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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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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公主府。

  寢宮里帷幕簾榻,煥然奪目。

  一架紫檀木的五屏云紋梳妝臺上,置著一口菱花玉珠銅鏡,正映著太平公主那張嫵媚動人的面孔。

  她嬌軀前傾,綾羅裙崩的緊緊的,勾勒出熟美女人充滿張力的弧線。

  太平睇著鏡中,突然打開了鏡奩,梳妝臺左側(cè)的門兒無聲地開了,里邊滑出一個銅制的小玩意。

  ……

  踏踏踏——

  若有若無的腳步聲響起,太平停止哼哼卿卿啞聲道:

  “進(jìn)來。”

  一個梳著峨髻的宮婢推開珠簾帷幔,彎腰福禮,“婢子拜見公主殿下。”

  見是自己安插在皇宮的眼線韻兒,太平被打斷的怒意消弭不少,淡淡開口:

  “免禮吧,可有什么事情匯報?”

  韻兒走近前來,壓低聲音道:

  “殿下,中午臧太夫人進(jìn)宮,還帶著生辰庚帖。”

  嚯!

  太平近蹙柳眉,雙手疊放在腿上,顯然保持心平氣和用了極大的克制力。

  “午后,待臧太夫人走后,陛下又召見了韋王妃。”

  韻兒緊接著說。

  太平臉色完全變了,凝視著她,疾言厲色道:

  “你親眼所見?”

  “婢子親眼目睹。”韻兒用力點頭。

  當(dāng)下,太平有些恍惚,心下仿佛打破了醋瓶,又愈發(fā)空落落的。

  她長發(fā)披肩,在寢殿中緩緩踱步。

  交換庚帖,意味著定親,只要一紙詔書通告天下,那侄女跟張郎的婚事就板上釘釘,誰也不能更改。

  不行!

  侄女這個心機(jī)婊,怎么配得上張郎!

  張郎跟本宮才是般配的一對,本宮連口糧都給他吃了,眼下他豈敢辜負(fù)本宮的真心。

  從私人感情方面,她心心念念著張郎,當(dāng)然不想看到張郎娶別人。

  從政治角度,侄女代表著廬陵王,顯皇兄是她爭儲路上最大的阻礙。

  而且據(jù)她觀察,侄女年紀(jì)雖小,但對權(quán)力頗為熱衷,萬一跟張郎吹枕邊風(fēng)怎么辦?

  太平越想越是不忿,她一咬銀牙,已經(jīng)下定決心。

  一定要攪黃!

  ……

  傍晚。

  內(nèi)苑,上官待詔值班的宮殿里。

  殿階,太平揮手屏退身后宮婢,腰肢款段走了進(jìn)去。

  正在翻閱邊境常關(guān)稅資料的上官婉兒聽到動靜,微微欠身。

  “婉兒,本宮淘到一件好東西,特來相贈給你。”

  太平微微一笑,纖纖玉指從香囊捏出一顆香丸:

  “這是中山王小姨配置的含香,用料精致,香氣持久清新。”

  上官婉兒忙接過道謝,她知道殿下不單單是來送含香,便端起茶壺沏茶。

  兩個熟美佳人側(cè)坐于軟榻上,如同好姐妹聊著趣事。

  時候到了,太平故作隨意道:

  “婉兒,聽說臧太夫人要跟廬陵王府結(jié)親?”

  上官婉兒睫毛微顫,語調(diào)輕柔的說:

  “好像是有這回事。”

  “唉。”太平突然嘆息一聲,將茶杯放下,幽幽道:

  “顯皇兄好算計啊。”

  上官婉兒眨了眨眼,當(dāng)即就跟了一句:

  “殿下,你是說政治聯(lián)姻,廬陵王想拉攏中山王?”

  太平輕輕頷首:“顯而易見。”

  略頓,她惆悵道:“政治聯(lián)姻,本宮深受其苦。”

  上官婉兒沒接話,殿下和武攸暨相當(dāng)于仇人,別說同房,成婚以來,同席用膳都幾乎沒有。

  太平調(diào)整了一下微表情,眉宇滿是愁郁:

  “本宮擔(dān)心裹兒步入后塵,她是本宮侄女啊,本宮怎么能看她接受政治聯(lián)姻?”

  上官婉兒心思聰慧,立刻知曉太平的意圖。

  她抿了抿唇,不動聲色道:

  “殿下,庚帖都互換了,這樁婚事怕是定下了。”

  “不行。”太平脫口而出:“裹兒有心儀的對象……”

  說著立刻掩嘴。

  上官婉兒坐看太平飆戲,旋即裝出八卦的模樣,瞪圓了杏眸:

  “是誰啊?”

  太平略一遲疑,懊惱的說:

  “既然說漏嘴了,本宮也不瞞婉兒了,武三思的兒子武延光。”

  “什么?”

  上官婉兒霍然起身,驚得酥胸起伏不定。

  這究竟是殿下為了拆散婚事胡編亂造,還是確有其事?

  她傾向于杜撰誹謗。

  不過殿下此舉,也極其符合她的心思。

  看到臧太夫人手持庚帖,她酸溜溜到情緒都失控。

  另一方面,憑上官婉兒的直覺,李裹兒絕對是個容不得人的狠角色,此人做張郎的正室,對她而言有些危險。

  “怎么了?”太平打斷上官婉兒的沉思,板著臉囑咐:

  “一定要守口如瓶。”

  上官婉兒“嗯”了一聲,壓著嗓子道:

  “殿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太平輕輕抖著修長雙腿,斟酌措辭:

  “本宮也是聽宮婢隨口一聊,稱兩邊丫鬟來往頻繁,還時常有包袱饋贈。”

  上官婉兒表情裝出驚訝的模樣,心中卻覺得好笑。

  什么隨口一聊,殿下你絕對是監(jiān)視安樂郡主了,終于找到一個微不足道的把柄。

  丫鬟往來,就斷定安樂郡主心儀武延光?

  這已經(jīng)胡說八道,而屬于污蔑的范疇了。

  “興許兩人真有點情愫。”上官婉兒點了點下巴。

  太平一喜,接著道:

  “所以本宮才要阻擾中山王跟裹兒的聯(lián)姻,本宮不能讓裹兒日日夜夜淚滿襟啊。”

  上官婉兒聞弦知意,猶豫道:“可我能做什么……”

  太平皺著黛眉,循循善誘道:

  “本宮不忍拆散裹兒跟武延光的金玉良緣,待會就進(jìn)宮向母皇諫言。”

  “婉兒,母皇若問起此事,你要站在本宮一邊。”

  上官婉兒垂眸咬唇:“殿下,婉兒可不敢。”

  太平盯了她幾秒,婉兒性子謹(jǐn)小慎微,也許真不敢欺君。

  但此事,母皇一定會過問婉兒。

  太平咳嗽一聲,端正身姿,神情嚴(yán)肅道:

  “婉兒,咱們年齡相仿也算半個閨中密友,你就不能幫幫本宮么?”

  說著一把摟住上官婉兒溫潤豐腴的嬌軀。

  這是暗示她們曾經(jīng)假鳳虛凰的美好情意。

  上官婉兒一點就透,臉上表情變幻幾次,最終無奈嘆氣:

  “行。”

  太平眉眼彎彎,在婉兒腰間掐了一下,“還是婉兒體諒本宮。”

  上官婉兒垂下眼簾,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那本宮先進(jìn)宮了,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本宮一定要讓裹兒幸福。”

  太平邊說邊整理妝容,而后告辭離開。

  直到輕快的腳步聲遠(yuǎn)去,上官婉兒才展顏一笑。

  以她敏銳的政治洞察力,殿下這一招會發(fā)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

  麗春臺。

  戲伶的腔調(diào)聲音悠揚(yáng),越調(diào)婉轉(zhuǎn),舞姬一會兒轉(zhuǎn)著圈,一會兒做出各種各樣的動作。

  武則天聽?wèi)蚵牭萌肷瘢钡教阶吡诉M(jìn)來。

  “母皇,聽說中山王打勝仗了。”

  太平激動的跑到錦榻,幾乎將個凹凸有致的身子,生生擠進(jìn)武則天懷里。

  武則天推開她,沒好氣嗔罵道:

  “就這?子唯打勝仗就跟吃飯一樣稀疏尋常,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太平美目流轉(zhuǎn),緩緩低垂臻首,往武則天胸膛上靠去,語氣柔軟道:

  “兒臣年幼時險些嫁到吐蕃,靠出家才躲過蕃人的求親。”

  聞言,武則天輕輕頷首,笑了笑:

  “當(dāng)年求親的就是如今吐蕃贊普赤都松贊。”

  提到這個人,她嗤鼻道:

  “令月,當(dāng)年吐蕃囂張跋扈,這個贊普還稱自己是世上最強(qiáng)大的男人。”

  “如今看來,妥妥的窩囊廢,掌舵一個國家的帝王,竟然什么屈辱條款都肯簽。”

  “朕都不需要出手,子唯就能讓他跪地求饒!”

  武則天說著還揮了揮手,神色滿是自傲。

  “嗯嗯。”太平抿唇笑道:“中山王替兒臣出了一口惡氣。”

  聽到此話,武則天表情慢慢消失,盯著她:

  “是替朕!”

  看著京劇變臉的母皇,太平鼓了鼓腮幫不說話。

  “當(dāng)然,順帶幫你滅了滅赤都松贊的氣焰。”武則天淡淡道。

  太平換了個姿勢,想幫武則天捶背。

  “令月。”武則天突然抬手細(xì)細(xì)觸摸太平的眼角,皺眉道:

  “看臉蛋還是紅撲撲透著光亮,可皮膚終究沒前兩年滑膩細(xì)嫩了。”

  太平表情僵住。

  她原本就嫉妒李裹兒的青春容貌,心里頭酸楚萬分,母皇大人還要補(bǔ)刀!

  太平受到深深的刺激!

  “還有這。”武則天托舉著太平飽脹的良心,左瞧由瞧得出結(jié)論:

  “略微下垂,朕派宮里幾個繡女去你府上,給你做幾件合適的肚兜。”

  一股悲傷襲上太平心頭,臉上立刻就掛不住了。

  她從來不會妄自菲薄,她知道自己的美貌,三十歲的人了還有這樣豐碩飽滿的體態(tài)也足以自傲。

  可偏偏母皇提及身段,真真是……

  太平挺直腰板,嬌哼一聲。

  “呵……”武則天輕笑,轉(zhuǎn)而正色道:

  “你提到少女時入道觀,應(yīng)該知道陰陽之道。”

  “女子還是需要滋潤,你跟武攸暨……”

  “母皇!”太平聲調(diào)陡然大了幾分,截住武則天的話。

  武則天凝視著她,搖了搖頭。

  母女倆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聽著戲曲聊些家常。

  太平正猶豫怎么切入主題,武則天注意到女兒身上獨特的幽香。

  “咦。”她問道:“誰配置的,給朕介紹一下。”

  太平美目流轉(zhuǎn),頗為歡喜的說:

  “窈窕孝敬我這個義母,這可是窈窕她姨娘親自搭配的香薰。”

  武則天點了點下巴:“那婦人倒是手巧,回頭有新貨先留給朕。”

  “臧太夫人進(jìn)宮,沒送給母皇么?”太平驚訝。

  武則天不疑有他,笑著道:

  “她是來跟朕商議,子唯跟裹兒的婚事。”

  “裹兒?”太平聲調(diào)沉了幾分,旋即恢復(fù)自然:

  “那很好啊,裹兒也到出嫁的年齡了。”

  武則天敏銳察覺到女兒細(xì)微的變化,品出端倪,她審視著太平:

  “怎么,你對婚事好像不滿意?”

  太平忙搖頭,矢口否認(rèn):“郎才女貌,兒臣看著他們挺般配。”

  武則天對這個回答不滿意,靜靜的盯著她,似乎要看穿她一切偽裝。

  太平攏了攏耳邊的發(fā)絲,不敢對視。

  “說說吧。”武則天語氣凌厲。

  太平欲言又止,而后苦澀一笑:

  “母皇,坊間傳出流言蜚語,裹兒跟武延光走動得很頻繁。”

  武則天捕捉到“很頻繁”三個字眼,她神情變得嚴(yán)肅:

  “令月,這消息真假可辯么?”

  太平沉默了片刻,低聲說:

  “兩邊奴仆的確經(jīng)常見面,似還有禮物往來。”

  此話,武則天眉眼籠罩著寒霜。

  “退下!”

  一聲令下,殿內(nèi)的戲伶和舞姬魚貫而出。

  “你怎么看?”武則天冷聲問。

  “武延光從突厥回來,通曉番語胡舞,為人風(fēng)雅,很惹權(quán)貴少女喜愛。”

  “裹兒年紀(jì)尚小,把握不住分寸,一時行差蹈錯那就壞了。”

  太平小心翼翼,不讓言辭有漏洞。

  武則天瞇了瞇鳳目,寒聲道:

  “誰傳的謠言,讓神皇司立刻抓捕,污朕孫女的名聲!”

  太平一顆心暗沉,思索了幾秒,幽幽道:

  “母皇,兒臣擔(dān)心謠言被中山王知曉。”

  “裹兒跟他的婚事又是母皇戳和的,兒臣擔(dān)心他跟母皇生隙。”

  嚯!

  聽到這話,武則天一張臉更是冷冽。

  皇室丑聞倒也罷了,萬一子唯因為此事埋怨她這個媒婆,怎么辦?

  在她心里,子唯的地位自然更高。

  況且子唯性格偏激,提把長刀將武延光砍死……

  武延光死了就死了,子唯憤怒不受控制,再把裹兒給咔嚓了,那就徹頭徹骨的悲劇了。

  非但如此,聲望也將一跌到底,還會被文人記載在野史,淪為后世的笑柄。

  念及于此,武則天緩緩道:

  “朕會派人去查清。”

  太平嗯了一聲,很乖巧的給母皇揉肩擦背。

  武則天右手抵住下頜,做沉思狀。

  半個時辰后,太平告退,武則天立刻傳召上官婉兒。

  沒有旁敲側(cè)擊,直接問道:

  “婉兒,宮外有安樂郡主的謠言?”

  上官婉兒表情驚愕,忙搖頭:“婉兒不清楚。”

  武則天直視著她,聲音帶著威壓:

  “不許瞞朕,有什么說什么!”

  “這……”上官婉兒蹙眉,低聲道:

  “回陛下,安樂郡主名聲很好,一言一行都沒有逾越規(guī)格之處。”

  “朕要了解她感情方面。”武則天喝了一聲。

  上官婉兒垂眸,模擬兩可道:

  “她好像對中山王頗有微詞,又跟武延光走得近。”

  武則天起身來回徘徊,神色也愈發(fā)難看。

  裹兒對子唯頗有微詞。

  再聯(lián)系到裹兒每次在她面前表現(xiàn)得對婚事抗拒,她以為是小女子嬌羞作態(tài)。

  現(xiàn)在看來,裹兒的確是不喜子唯。

  再說謠言,無風(fēng)不起浪啊。

  “讓梅花內(nèi)衛(wèi)細(xì)查,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武則天冷冰冰道。

  “遵命。”

  上官婉兒領(lǐng)命而去。

  武則天的惱怒都有些抑制不住,低罵道:

  “裹兒愚不可及,跟你爹一樣蠢!”

  武延光,那就是一個草包,連子唯的腳底皮都比不上。

  朕戳和你這樁好婚事,你竟然放著璞玉不要,去愛慕一坨狗屎!

  要是朕是你這個年紀(jì),全天下的女子,誰敢跟朕搶子唯?

  簡直榆木腦袋!

  ……

  沉浸在喜悅中的神都城,突然一則謠言傳遍大街小巷。

  神皇陛下原本給中山王定一門親事,女方是安樂郡主。

  誰料安樂郡主竟然傾慕武家一個差點外嫁突厥的孬種。

  一石激起千層浪!

  百姓出奇憤怒,對著安樂郡主破口大罵。

  中山王剛剛創(chuàng)下驚世駭俗之功,偉岸的身影撐起整個國家,這樣的男人,竟然遭到女子嫌棄!

  能跟中山王聯(lián)姻,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你非但不把握,還棄之如履。

  有眼無珠!

  這一晚,神都無數(shù)閨房女子徹夜難眠,一邊罵著安樂郡主,一邊幻想中山王下個聯(lián)姻對象是自己。

  深夜,宣仁坊一座府邸。

  懸著“梁王”二字車燈的馬車緩緩?fù)O隆?br />
  武三思背靠車壁,還在思量著今天的流言。

  他不在乎是誰在鉗制輿論,更不在乎是事實還是謠言。

  他只在乎能不能從中獲取什么利益。

  的確可以。

  武家屢次被張巨蟒欺凌羞辱,而陛下卻沒給此獠任何懲罰,武三思算是看出來了。

  陛下只是將武氏諸眾當(dāng)作工具而已,根本就沒有大位傳遞的真誠心意,利用武家制衡李家,她的地位便能獨尊。

  不過武三思絕不會放棄,至少表面上,他爭儲的可能性也很大。

  但他現(xiàn)在知道適當(dāng)放低身段,以前想著跟廬陵王斗爭,如今可以通過聯(lián)姻達(dá)成和平穩(wěn)固。

  先解決掉兩人共同的對手,也是強(qiáng)勁的敵人——太平!

  太平最近氣焰愈發(fā)囂張,在朝堂安插官員,拉攏六部,隱隱有結(jié)黨的趨勢。

  如果他跟廬陵王議和,武家勢力跟李唐勢力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手,輕易就能碾壓太平的公主黨。

  議和需要一個切入點。

  而聯(lián)姻,顯然是最佳切入點。

  思緒過后,武三思走下馬車,一身樸素衣袍的武延光早在門口迎接。

  “拜見叔父。”武延光恭敬施禮。

  “免禮。”

  武三思笑容可掬,把住侄兒的手臂,一起走進(jìn)大廳。

  廳里,武三思接過武延光奉上的香茗,開門見山道:

  “外面的流言,你聽說了沒有?”

  “什么流言?”武延光一臉茫然。

  武三思端詳著他,侄兒自從被突厥拘禁過后,整個人就變了。

  大抵是在草原放羊放昏了頭,堂堂武家子弟,竟然從事商賈行業(yè)。

  “你跟安樂郡主。”武三思猜到他應(yīng)該真不清楚,于是直接點醒。

  武延光聽到這個名字,眼底的愛慕之色一閃而過。

  精明的武三思捕捉到了,他微不可察的點頭:

  “侄兒,聽說你跟她交往密切?”

  武延光定了定神,苦笑道:

  “沒有,她需要幾百種鳥類的羽毛,其中包含許多奇禽異獸。”

  “而我的商隊經(jīng)常去草原,草原有蓑羽鶴,草原金雕,花頭鵂鹠……等等。”

  “她每次派奴婢過來付錢,我商隊滿載而歸,就把采集好的羽毛給她。”

  武三思越聽越怒,厲聲喝道:

  “就這樣?啊?”

  “嗯。”武延光點點頭,臉色復(fù)雜。

  他當(dāng)然也想親近神都第一美人,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吶。

  交易了好幾次,卻從來沒有跟安樂郡主碰面。

  眼看算盤落空,武三思怒不可遏:

  “你愛慕她么?”

  “我……我……不不……”武延光吭吭哧哧。

  武三思竄起身,戟指著他:

  “跟老夫說實話!”

  剛剛的眼神不會說謊,這侄兒絕對言不由衷。

  武延光沉默一小會,弱弱道:

  “早就聽說,張巨蟒的聯(lián)姻對象,很可能是她。”

  “涉及到張巨蟒,我可不敢……”

  “懦夫!”武三思唾沫星子橫飛,斬釘截鐵道:

  “堂堂大丈夫,豈能將心儀女子相讓?”

  張巨蟒?

  本王就要惡心死他!

  出了事,把侄兒推出去背黑鍋就行了……

  “你放心,老夫替你做主,張巨蟒要記恨,都沖著老夫來。”

  武三思凝視著武延光,慷慨激昂道。

  武延光目光一閃,低著頭沉默。

  “明天,老夫就進(jìn)宮求陛下賜婚!”武三思袍袖一卷,負(fù)手離去。

  等叔父離開,武延光嘴角微微勾起,滿腔的興奮幾乎傾瀉而出。

  “我要娶神都第一美人,安樂郡主是我的!”

  他拳頭緊握,狠狠揮舞了一下。

  綿綿黃沙與天際相接,一盤渾圓的落日貼著沙漠的棱線,大地被襯得暗沉沉的,透出一層深紅。

  巍峨的城墻上,一個皮膚粗糙的士卒瞇著眼仰望熾陽:

  “將軍,你說,太陽遠(yuǎn)還是洛陽遠(yuǎn)?”

  一旁的魁梧將軍笑了笑,罵罵咧咧,“瓜娃子,當(dāng)然是太陽更遠(yuǎn)了!”

  士卒摩挲著身上的玉佩,悵然道:“那將軍,為什么說抬頭見日,不見洛陽呢?”

  將軍沉默。

  他走過去將被風(fēng)吹倒的旗幟扶正,神情有些黯然。

  自己也二十年沒去過神都城了。

  從鮮衣怒馬的少年變成了滿臉滄桑的中年,中原從李唐政權(quán)換成了武周政權(quán)。

  唯一不變的是,安西軍永遠(yuǎn)駐守西域的心。

  “守護(hù)中原是我們的職責(zé)。”他沉聲道。

  士卒看著將軍,重重點頭。

  忽而馬蹄聲驟起,卷起漫天黃沙。

  將軍皺眉,接過手下遞來的鐵盔,直著脖子不慌不忙地戴在頭上,把繩子系好,這才隨后走下城墻。

  幾十騎先行疾馳,身后是浩浩蕩蕩的騎兵,約有數(shù)千眾。

  朝廷大旗高高舉起,在黃沙漫卷中飄揚(yáng)。

  唐休璟勒住馬韁,一躍下馬,而后取下頭上的兜鍪。

  朝廷五千騎兵整整齊齊下馬,皆脫下頭盔,凝望著這座城池。

  狂風(fēng)呼嘯,氣氛莊嚴(yán)肅穆。

  他們在致敬。

  對這些戍守邊疆將士致以崇高的敬意。

  安西軍遠(yuǎn)離家園,鎮(zhèn)守西域,堅守著大周的疆域,威懾西域幾十國,令安西都護(hù)府屹立在黃沙之上。

  龜茲城上的安西軍眼眶泛紅,將軍清了清嗓子,哈哈大笑道:

  “諸位,請進(jìn)城。”

  唐休璟將身份令牌遞給城門守將,率眾入駐龜茲鎮(zhèn)。

  他跟守將文秉抱拳行禮,笑著道:“這次帶來了美酒,還有長安的糕點,快分下去了吧。”

  文秉謝過之后,有些疑惑,“不知唐將軍為何而來,安西沒有收到朝廷詔書。”

  唐休璟擦了把汗,回道:“奉中山王之命。”

  文秉立刻收聲,不敢再追問下去。

  隴西李氏覆滅的消息隨著商人西行,傳遍了安西四鎮(zhèn)。

  難道中山王是專門派人清理后患?

  他皺了皺眉,歷時兩個月,帶著五千騎兵前來安西,只為了幾個李氏子弟?

  這個可能性太低。

  一路上,唐休璟見街道五步一崗戒備森嚴(yán),那些軍士雖然穿得破舊,盔甲下面多是麻布,但站得筆直如樹一動不動。

  他點了點頭,論軍隊?wèi)?zhàn)斗力,安西軍可謂精銳中的精銳。

  半個小時后,到達(dá)安西都護(hù)府。

  一個額頭不甚飽滿,而且有幾道橫著的抬頭紋的中年男子已經(jīng)在府前等候。

  “見過大都護(hù)。”唐休璟臉上露出燦爛笑容。

  安西大都護(hù)公孫雅靖快步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嘿嘿笑道:

  “休璟,一別十年有余,今晚痛飲一番。”

  大廳里。

  兩人微醺,公孫雅靖眼睛直直盯著唐休璟,語氣低沉道:

  “能不能別殺?”

  唐休璟持酒壺的手僵住,啞聲道:“我也是執(zhí)行軍令。”

  “呵呵……”公孫雅靖哂笑一聲,猛灌一口酒,“休璟,該談公務(wù)了。”

  唐休璟放下酒壺,審視著他:

  “滅西域一國。”

  什么?

  公孫雅靖滿臉震駭,渾身酒意瞬間清醒。

  他感覺有些難以置信,軍令就是滅國?

  那可是一個國家啊!

  唐休璟神情嚴(yán)肅道:“大都護(hù),挑個軟柿子,滅了它,擒住其國王押去神都。”

  公孫雅靖略作猶豫,露出不解:“理由呢?”

  “理緒啊。”唐休璟看著他,苦笑一聲:

  “作為老友,我只能奉勸你聽令行事,中山王的性格你應(yīng)該清楚。”

  公孫雅靖頓時語塞,無奈點頭。

  這就是一尊人擋殺人,佛擋誅佛的煞神,普天之下除了陛下,恐怕沒人敢問他理由。

  他鎖眉沉思,直言道:“西域好多是我大周的藩屬國,每年都按時納貢。”

  唐休璟擺擺手,語氣里透著堅決:

  “既然不聽話,只能狠狠收拾,讓其余夷狄長長記性。”

  說完略過這個話題,敲了敲桌沿,“理緒,滅國之后,安西軍陳兵蔥嶺地帶。”

  “吐蕃?!”公孫雅靖立刻反應(yīng)過來,聲音有些震驚。

  “稍安勿躁。”唐休璟安撫了一聲,笑著道:

  “做做樣子嚇唬蕃人,在蔥嶺按兵不動就行。”

  公孫雅靖松了一口氣,自動不過問原因。

  “召集四鎮(zhèn)鎮(zhèn)守使,安西兩萬兵馬,我這里五千,三天后出兵滅國。”

  唐休璟繃著臉,異常鄭重。

  “是。”公孫雅靖頷首。

  談過公務(wù),唐休璟沉默了半晌,喉嚨滾動,“理緒,將安西軍李氏子弟的名單……”

  “別說了。”公孫雅靖截住他的話,硬邦邦道:

  “斬草除根,張巨蟒好狠的心!”

  ……

  深夜,龜茲城載歌載舞,夜笛聲飄揚(yáng),安西軍喝完酒,帶著朝廷的兄弟,去嫖西域的金發(fā)美人。

  唐休璟走出大都護(hù)府,三個神皇司綠袍在外面等候。

  “探查清楚了么?”他問。

  其中一個綠袍頷首,“詢問了很多安西軍,李家子弟沒什么異常,少數(shù)幾十個喊著報仇、逃竄西域被捉回來了,剩下的都在堅守崗位。”

  唐休璟長松一口氣,聲音也變得溫和幾分:

  “這幾十個人處理掉。”

  ……

  城北。

  李振華率領(lǐng)李家子弟來到指定地點。

  他們都解了甲,掛有武散騎等品級便穿著朝廷賞賜的官袍。

  每個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夾雜著一絲絲恐懼。

  此行也許是死吧,生殺予奪只在對方一念之間。

  逃?

  往哪里逃呢?

  逃出去就是叛國,跟安西朝夕相處的戰(zhàn)友刀兵相見,那種滋味比死還難受。

  遠(yuǎn)離中原,在西域這塊地上,他們安西軍就是一體的,誰也不屑投奔西域這些夷狄。

  身為戰(zhàn)士本應(yīng)該馬革裹尸戰(zhàn)死沙場為榮,可他們知道已經(jīng)有四十多個族人被處決了。

  不知不覺走到一處房屋,明晃晃的刀槍讓他們覺得寒意非常。

  寬闊的大廳內(nèi),四周墻邊有兩副燈架,上面點著油燈,亮光不太行卻把墻壁熏了一片黑漆漆的污跡。

  唐休璟高坐主位,環(huán)顧著兩百多個隴西李氏子弟。

  他沉聲道:“你們應(yīng)該清楚來意。”

  李振華有一瞬間的緊張,旋即怒氣涌上心頭,厲喝:

  “張巨蟒不就是要我們的命么?來吧,殺了我們!”

  “我們寧愿有尊嚴(yán)地站著死,也不愿奴顏屈膝地跪著生!”

  此刻,所有人都表現(xiàn)得異常鎮(zhèn)定,接受命運(yùn)的審判。

  人為刀俎他們?yōu)轸~肉,就算暴起殺了這個將軍,外面還有精銳五千。

  “哈哈哈哈,有種!”唐休璟拍了下長案,站起來負(fù)手踱步,淡淡開口:

  “爾等雖不是隴西李氏嫡脈正房,但流著隴西李氏的血液,按理說因罪處死。”

  頓了頓,他拔高聲調(diào):

  “但王爺說了,你們背井離鄉(xiāng)在這沙漠之地抵御外寇,多年浴血奮戰(zhàn),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王爺不會忘記你們?yōu)榈蹏鞯暮沽鞯难粫屇銈兒溃 ?br />
  李氏族人聞言,那股瀕臨死亡的絕望慢慢消失,而后復(fù)雜的情緒充斥全身。

  被赦免了,該感謝那個人么?

  可滅族之仇,他們?nèi)绾我舱f不出感恩戴德的話。

  “條件呢?”李振華率先回過神。

  他不信張巨蟒會這么寬宏大量。

  唐休璟直視著他:“終生駐守西域,不得踏入中原。”

  眾人登時沉默。

  “在安西待久了,早就不念故鄉(xiāng)了。”

  李振華說完抱拳,踏步離去。

  其余族人也神色黯然的離開。

  不能回去也好,將隴西李氏塵封在記憶深處,能偶爾懷念已經(jīng)夠幸運(yùn)了。

  ……

  三天后。

  大周安西四鎮(zhèn)兵馬齊動,席卷漫天黃沙,耗時僅僅一個時辰,滅掉一個四萬兵馬的倒霉小國,國王淪為階下囚。

  整個西域震動,諸國瑟瑟發(fā)抖,不知道大周那根神經(jīng)搭錯了,為什么突然暴虐發(fā)瘋?

  難道是彰顯帝國在西域的聲威?

  下個受害者會是誰?

  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碎葉鎮(zhèn)守使韓思忠傳告西域,立刻遣使前來碎葉鎮(zhèn),否則后果自負(fù)!

  諸國不敢耽擱,聽到消息立即起身。

  幾天后。

  碎葉鎮(zhèn)一座酒館。

  唐休璟對面坐著一個身軀寬闊,滿臉橫肉的將軍。

  “韓將軍,中山王可說了,端門外的頌德天樞,有你韓思忠一份功勞!”

  他把玩著酒盞,輕聲笑道。

  嘩!

  韓思忠把酒杯甩在地上,瞪圓了銅鈴大眼,激動萬分:

  “果真?中山王真夸了某?”

  唐休璟輕輕頷首:“嗯,我親耳所聞,王爺欣賞你四處侵略諸國的作風(fēng)。”

  話音落下,韓思忠滿臉紅光,臉上的橫肉更是抖動幾下。

  他怒拍胸脯,興致勃勃道:

  “某這就去搶個金發(fā)碧眼的公主,給王爺做暖床小妾!”

  “不,搶五個!”

  “這個就算了。”唐休璟擺了擺手,“王爺連突厥公主都不屑一顧,豈會要腋下狐臭的西域公主?”

  聽到突厥二字,韓思忠眼神里皆是向往之色,敬佩萬分道:

  “覆滅突厥,踏破草原,封狼居胥!此等驚世駭俗之功績,可惜某沒能參與,更遺憾未能一睹中山王風(fēng)采。”

  “你知道西域諸國聽聞消息,瘋狂往安西四鎮(zhèn)送錢送糧,這群孬貨!”

  “呵呵……”唐休璟臉上露出一抹譏笑,“他們是欠收拾的賤骨頭!”

  “啥時候還有滅國的好事,某將帶頭沖鋒!”

  韓思忠緊攥拳頭,身上隱隱有著嗜血的氣息。

  他對中山王幾乎是盲目崇拜,實在是太霸道了!

  唐休璟眉梢微揚(yáng):“等著吧,以后肯定少不了。”

  “李客,上酒,再燒幾道拿手好菜!”

  酒壺見底,韓思忠吼了一聲。

  不多時,一個容貌清秀的掌柜端著幾壺酒、幾碟菜肴過來。

  “姓李?”唐休璟隨意問道。

  掌柜嚇一跳,慌忙解釋,“將軍,小的跟隴西李氏沒任何聯(lián)系啊。”

  韓思忠接過酒壺,一邊斟酒一邊說道:

  “這位曾是蜀中游俠,刺傷了一個官員,被朝廷流放到西域,釀酒手藝極好。”

  “朝廷多次大赦天下,為什么不回中原?”唐休璟奇怪。

  李客摸了摸后腦勺,耿直道:

  “將軍,胡商夷狄有錢啊,等賺夠了,咱再回蜀中置田。”

  “哦。”

  唐休璟目光轉(zhuǎn)向酒館走廊,走廊上鋪滿書卷,一個一歲左右的小孩趴在書卷上打滾,不時嗷嗷大叫。

  他笑著道:“你孩子么?挺靈動的,你賺夠了錢早點回中原,讓孩子進(jìn)學(xué),長大了光宗耀祖。”

  “借將軍吉言。”李客作揖,跑到走廊抱起孩子,“白兒,快跟將軍道謝。”

  小孩睜大著天真無邪的眼睛,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好半天。

  “李白,這個名字倒是平平無奇。”

  唐休璟感慨了一下,繼續(xù)跟韓思忠暢飲。

  半個月時辰后,鎮(zhèn)守府校尉稟報,稱西域使節(jié)都來了。

  “記賬!”

  韓思忠丟下這句話,跟唐休璟快步朝鎮(zhèn)守府而去。

  碎葉鎮(zhèn)守府,客廳里。

  各國使節(jié)齊聚一堂,眾人服裝各異,膚色黃白黑皆有,唯一相同的就是心情都很惶恐。

  踏踏踏——

  腳步聲響起,所有使節(jié)都起身相迎。

  韓思忠掃了他們一眼,冷冰冰道:

  “大周帝國中山王,對爾等的行徑異常憤怒!”

  轟!

  猶如平地起驚雷,眾使者腦海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大周別的王可以不知道,中山王卻是如雷貫耳!

  屠滅突厥的張巨蟒啊!

  難道滅國的命令是他下的?

  難怪……這就是張巨蟒的作風(fēng)!

  使臣們脊骨發(fā)寒,竟有些透不過氣來。

  以往在西域兇神惡煞的韓鎮(zhèn)守使,現(xiàn)在看來卻是那般良善溫柔。

  人家不過就是搶地?fù)屽X。

  張巨蟒動不動滅國啊!

  “怎么不說話?”韓思忠板起臉,咆哮了一聲。

  一個大胸肥臀的女使節(jié)操著拗口的腔調(diào),弱弱道:

  “請問,哪里惹爹爹生氣了?”

  “爹爹?”

  唐休璟微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似乎察覺到他的疑惑,韓思忠徐徐解釋道:

  “這是女國使節(jié),女國位于天竺國旁邊,以產(chǎn)鹽、開采黃金謀生。”

  “其國是母權(quán)制,國內(nèi)女王當(dāng)政,實行一妻多夫制。”

  “自從突厥滅亡的消息傳來,女國國王將中山王奉為國父,子民皆要稱爹爹。”

  “原來如此。”唐休璟點頭,直視著女國使節(jié),寒聲道:

  “你爹爹怒火沖天,聲稱要打死你們這些不孝兒女,若不是大周朝堂阻攔,整個西域?qū)⑸`涂炭!”

  嚯!

  聽聞此話,眾使節(jié)更是頭皮發(fā)麻。

  雖然不知道里面有沒有夸張成分,但一切都遵循那個人的行事風(fēng)格。

  “究竟是何原因引得中山王暴怒,請將軍明示。”

  一個使節(jié)顫著聲線說。

  眾人神情忐忑,緊緊凝視著唐休璟。

  唐休璟皺了皺眉,滿腔的徹底爆發(fā)出來,怒吼道:

  “中山王仔細(xì)探查絲綢之路的情況,簡直觸目驚心!”

  “爾等蕞爾小國,竟然在境內(nèi)設(shè)十幾個關(guān)卡,層層收過路稅!”

  “你們他娘的收那么多稅,有時候還堵住商路,剝削諸國商賈,那還有誰愿意來咱大周做生意?!”

  “簡直貪得無厭,置大周帝國于何地耶?!”

  話音落下,眾使臣臉色驟變。

  這是咱們國家的內(nèi)政,張巨蟒有何權(quán)力干涉?

  再者說,絲綢之路是暴利,就算稅收高,也不影響商人的利潤。

  罽賓國使節(jié)看一眼唐休璟,悶聲道:

  “將軍,這是我們國家的事,大周也沒資格插手吧?”

  “呵呵……”韓思忠闊步走到他面前,盯著他,一字一句道:

  “滅了你們,將你們納入版圖,就是大周自己的事了。”

  “這……”罽賓國使節(jié)嚇得肝膽欲裂。

  其余使節(jié)也紛紛打寒顫,張巨蟒真歹毒啊!

  說起話來冠冕堂皇,還不是為了霸占利益。

  合著讓咱們別收稅,到了大周地界,你再統(tǒng)一收,連同咱們那份收入囊中。

  對于商人而言,交同樣數(shù)目的關(guān)卡稅,交給誰不是交,交給大周還安穩(wěn)點。

  “不可能!”一個使節(jié)斬釘截鐵拒絕。

  關(guān)卡稅可是重中之重,這里面有龐大稅收,絕不能將這塊肥肉送給大周。

  韓思忠見狀,不得不提醒他:

  “中山王大軍還在隴西停留的消息,你們都清楚,他老人家要是不開心,西域可就遭災(zāi)了。”

  唐休璟也補(bǔ)充道:“記住,這一次是提醒,下一次你們就得做好戰(zhàn)爭準(zhǔn)備了。”

  一眾使節(jié)皺緊眉頭,沉吟不語。

  他們好恨啊!

  張巨蟒這個狗東西拿著斧頭談判,可惡至極!

  要是強(qiáng)大的突厥沒滅亡,他們倒還真敢聯(lián)合起來反抗。

  可草原都被直接踏平,咱們西域這些小國如履薄冰啊。

  “咳……”唐休璟咳嗽一聲,神情古井無波道:

  “你們都是大周親密的友邦,中山王也不會特意難為你們。”

  “關(guān)卡稅減半,且一個國家只能設(shè)立一道關(guān)卡。”

  眾人面面相覷,沉默下來。

  他們的動搖和猶豫幾乎寫在臉上,唐休璟的一番話,說白了,就是大周吃肉喝湯,他們這些國家啃剩下的骨頭。

  人家為了威懾恐嚇,不惜動兵滅了一個國家,這個下馬威實在是令人心悸。

  況且張巨蟒這個狗東西還在隴西,保不齊什么時候就發(fā)兵進(jìn)西域。

  到時候此獠來了,那可真要血流成河。

  “諸位,考慮好了沒?”韓思忠喝了一聲。

  眾使節(jié)略默,措辭道:

  “咱們不能做主,還要回去商議一下。”

  “權(quán)當(dāng)答應(yīng)了。”唐休璟滿意頷首,微微一笑道:

  “你們能曉大義,甚是難得,回頭本將稟明朝廷,一定封你們酋長國王一個大大的官!”

  眾使節(jié)滿口苦澀。

  答應(yīng)了封官,不答應(yīng)就揮刀了。

  “十天后,此處簽訂條約,諸位請回吧。”

  韓思忠笑得春風(fēng)拂面,頗有彌勒佛的模樣。

  “告退!”

  各國使節(jié)郁悶離去。

  張巨蟒,你這條狗東西!

  ……

  隴西,石堡城。

  石堡是大周和吐蕃邊境上的一處軍事重鎮(zhèn),對于兩方都具有重要意義,在這里兩軍曾展開過數(shù)次血腥的爭奪。

  此時城內(nèi)外皆是大周兵馬,軍營連綿幾里。

  中軍大帳。

  張易之一襲月白色長袍,手捧香茗,案上放著一本剛看完的書卷。

  他輕抿一口茶,喃喃道:“唐休璟應(yīng)該快到安西四鎮(zhèn)了。”

  此行既要威懾西域,也要強(qiáng)搶利益。

  如此富庶的絲綢之路,沿路關(guān)卡的稅收竟然差不多,某些屁大的小國也敢收重稅。

  真是豈有此理!

  咱們大周拳頭硬得發(fā)燙,作為協(xié)同萬邦的老大哥,不應(yīng)該拿九成利益么?

  剩下的一成由西域諸國瓜分才合情合理。

  但也不能完全掀桌子,畢竟絲綢之路牽扯到國家太多,總得給人家一點好處。

  絲綢之路對大周而言,不僅是財富,商人還會傳來西方的文化知識。

  張易之當(dāng)然不會迂腐到認(rèn)為西方都是糟粕,任何文化理念都有其可取之處,只要認(rèn)真辨別篩選就行。

  正思考間,裴旻入內(nèi)稟報:

  “公子,吐蕃使臣前來覲見。”

  “宣!”

  張易之揮手。

  幾息后,一個梳著小辮的矮短男子趨行進(jìn)來,噗通跪地:

  “吐蕃使臣達(dá)赤旺堆叩見中山王!”

  聲音誠摯謙恭,姿態(tài)持重有禮。

  “起來吧。”

  張易之平靜開口。

  達(dá)赤旺堆起身后,迫不及待直切正題:

  “中山王,不知陳兵石堡城,所為何事?”

  說話的時候,他嘴皮子都在打顫,神情緊張至極。

  別人派兵到家門口,誰不緊張?

  當(dāng)這個人還是張巨蟒時,那簡直是恐懼到靈魂深處?

  他究竟要做什么?

  “何事?”張易之瞇了瞇眸,俊美的臉龐滿是譏笑:

  “帶兵不打仗,難道在隴西養(yǎng)豬?”

  嚯!

  雖然早有猜測,但親耳聽到,還是覺得腦海發(fā)暈,差點眼前一黑。

  打仗講究師出有名,咱吐蕃最近和大周井水沒犯河水啊!

  達(dá)赤旺堆喉嚨滾動,“敢問,大周打算侵略我吐蕃?”

  張易之審視著他,冷聲道:“侵略?我不可承擔(dān)這個罪名,反擊罷了!”

  “中原在歷史上從來就沒有擴(kuò)張、侵略性,所有的所謂擴(kuò)張,都是因為被那些“夷族騷擾得火冒三丈,才不得已出兵滅掉以絕后患!”

  轟!

  達(dá)赤旺堆耳膜嗡嗡作響,有些難以置信。

  以絕后患這個詞匯太過尖銳,況且這不是侵略是什么?

  張易之似乎看透了他的疑惑,怒喝道:

  “將俘虜帶進(jìn)來!”

  須臾,親衛(wèi)押解十個手腳戴著鐐銬的俘虜。他們皆是鼻骨高,皮膚粗糙,梳著小辮,頭裹紅抹額,很純正的吐蕃模樣。

  “上個月,一小部隊蕃人劫掠隴西百姓,神都城震驚,陛下暴怒,命我率兵征討吐蕃。”

  張易之眉眼籠罩著寒霜,聲音更是陰冷幾分。

  “不……沒有的事……”達(dá)赤旺堆面色慘白。

  絕不可能啊!

  他承認(rèn),吐蕃內(nèi)部許多奴隸主喜歡劫掠大周,但這些貴族腦子不蠢!

  誰不知道張巨蟒的大軍就在隴右?

  誰敢拔當(dāng)著老虎的面拔其胡須?

  所以這段時間,吐蕃人不可能搶劫隴西,沒有絲毫可能性!

  張易之盯著他,厲聲道:“區(qū)區(qū)吐蕃也敢不自量力與我大周為敵,簡直荒謬絕倫!”

  “想起隴右百姓的慘狀,本王感覺到刻骨的悲愴,夜夜被噩夢驚醒!”

  “此仇不報,本王有何顏面面對天下百姓?”

  達(dá)赤旺堆四肢發(fā)軟,忙道:“神圣皇帝平定四方,日月所照之國,并為臣妾……”

  “住嘴!”張易之截住他的話,聲音冰冷,“大周沒有吐蕃這個臣妾,吐蕃的無恥天神共憤!”

  “自稱咱大周一個藩國,卻時常襲擾隴西,蜀中兩地,劫掠漢人人口數(shù)萬,將他們?nèi)孔鳛榕`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

  達(dá)赤旺堆低著頭,難免冒出幾分怒火。

  論無恥,整個天下都比不上你張巨蟒!

  他闊步上前,掃視著俘虜,嘰里咕嚕一大堆話。

  俘虜佯裝恐懼,也嘰里咕嚕。

  達(dá)赤旺堆皺了皺眉,突然問道:“那你們隸屬哪個貴族?”

  俘虜愣住,啞口無言。

  這時候,達(dá)赤旺堆要是還不明白,那他就蠢到腳底皮了!

  誰讓你們劫掠都不知道,可能么?!

  這完全是張巨蟒親自導(dǎo)演的一出戲!

  “王爺,這些人長得像吐蕃人,可分明不是!”他轉(zhuǎn)頭怒視張易之。

  張易之負(fù)手踱步,平靜開口:

  “貴使以為我眼睛瞎了?你說不是就不是?那為什么他們在隴西搶劫被擒?”

  達(dá)赤旺堆滿腔的憤怒終于克制不住。

  “中山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這是非正義之戰(zhàn),天下諸國都會譴責(zé)反對你!”

  故意弄幾個俘虜,就準(zhǔn)備發(fā)動一場侵略戰(zhàn)爭!

  此人簡直無恥到極致!

  “我大周統(tǒng)領(lǐng)萬邦,自有大國氣度,萬萬做不出侵略這種口誅筆伐的事。”

  “可惜你吐蕃欺我大周太甚,泥菩薩尚有幾分火氣,何況泱泱大國?”

  “回去告訴你們贊普,天兵所至,踏破高原!”

  張易之看向達(dá)赤旺堆,神情很是冷漠,語氣更是毫無波瀾,就像即將踩死螻蟻般隨意自然。

  “張巨蟒,你不要欺人太甚!”達(dá)赤旺堆憤恨交加,牙齒緊咬,身軀顫抖。

  張易之居高臨下俯瞰著他,輕描淡寫的道:

  “貴使請注意言辭,連你們贊普都不敢這樣和我說話。”

  “你……”

  達(dá)赤旺堆表情劇變,一股憤怒從天靈蓋席卷而下。

  聽此獠的話,仿佛吐蕃就是他粘板上的肉一般,隨手可以宰割。

  他太自以為是了!

  他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過一瞬間,達(dá)赤旺堆又涌起出濃濃的不甘。

  眼前這個俊美得不像話的男人,就像魔鬼一樣!

  他竟從未敗過,仿佛是天地的寵愛,氣運(yùn)加身一般。

  連龐大的突厥帝國都在他腳下粉碎。

  如今內(nèi)部混亂的吐蕃,能抵擋住他的大軍么?

  “這是《討吐蕃檄文》,帶回去貴國大臣看看。”

  張易之踱步到書桌,拿起一張宣紙,甩給達(dá)赤旺堆。

  達(dá)赤旺堆接過一看,額頭上青筋暴起:

  “吐蕃窺竊隴右,非一日之癡心妄想,鼠輩小兒,但知鶩利,何以成氣?雞豚狗彘,吮癰舐痔,沐猴而冠,豈敢亂天?

  ……

  泱泱大國,數(shù)千年底蘊(yùn),四海之內(nèi),皆能征之士,五岳之麓,盡智謀之才,豈容吐蕃猖獗?

  今率八萬貔貅,決千里之勝,掃蕩吐蕃,殄滅無遺,雪大周之恥。

  天戈所指,澄清寰宇,還日月光芒!”

  看完后,達(dá)赤旺堆雙眼冒火,死死攥住檄文。

  他知道此戰(zhàn)不能避免了,人家已經(jīng)準(zhǔn)備打進(jìn)來,作為一個國家,就算力量疲弱,也得狠狠打回去!

  “好!”

  他怒喝一聲,死盯著張易之:“既然王爺意圖入侵,吐蕃不得不舉兵防備,且在戰(zhàn)場一決雌雄。”

  “告辭!”

  說完轉(zhuǎn)身闊步離去。

  “好,有本事把我張某人打死,沒本事,我打死你們蕃人!”

  張易之聲音冰冷,眼眸里殺氣沖霄,渾身散發(fā)的氣勢仿佛讓天地為之一蕩!

  達(dá)赤旺堆背影微顫,脊骨發(fā)寒,竭力平復(fù)緊張情緒,加快腳步離開軍營。

  著的琉璃燈都碰撞出清脆的聲音。

  武則天目光無波無瀾,風(fēng)輕云淡道:

  “退朝。”

  說完在宮婢內(nèi)侍的簇?fù)硐拢x開朝殿。

  朝會結(jié)束之后。

  許多大臣都是相互攙扶著走出朝殿,縱然取得勝利,但那股心悸怎么都無法消散。

  到現(xiàn)在后背還是濕的,腿還是抖的,大腦還是有些空白的!

  張巨蟒!

  此獠就是徹頭徹尾的瘋子,阻止了一次,還能不能阻止下一次?

  唯有在源頭處掐滅,就是誅殺此獠,讓惡魔回地獄,別再禍害人間。

  念及于此,世家大臣恨不得立刻弄死此獠!

  短短半天時間,朝殿的事情傳出,轟動了整個神都城,所有百姓都被震撼到了。

  但消息的傳播,顯然更是恐怖,像長了翅膀一樣,很快傳遍京畿。

  宛若隕石砸進(jìn)深海,在各地掀起驚天浪潮。

  如果沒有朝臣勸阻,中山王竟然要直接覆滅隴西李氏!

  將一個在天下人心里聲望隆高的家族徹底抹去。

  這簡直令人神魂顫栗,震撼若石化掉一般。

  這也導(dǎo)致了一個情況,所有人都知道中山王冷血無情,但是卻不知道他到底無情到了何種地步。

  而這個消息一經(jīng)傳出,立馬造成了恐怖的大地震。

  很多人才慢慢意識到,那個最有權(quán)勢的年輕人有著掀破蒼穹的膽魄!

  ……

  迎仙殿。

  太平急急趕來,她猜想母皇心情不佳,便來安慰一番。

  可當(dāng)走進(jìn)大殿,武則天表情一如既往的閑靜,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太平小心翼翼走到錦榻旁,掀開帷幔,貼心的給武則天揉肩捶背。

  “呵……”武則天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令月姓李,莫非也打算勸朕?”

  太平一驚,忙不迭搖頭,“兒臣當(dāng)然希望中山王屠滅隴西李氏,涉及謀反,一定要嚴(yán)懲!”

  感受肩膀的手微僵,武則天端詳著她:“你在撒謊,你應(yīng)該覺得子唯的做法太過莽撞了吧。”

  太平眼神躲閃,女兒的心思哪里能瞞過母親,她老實承認(rèn)道:

  “隴西李氏牽扯到太多,一旦覆滅,大周社稷會動蕩不安。”

  武則天盯了她幾秒,眉宇染上寒霜,冷聲道:

  “空談之人,最瀟灑,做事之人,最挨罵。”“你不覺得毛骨悚然,朕可是渾身都在顫抖,這是朕的天下,還是隴西李氏的江山,天下重要的命脈被他們把持,置朕于何地?”

  “拿社稷動蕩做冠冕堂皇的借口,這天下缺了誰不是天下?”

  太平聽罷,心里雖不認(rèn)可,嘴上卻柔柔道:“兒臣失言,請母皇恕罪。”

  武則天瞇了瞇鳳眼,推開她,“退下吧。”

  太平身子僵硬,察覺到母皇的怒火,她不敢再造次,福福禮便告退。

  等她走后,武則天喚內(nèi)侍傳喚上官婉兒。

  半刻鐘后,上官婉兒趨行入殿。

  武則天負(fù)手站在窗下,淡淡開口:

  “婉兒,擬一道密旨。”

  “是。”上官婉兒頷首。

  武則天略默,話鋒凌厲十足:“內(nèi)容就八個字——無需顧慮,清除蛀蟲。”

  此話,讓上官婉兒腦海里掀起了驚濤駭浪,陡然有股寒意直冒心頭。

  這是讓張郎一力承擔(dān)責(zé)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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