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八章 三日后的審訊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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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自然就是唐青,他身處江底最深處,正在靜靜的修行。
他的體內氣息正在以一種很是玄妙的規則緩緩流動,于血脈之中來回穿行,一點點壯大著他的每一寸筋脈和骨骼。
一縷金光浮于他的體表,似是盔甲一般將其完全覆蓋。
在這幽暗深沉的江水之間綻放著微弱卻很堅定的光芒。
周例外看見唐青的時候,對方的眼睛是睜開的,只是眼眸間的光色卻沒有落在這里,而是去向了一個很玄的地方。
就連周例外來到這里很久之后,他都沒有回過神來。
而他雖然孤身處在幽暗的水底,卻仿佛沒有半點的驚慌之色,整個人看上去無比的淡定。
就連每一次的呼吸都是那般沉穩。
雖然仍是三境守心的修為,但是周例外利用筆力細細感知之下,發現有那道神秘金光的加持,唐青絕對能達到四境巔峰的實力,甚至可能更高。
除了妖族的血脈,周例外實在想不出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東西能夠這般快速的提升一個人的實力。
雖然周例外的心中已經愈發確認唐青就是一只妖,但是每每想到自己那位很是固執的學生放下了自己的一切,只為將此間少年救出去,他便心中一軟,無法對眼前的這位唐國皇子興起任何的殺機和恨意。
他所堅守的原則,永遠都有一個例外。
這讓他很是無奈。
帶著一絲莫名的嘆息聲,周例外朝著自己身后揮了揮手,示意玄武暫時退避,他需要和唐青說說話。
玄武在原處沉靜了片刻,稍有猶豫,似乎是有些不放心周例外。
但是看到周例外右手中輕輕晃動的那支長筆后,他便沒有了任何猶豫,很快點點頭,體內的水元力瞬間暴起,裹挾著自己巨大的身軀消失在了暗流之間。
而就在玄武消失的那一瞬間,周例外提筆肅立,眼神恢復至沉穩之色,他默然開口道:“原以為你在這深水之間就算感覺不到恐慌,至少也不會像現在這般坦然,總得尊重一下你如今的處境。”
一語驚起,瞬間將唐青點醒。
他瞳孔深處的光色很快自玄妙之地收回,開始聚集,匯于一處,然后落在周例外的身上。
浮于體表的金光盔甲也在剎那間消退,隱沒于他的血脈深處,
然后,他的雙眸之間便出現了一絲詫異,似乎沒想到這位天地神院的周教習竟然會出現在這里。
短暫的沉默過后,唐青說道:“我自小于唐國深宮長大,終日藏在那座冰冷的宮殿中養病,對這樣的環境早已習慣。所以江底雖冰冷陌生,但對我來說,也只不過是另一座冰冷的牢籠罷了......雖將我的人困在這里,卻無法將我的心束縛住。”
聲音不大,語氣亦不濃,只是最簡單的評述。
可是落入周例外耳中,卻有一份自嘲暗藏其間。
唐國皇子的境遇世人皆知,周例外自然也有所耳聞。
傳聞他天生寒體,從小虛弱多病,受不得風吹,終日只能躲在唐國的宮殿中以避風寒。
可能隨時都會死去。
這件事原本周例外漠不關心,因為離他很遙遠。
可是此時那位多病的皇子就在自己眼前,并且親口說出自己過去的遭遇時,即便是以周例外的堅韌心性,都有些動容。
他無法想象,一位年輕的皇子,究竟是經歷過怎樣一段孤獨且無助的冰冷歲月,才能被困在江底深處這么久后,還能如此從容的說出這些話來。
他盯著唐青看了很長時間,沒有去回應那些話,因為他確實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勸慰或是應和,似乎都不太合適。
于是沉靜了片刻后,周例外話鋒一轉,隨后說道:“本來對你的審問是在三日之后,可是若你今日愿意說出自己體內金色妖血的秘密,我可以試著去向七位人神求情,讓他們只將你永世困在這里,不去誅殺你。”
唐青抬頭與周例外對視,平靜問道:“永世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周例外說道:“意味著在你的修行歲月走向終結之前,你都將留在這黑暗無邊的江底深處。”
有時候,孤獨往往比死亡更可怕。
將一只妖永世困在江底,要比殺了他還要殘忍。
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前,人族打敗妖族之后,并沒有傾盡全力將其徹底覆滅,而是將它們永遠的困在荒蕪虛境之中,讓它們經受永生永世的折磨。
唐青緩緩抬起頭來,說道:“那我寧愿死去。”
似乎早料到唐青會是這個回答,所以周例外并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
他繼續說道:“若是你一直不肯說出體內金色妖血的秘密,那你可能就真的要一直被困在這里……而且我有必要提醒你,你的父親并沒有發兵來救你的意思。”
聽到這句話的前半句時,唐青的臉色保持平靜,并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
可是聽到后面時,他的眉頭開始微微皺起,雙眸之間出現了一種深深的失落。
過了很久他才說道:“我相信如果我沒有說出體內金色妖血的秘密,就算七位人神不殺我,外界的人間修士也會殺了我。而一旦我說出那個秘密后,自己也就沒了任何利用的價值,結局必然也是死路一條,而且會死得更快。既然如此,我自然要將那個秘密堅守到最后,直到,隨我一起葬入這陌生的江底深處。”
這些話里帶著無盡的決絕之意,幾乎已經報著必死之心。
周例外沉靜著搖搖頭,他思索了片刻,然后緊緊盯著唐青,用一種極度認真的語氣問道:“你現在暫時不需要告訴我自己體內金色妖血的秘密,只需要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你到底是不是一只妖?”
在之前的周例外看來,這個問題沒有任何意義。
既然唐青的體內流著金色妖血的秘密,那他必然就是一只妖。
可是周例外曾于深夜思索,既然滄海,昆侖二位上將軍,以及高之葉都已經確定唐青就是唐國的皇子,那說明唐青的身份便不會有假。
而問題就出在這,身為唐帝的兒子,他怎么可能會是妖?
他若是一只妖,那唐帝是什么!難道也是一只妖?
這自然讓人無法相信。
所以在玄武榜之戰過后的那段時間內,周例外曾做過無數次的推理演繹,卻都無法猜透籠罩在這件事情背后的謎團。
對于唐青的身份,他也開始有了些許懷疑。
只是卻無法找到更好的解釋。
也許真正的答案,真的只有唐青知道。
而在一段時間的沉默過后,唐青卻開口道:“之前我就說過,我是唐國的皇子,并不是一只妖。”
說到這里,他稍稍停頓,然后補充了一句:“雖然我的體內流著金色的血液……”
很矛盾的因果關系,聽上去很不可信。
可是此時的周例外卻沉默下來,然后輕輕點了點頭。
他很快說道:“既然你不是妖,自然就不該被困在這里。”
很莫名奇妙的一句話,讓唐青瞬間愣住了。
他下意識問道:“您什么意思?”
周例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三日之后,是人神大人要求我來江底審問處決你的日子,在那一天,若是你說出了體內金色妖血的秘密,那么正如你自己所說,你便沒了利用的價值,神院不會親自殺了你,而是會放任人間修士組成的誅妖聯盟進來,將你徹底誅滅。若是你不肯說,那么七位人神大人也不會有更多的時間和耐心浪費在你身上,他們會以絕對禁制將你徹底封印,讓你永不見天日。并且會去聯系當今幾位圣人,讓他們以無上神通加固對妖族的封印,到那時,無論是你,還是妖族,都將隨著那個秘密徹底沉淪,永遠的被這個世界所遺忘。”
唐青沒有說話,表情沒有變化,眼神依舊平靜。
只是他的右手卻下意識握在了腰間的那把短劍上,似是抓住了一絲渺小的希望。
周例外繼續說道:“所以,三日后的那一天,是你逃離此地的唯一一次機會。”
聽到這里,唐青的眼中出現了一絲不可思議的神色。
他望著周例外,剛想說些什么,卻見對方忽而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示意自己不要說話。
然后那位天地神院的總教習輕輕揮動著自己手中的長筆,無盡筆力宣泄而出,順著此間暗流涌向了江水之間,將方圓數丈的空間完全封鎖住,確保沒有第三個人能夠聽到二人之間的對話。
然后他便再次開口道:“審訊的那一天,我會將人神大人留在江水之間的禁制打開一瞬,并且神獸玄武也將被我引開,但是時間不長,最多也就是半柱香的功夫,所以你要抓緊時間,拼勁全力在半柱香的時間內離開這里。”
“等到跨過江水,去到江面之后,不要做任何停留,直接往人世間奔逃而去,到那個時候,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的造化了。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說完這些話后,周例外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他的眼神驟暗,稍有不安。
唐青很快問道:“為什么要幫我?就因為我說自己不是妖?”
“你的回答只是給了一個說服我的理由,卻還不足以讓我冒著風險去救下你,真正讓我下定決心幫你的,還是阿刁。”
周例外輕輕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他很不想你死,所以我便不想讓他失望。”
言及至此,一切再不需多言。
唐青心頭情緒劇烈翻涌,腦海中阿刁那背刀而笑的不羈身影一閃即逝。
原來當全世界都已放棄自己的時候,他依然還在千方百計想著怎么去救自己。
唐青很是感動,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直到眼眶微微泛紅時,他才開口問道:“阿刁現在在哪?”
周例外搖搖頭,說道:“具體位置不知道,但是我和他約定好了三日后一起來此江底,到時候,我打開人神禁制,拖住玄武的時候,他將負責帶你離去。”
唐青很快說道:“何必將他拖下水?”
“江面之上的暗影之中還藏著很多暗夜軍團的殺手,他們都是七位人神大人培養出來的殺人機器,最低實力都是五境合道的高手,單憑你一人,只怕無法離去。”
周例外說道:“而阿刁現在已入五境,就算無法力敵,帶你離去應該是沒問題的。當然,前提是七位人神大人沒有出手。”
唐青心神微凝,心想阿刁竟然已經成功破鏡合道。
沒來由的心神一松,似是為他感到高興。
但是很快,他便又重新皺起眉頭,說道:“就算一切都如您安排的那樣,十分順利的話,只怕我也很難逃離這里……且不說七位人神肯定不會坐視不管,單是外界的人間修士,只怕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將我淹死。所以就算阿刁帶著我成功的逃出江心湖畔,這個世界上又有何處能讓我立足? ”
雖然十分悲觀,卻是難以回避的事實。
周例外自然考慮過這些,但是事態緊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想了想,說道:“如果實在不行的話,就回去唐國避避風頭,想來唐帝總不至于會將自己的兒子拒之門外。”
聽到這些,唐青自嘲的笑了笑,說道:“當他沒有下令來神院救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一定放棄我了。不管是父親,還是唐國的子民,只怕都不想有人說,唐國的皇子是一只妖。”
這些話語氣低沉,情緒莫名。
有種難以言說的悲觀意味。
周例外搖了搖頭 沒有做過多的評說。
唐青卻在這時喃喃自語道:“大概也只有老師,會還記著有我這么個不爭氣的學生,我想,現在的他,應該也很無奈吧。”
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書生的影子。
平靜,淡然,溫柔的像是一束星光。
心念至此,唐青的嘴角忽而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周例外有些同情唐青此時的處境,卻無法真正理解他現在究竟怎么想的。
從唐青的話里他除了聽出來一種自嘲和無奈之外,還有一絲莫名的心死之意,似乎,對于三日之后的逃離一事,他并沒有太多的興趣。
難不成,他不想走?
周例外搖搖頭,這個念頭剛剛興起的時候,他便感覺有些不可思議,于是試探著問道:“所以你什么意思?難不成你有更好的計劃?”
唐青搖搖頭,說道:“我的計劃便是,繼續留在這里,你和阿刁不必冒險來救我,無論三日之后的結果如何,我都能獨自承受。”
說到這里,不等周例外有任何反應,他便繼續說道:“若我想要離開的話,當日江水之邊,我就不會輕易讓滄海上將軍和麒麟軍收手,何必等到現在再來冒更大的風險?”
周例外問道:“為什么?”
唐青帶著一種將一切都看淡的笑意說道:“說起來,確實是有一份私心在此......我想去神院藏書樓的第七層讀書。”
用心讀書,努力成圣。
這是他離開唐國,拜走人世的初心。
即便后來經歷了很多事情,遇到過無數艱難險阻,甚至有過生死之境,他都沒有改變過讀書的想法。
他所想要的,所追求的,都將在書本中找到。
對此,他深信不疑。
若是三日后離開神院,開始逃亡生活,那么對他而言,也許會有一絲希望能活下去,但是也意味著他將失去本心,也會讓一些人失望。
所以他必須留在神院,如此才有機會去到神院藏書樓的第七層讀書。
有些偏執,卻順了自己的心意。
這便夠了。
可是周例外卻無法理解,他問道:“去神院藏書樓的第七層讀書真的有那么重要?”
唐青認真點頭,回答道:“十分重要?”
“能比自己活下去還要重要?”
周例外說道:“若是三日后你死了,或是被永遠的困在這里,那就等于什么都沒有了......而且,藏書樓的第七層究竟能帶給你什么?”
唐青很快說道:“我去藏書樓的第七層讀書,是為了讓更多的人活著,并且不想讓一些人失望。對很多人來說,這樣做的意義可能不大,甚至顯得有些愚蠢,但是對我來說,卻是我的榮光,所以我會盡量保證自己三日后還能好好活著。”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唐青的情緒已經漸漸歸于平靜。
周例外知道他不是在說笑或是客套。
他是真的不打算離開。
這位天地神院的教習老大懸于此地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憋出了一句話:“這三日你好好考慮,若是想通了,便繼續按計劃行事,若還是堅持這般想法,那此事便不在我的控制范圍內,你自求多福。”
唐青平靜說道:“多謝。”
這兩個字剛剛落下,他便忽然開口提醒了一句:“告訴阿刁,讓他三日之后不要過來,我不想他身陷險地。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他能去一趟唐國,有高總管教他,他在刀途之上會走的更輕松。”
周例外對于前面的那些話都沒有再回應,只是聽到最后一句時他微微皺起了眉頭,然后悶聲說道:“阿刁是我的學生,有我教就夠了,不用勞煩高之葉。”
語氣盡量保持著平靜。
可唐青還是聽出了一絲酸溜溜的感覺。
他先是一愣,隨后搖頭失笑,便不再言語。
而周例外則在下一刻再次揮動著右手上的長筆,涌向四周的無盡筆力瞬間而回,一點點涌入了筆尖之內。
失去了筆力的封鎖之后,暗流再次涌動,與此同時,一股浩大無邊的水元力瞬間自遠處而來,很快便停在了周例外身前。
玄武瞬間而至,它睜著巨大的瞳孔緊緊盯著周例外,神念隨之飄來:“為何要隔絕你二人的對話?”
周例外平靜的看了玄武一眼,輕輕敲動著右手的長筆,然后說道:“我做事,需要你來過問嗎?”
語氣中帶著一絲嘲弄和不屑。
玄武有些惱怒,龜蛇二體的瞳孔中盡皆涌出一陣寒芒。
它剛想再問些什么,卻見周例外忽然轉過了身,背對著自己再次說道:“這些日子對他好些,免得三日后的審訊他心懷怨恨,不愿意吐露太多消息。”
玄武巨大的身軀在暗流之間微微晃動,沉沉呼吸,顯然心情不太好。
它此刻的想法便是,一個階下囚,憑什么要對他好?
就在它的神念再次飄起,向周例外表達出自己的不滿時,發現對方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只在原處留下了一抹輕輕淡淡的墨香味,經久不散。
似乎是要隨時提醒玄武,他一直都在。
玄武抬頭而望,體內水元力瞬間暴起,融入江水之間,周圍水勢開始動蕩起來,隨后它的神識便借著江水一路往上,很快便找到了正在瞬移離去的周例外。
它剛準備借用神識將周例外喊停,就在心念微起的那一瞬間,周例外忽然低下頭往向凝視了一瞬,然后便和龜蛇的雙眸分別對視了一剎那。
那樣的眼神中帶著絕對的冷漠和警告之色,似乎是想告誡玄武不要找不自在,最好老實些。
而此時,不斷往上瞬移的周例外漸漸擺脫了水底暗流以及人神禁制的壓制,半神之力一點點回來,似潮水一般瘋狂涌入周例外的血脈深處。
感受到了全盛時期的周例外體內的氣息后,玄武再不敢有任何抱怨,所有神識瞬間而回,沿著來路退回到自己體內。
它巨大的身軀在江底暗流之間緩緩挪動,不斷的往外散發出一股來自遠古洪荒的可怕氣息。
可是當它面朝著唐青所在的方向時,頓時想起了周例外的警告,于是它莫名的溫馴起來,身上的氣息也逐漸收斂,直至消失不見。
望向唐青的時候,龜蛇二體的瞳孔中更是出現了一絲柔和的光輝,看上去有些滑稽。
而唐青卻只輕輕看了玄武一眼,便不做多的理會。
他依然靜靜懸浮于江底的黑暗之中,一言不發繼續修行。
似乎并沒有因為周例外和玄武的出現而影響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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