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兄長
進入五月之后,天越發熱了,院中的花木也更加的蔥蘢茂盛。
許長安經過調養,傷勢漸漸好轉,開始下床走動。嫌房中憋悶,她干脆到院子里散步。
青黛擔心她的傷勢,緊隨其后。
午后靜悄悄的,蟬在樹上高聲叫著。那只三個月大的貍花貓團著身子臥在樹下,白乎乎的肚皮向外翻著,發出陣陣鼾聲。
待她們走近,貍花貓懶洋洋地抬頭瞧了一眼,繼續呼呼大睡。
許長安覺得有趣,便停下腳步細看。
她自受傷以來,鮮少有這樣輕松閑適的時刻。聽著細小的呼嚕聲,整個人仿佛都放松下來,透著別樣的輕快。
青黛見小姐感興趣,正要湊趣兒介紹。忽聽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與之相伴的,還有說話的聲音。
“王嫂子,你好大的膽子啊。連給大少爺的東西,都敢以次充好。你不怕老爺責怪?”
許家在湘城,雖不算十分富裕,可也是殷實人家,有幾個店鋪,在城外也有數十畝良田,家中蓄養了一二十個下人。
一二十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青黛一聽就知道這是王嫂子和秦嬸。她待要出聲詢問所謂的“以次充好”到底是怎么回事,卻被小姐用眼神制止了。
許長安輕輕擺手,示意她莫出聲。
青黛聽話,暗暗點一點頭。
主仆二人都沒有立刻現身,而是繼續站在樹后,任由郁郁蔥蔥的花木將身形遮擋的嚴嚴實實。
“還大少爺呢!她算哪門子的大少爺啊?你真以為老爺會替她做主?”王嫂子顯然沒想到花木后面有人,“你一點兒都沒聽說嗎?”
“聽說什么?”秦嬸不解。
王嫂子撇了撇嘴:“她不是大少爺,是個女的。”
“啊,你說這個啊,這誰不知道?”秦嬸停頓了一下,“外面都傳開了。說大小姐生下來身子骨不好,算命的說須得當成是男子來教養才能養大成人。所以才一直隱瞞身份……”
青黛暗自琢磨,心想,外面人這么傳也行,用算命的做借口,聽起來也算合情合理。
然而下一瞬,她就聽到王嫂子笑了一聲,異常篤定:“這你也信?都是騙人的。你也不想想,要真是因為算命先生的話,老爺會這么生氣?”
秦嬸不太相信:“騙人的?這話怎么說?”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先頭太太善妒,不想讓老爺納妾,明明生了個女兒,偏說是兒子,連老爺都被瞞得死死的。你說,你要是老爺,被騙了十幾年,連個兒子都沒有,你氣不氣?沒打她都算寬宏大量了,還會讓她繼續在家里擺少爺的譜兒……”
聽王嫂子越說越不像話,青黛心內焦急,打算出言喝止。她下意識看向身旁的小姐,只見其定定站著,白凈的臉龐上一丁點表情都沒有。
外面的對話還在繼續。
秦嬸壓低聲音:“王嫂子不要亂說。”
“這可不是亂說,我家那口子整天跟著老爺,他聽得真真的。要不是她還在養傷,老爺早就一副嫁妝把她打發出去了。你以為老爺為什么急急忙忙出門,連端午都不在家里過?還不是因為不想看見她?但凡有一丁點在意,為人父母的,誰會撇下快死了的孩子,自己出門散心?”
這話戳中了許長安心里的痛處,她眸光輕閃,眼神晦暗不明。
青黛飛快地瞧了一眼小姐,甚是懊悔。她該早些站出來打斷的,再聽下去,不知對方還要再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來。
她不再遲疑,快步從花木后閃出來,低喝一聲:“住口!胡說八道什么?誰允許你們亂嚼舌根的!”
她突然出聲,正交談的兩人嚇了一跳。在認出是“大少爺”房里的青黛后,王嫂子臉上的慌亂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的輕視:“我當是誰,原來是大少爺房里的紅人。”
“大少爺”三個字念得極重,諷刺意味不言而喻。
青黛脹紅了臉,她跟這個王嫂子有些不對付。昔日小姐還是“大少爺”時,王嫂子曾想把女兒送到少爺房里,特意來找她說情。她想到小姐身份特殊,用不著太多人。因此,也沒回稟小姐,她直接尋了個理由就給拒絕了。
那時王嫂子除了遺憾,也沒說什么,見了她依舊親熱客氣。近來小姐身份一變,對方儼然換了一副嘴臉,一見她就陰陽怪氣,今日竟然還在背后編排起小姐了。
秦嬸看著不對,忙使眼色做手勢,用伸手拉了拉王嫂子的衣袖:“別說了。”
王嫂子掙開她的手:“你怕她干什么?還當她是副小姐呢?別說是她,就算是她主子站在我面前……”
“你——”青黛又氣又委屈。
“我站在你面前,你待如何?”許長安略顯清冷的聲音驀的響起。
青黛心里一喜,只見小姐自樹后緩步走出。
許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她是女子,可府里并未給她準備女裝。此刻的她,仍然穿著一身青衫,頭發綰起,做男子裝扮。
她靜靜站著,身形瘦削,卻筆直如松。臉色因為傷勢未愈的緣故,略顯蒼白,但這絲毫無損于她的容貌氣勢,仿佛她仍是許家地位尊崇的少東家。
驟然看到討論了許久的人出現在自己面前,秦嬸本欲稱呼一聲“大小姐”,但不知怎么竟脫口而出:“大少爺!”
王嫂子更是變了臉色。方才精神十足,此刻竟覺得腿軟,等她反應過來時,已雙膝著地:“大,大少爺……”
許長安眼皮微動,輕笑一聲,涼涼地道:“不敢,快死之人哪里擔得起大少爺的稱呼?”
王嫂子聽了,后背生出一層冷汗。她腦袋嗡嗡的,抬手就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小人該死,胡說八道呢,絕對沒有詛咒少爺的意思……”
她怎么能忘了,當年藥鋪生意不好,從掌柜到伙計各有各的小算盤。是這位年紀輕輕的“大少爺”一頓整治,讓藥鋪扭虧為盈的?
就算沒有老爺的支持,人家也是主子,收拾她們這樣的下人,還不是輕而易舉?
許長安吩咐青黛:“去把周管家請來。”
如果在以前,知道背后有人議論,許長安大概不會在意,頂多只查查“以次充好”。但今日親耳聽見,又目睹了她們對青黛的態度。她心里明白,以她現下的處境,如果還想在許家好好生活下去,那必須彈壓,否則真當她人人可欺了。
周管家來的很快,他在路上已從青黛口中大致知道了事情始末。
一看見許長安,他先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大小姐,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許長安“嗯”了一聲,眼眸輕抬:“勞周管家掛念,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周管家神色如常,仿佛那只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小的這些天只顧著忙,做事不周。老爺出門前,特意叮囑過,衣裳首飾、藥材器物,大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就是。”
他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兩人,轉頭命令身后的小廝:“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堵了嘴拖下去?”
小廝應下,動作極其麻利。
待他們都退下后,周管家才上前一步,問:“這兩個人,大小姐想怎么處置?”
“你看著辦就是。”許長安倒也不在意具體怎么處罰。她猶豫了一下,輕聲問:“我爹臨走前,真的叮囑過你?”
周管家笑笑:“老爺嘴上沒說,但心里定然是這么想的。”
許長安抿了抿唇,心想,那就是沒有了。
她雙目微闔:“知道了,今日之事,辛苦周管家了。”
“不敢不敢,是小的先前失職,還請大小姐不要怪罪。”周管家連忙施禮,想了想,又溫聲道,“大小姐不用把那些狗屁話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說,您都是老爺唯一的骨肉。”
許長安知道他是寬慰自己,笑了一笑,以作回應。
經此一事后,許長安在府里的待遇似乎又好了起來。
這日午后,青黛忽然來報:“小姐,老爺回來了,請你去廳堂敘話呢。”
許長安心口一跳,不自覺緊張起來:“好,我這就過去。”
她整理了衣衫,快步向廳堂而去。
剛一走進廳堂,許長安就看見了多日不見的父親。
她整理了一下心情,上前行禮:“爹。”
許敬業神色和藹:“長安,你的傷好些了吧?”
很普通的一句話卻讓許長安心里一酸,她點了點頭:“嗯,好多了。”
“這就好。”許敬業嘆了口氣,“我那天在氣頭上,說話難聽了一些。后來想了想,這事兒也不能全怪你……”
許長安只覺得暖流一絲一絲的從心底滲出來,這一段時日的委屈、擔憂、懊惱、不甘……仿佛在一瞬間被沖刷個干干凈凈。
“對了,有個人你還沒見過吧?”許敬業提高了聲音,“承志,進來見你妹妹。”
許長安有些懵,承志是誰?
父親話音剛落,就有腳步聲響起。
許長安回頭看去,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逆著光走了進來。
這人一身竹布衣衫,高高瘦瘦,白凈靈秀。
許長安沒細看其五官,只瞧了一眼,就重新看向父親。不知道為什么,她心頭忽的涌上一種不祥的預感。
父親含笑的聲音近在耳畔:“長安,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個是你的兄長。”
仿佛是一道驚雷,震得她瞪大了眼睛,疑心自己聽錯了。
許家只她一個孩子,哪兒來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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