文會心想著,自己乃是堂堂驃騎大將軍,而楊兼不過一個喝酒頑女人的二世祖,就算是旁人都出去,量他也干不出甚么翻天的事兒來,便啞著嗓子擺手說“都出去。”
沒了,還補充了一句“一會子不管是聽到甚么聲音,都不許進來。”
打手們哈哈笑起來,滿嘴葷話,說“是,三郎主!”
“大兄!大兄……”楊瓚被幾個打手押解著推出了屋舍,一同跟隨來的小包子和仆役們也被轟了出去,“嘭——”一聲,雅間的舍門緊緊關閉,瞬間隔絕了里外的聲響。
舍門一關閉,宇文會登時有些急不可耐,也不知是楊兼的面向生得太風流溫順,還是楊兼的世子身份地位讓宇文會起了征服之欲,總之宇文會一臉心急的模樣,唇角掛著野狼般的笑容,大步走過來,就要去撲楊兼。
楊兼立刻后退一步,和宇文會拉開距離,面上仍然掛著溫順的笑容,仿佛不會動怒似的。他伸出如玉一般白皙的手掌,食指和中指一托,將擺放在雕花案上的水精碗托了起來,淡淡的說“大將軍何必心急,不是要食醴酪么?”
醴酪乃是南北朝時期的一種杏仁麥粥,加入了甜餳,是當時消夏解暑的甜品。
楊兼托起水晶碗,突然一仰頭,動作十足干脆利索,將水精小碗中的醴酪一口飲盡。
“等、等等!你不是不能食甜……”宇文會大吃一驚,先前楊瓚說他大兄食甜不服,那可是會死人的,雖宇文會方才說的有恃無恐,但其實他是篤定楊兼不會食甜,所以才故意挑釁,要知楊兼可是隋國公府上的世子,將來要世襲隋國公爵位的,如果世子當真因為食甜暴斃,宇文會絕對脫不開干系。
楊兼一口飲盡醴酪,乳白色的醴酪汁液順著他的唇角微微泄露而出,劃出一絲絲曖昧的流線。楊兼笑著,食指一點,將遺漏下來的醴酪輕輕擦拭,復又呧舌卷進口中,仿佛甚是饜足。那一連串的舉動,加之楊兼面貌不俗,宇文會愣是一時看傻了眼,呆呆的怔在原地,不知動彈。
甘甜的滋味兒在口中化開,楊兼似乎在笑。不知是因甘甜的滋味兒,還是宇文會的呆樣兒,觸動了楊兼的笑意,他雙肩微微顫抖,笑得垂下頭。仔細再觀,他卻又不像是在笑,好像是在痛苦強忍甚么,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后頸,透露著萬千羸弱的美感。
就在宇文會怔愣之時,楊兼已經復又緩緩抬頭,不知是不是宇文會的錯覺,溫柔猶如春綿的面相消失了,楊兼的唇角上挑,黑亮的眼眸中盡是非天修羅一般的精光,亮的怕人,隨著“踏踏踏”的腳步聲,慢慢走到宇文會面前。
楊兼分明沒有宇文會高壯,站在宇文會面前,卻一點子也不輸陣勢,不等宇文會反應,突然沉肩提肘,一把捏住宇文會的手臂。
“啊——!!”
宇文會登時爆發出一聲慘叫,沒成想看起來高挑毫無威脅的楊兼,竟有如此怪力,手勁兒大的驚人,一把將宇文會的手臂擰在身后。
楊兼的嗓音發出“呵呵”的淺笑,分明還是如此清澈,卻夾雜著一絲絲興奮的沙啞,微微探身,俯身在宇文會的耳邊,儼然在說甚么溫柔的體己話兒。
“方才……是哪知臟手碰我三弟?”
宇文會剛想破口大罵,又是“啊!!”慘叫一聲,另外一只手也被楊兼輕而易舉的擰在背后,想他堂堂驃騎大將軍,竟絲毫無有還手之力。
楊兼的嗓音再一次響起“方才是哪張臟口,罵我兒是野種?”
宇文會兩條手臂仿佛廢了一樣,但任由他如何慘叫,外面的打手還以為是驃騎大將軍在教訓不知好歹的軟蛋世子,愣是沒人沖進來解救主子。
楊兼的嗓音第三次響起來,帶著異樣的興奮笑意,猶如細軟翎羽飄飏在宇文會的耳畔。那般溫柔,卻聽得宇文會頭皮發麻,脊背冰涼。
楊兼說“你不是叫囂的很歡心么?一會子……我會讓你叫的更加歡心。”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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