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先天者 勞其筋骨
清晨天亮。
鳥鳴聲起,萬獸穿行,行雁掠空,陽光當空而落,刺透山間郁郁林木,揮散半空中的云霧,照在了那座小廟頂端,一片光明。
月牙已在佛堂念經(jīng)。
唐青在誦經(jīng)聲中醒來。
二人在院中靜坐用膳后,便走出廟門來到了山間那條蜿蜒曲折的山道上。
然后一路直下,來到山腳。
今天是修行的第一節(jié)課。
唐青興致勃勃。
神獸小毛驢小花咧著兩排白牙一直跟在后面,搖頭晃腦撅著屁股同樣興致勃勃。
它在山間廟前神出鬼沒,整日不見蹤影。
往日里尋它不到。
卻總在唐青走出那間小廟的時候準時出現(xiàn),上次是去往山頂,這次是來到山腳。
唐青對此早有疑慮,本想趁著這次機會弄清楚,卻被接下來月牙所安排的修行課程擾亂了心思。
修行第一節(jié)課。
爬山。
“師姐,你確定沒有弄錯?爬山也算修行嗎?而且不能走山道,只能沿著山體地勢攀爬?”
唐青抬眼順著山脈往上看去,有些絕望。
山雖不陡,卻實在太高。
從那間小廟到這山腳之下,哪怕是沿著平緩山道步行上山,都要走上好久,更別說在長滿野灌木叢,甚至會有猛獸出沒的山勢野地之間穿行。
難。
爬山難。
難于上青天。
尤其是對唐青而言。
月牙笑道:“修行之人最注重體魄,這也是尋常人邁入修行界的一道門檻。一境先天,想要跨進去,就必須打磨后天之軀。目前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法,就是爬山。”
她忽然拍了拍小花的腦袋,說道:“我在廟里等你回來,小花會陪著你。”
說完這句話她便沿原路上山,留下唐青在原地目瞪口呆。
小毛驢咧牙直樂。
脖子上的白色小口袋在風中呼呼作響,像是它此刻的心情。
唐青則在原地沉默,和小花大眼瞪小眼凝視了很久,等到日頭漸升,轉眼快到晌午,他才艱難轉身,邁步走向山頭。
再不快點,可能天黑前都沒法趕回小廟。
最好能在晚飯前趕回,還能陪師姐多看會兒書。
唐青心中如是想。
可他終究還是低估了這座山。
哪怕他已經(jīng)行動夠快,足夠拼命,等到雙腿發(fā)軟,翻過最后一塊石層來到小廟前的階梯上時,一輪彎月已經(jīng)掛在了天上。
夜色已至。
唐青掙扎著起身。
身上由月牙親手準備的寬松長衫已經(jīng)被山體間的尖銳石塊和倒刺扎穿,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隱約能看到刮擦和摔傷的血痕。
甚至行走之間都有些微微不便,像是勞累過度或是隱有疼痛。
這位在唐國深殿中小心翼翼生活了十六年的皇子殿下,何時有過這般切身的痛覺和傷痕?
這種感覺不太美妙。
卻很真實。
唐青眼中情緒很多,五味雜陳。
小花晃著憨憨的身子從后面出現(xiàn),驢眼中滿是笑意。
不等少年回頭,它便踏著清脆的小碎步滴答滴答著離去,很快消失在小廟屋檐下的暗影之中。
月牙從廟里走出,看著夜空下傷痕累累的唐青,臉上滿是心疼。
她說道:“屋子里已經(jīng)準備好了熱水,里面放了祛傷養(yǎng)神的藥材,你進去泡上半個時辰再出來吃飯。”
唐青心中一暖,說道:“謝謝師姐,本以為能早點趕回來,卻不想磨蹭到了現(xiàn)在。山路多坎坷,實在不好走。不過上山進廟的路段我已有所熟悉,再過些日子應該能更快點回來。”
月牙點點頭,說道:“先天體魄,勞其筋骨,最笨的辦法也是最踏實的辦法。等到你什么時候能在天黑前趕回來,那一段路,也就不用爬了。”
唐青心頭一松,剛準備說話,月牙卻再次開口:“山腳那段路爬完后,你再從廟里往山頂爬。上次是小花背你上去的,以后要靠你自己。你要加油!”
唐青微愣,忍不住抬頭往山頂看了看。
一眼無邊,盡是風聲。
幾乎已經(jīng)與天平齊。
壓力山大。
月牙摸摸他的腦袋,溫柔鼓勵。
天色雖沉,山勢雖廣。
索性有月光,能照亮身前路。
唐青一言不發(fā),紅著臉走進屋子,泡澡,更衣敷藥,吃飯,然后回到佛堂誦讀經(jīng)書。
差不多月至半山腰,他回房休息,卻沒有睡死,而是在夜色更深時醒來,沉默著沿山道走至山腳,和白天一樣,重復著那些過程,繼續(xù)爬山。
生命中有很多事情需要一個人拼了命去做,不問結果,只看初心。
好比修行。
長路漫漫,開頭最難。
少年懂了。
便去做了。
小花不知何時跳到了小廟最高層的一處檐角,驢眼中清亮襲人,望著山下那個艱難攀爬的身影,開心咧嘴露牙笑。
月牙則站在廟前,眼中帶光,比月明亮,她輕輕笑,溫柔似風,融入山中,陪在少年身邊。
……
山間少年正在努力。
而遠在千里之外,某處荒原,另一位少年正在進行一場告別。
孤墳邊。
阿刁提著那把古刀,頭戴笠帽,身披麻衣,腳踏草鞋,打扮依舊放蕩不羈。
只是神色卻不似以往那般輕松。
“你真的要去天地神院嗎?”
潤十娘微微貼近,靠近他身邊,輕聲說道:“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好不容易可以安穩(wěn)下來,為何非要急著離開?難道就因為你口中的那位小天真說過要去神院讀書?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見了,或許他根本不會再去了。”
阿刁的聲音很快從笠帽下傳來:“既然他選擇了不辭而別,就一定有不辭而別的理由。我要找到他,不僅僅是為了這個理由,更重要的是,他付了我很多酒錢,而我還沒有做他的保鏢。”
荒原中有風吹來,是蕭瑟的寒意。
阿刁看了看天色,繼續(xù)說道:“你在昆侖城繼續(xù)做溫柔鄉(xiāng)的老板娘,釀好喝不完的斷腸音,等我回來,我打算欠你一輩子的酒錢。”
話及至此。
阿刁將潤十娘摟入懷中。
沉默相擁。
狠狠告別。
隨即便轉身,離去。
他的懷中,裝著唐青的那封信。
他的胸口,藏著潤十娘的幾滴眼淚。
他的身后,有人淚如雨下,在荒原中輕聲呼喚:“等你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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