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檸舟和梁仟清洗干凈再來到警局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鐘了,　從火場跑出來的兩個人都很疲憊,　但戲檸舟一言不發(fā)，他到達警察局之后也沒有對那些若有若無的眼神作出什么回復(fù)。少年先是詢問了陳凡的地點,　然后直接朝審訊室走去。

　　審訊室很安靜,　隔音玻璃很好地阻擋了外面人說話的聲音,　卻沒有阻擋住里面那些經(jīng)歷過暴怒和混亂的痕跡。

　　陳凡和另一個刑警在審問,　而坐在他們對面的那位女士，已經(jīng)顯得有些憔悴狼狽了。他們都沒有開口,　一方看著一方保持緘默。戲檸舟穿著深藍色大衣,　站在這幅畫面的正前方,　旁邊懂眼色的人知趣又有些謹慎地將一個白色本子遞給了戲檸舟。

　　他先是冷然地看了那小警察一眼，引得對方身體發(fā)涼，才微笑著將插在兜里的雙手抽出來，接過那個白色本子。戲檸舟翻開，透明夾反射出暗夜里白熾光的影子,　少年先是虛了虛眼睛,　再無奈地從兜里拿出金框眼鏡，展開戴上。

　　這是后來配的新度數(shù),　在醫(yī)院里被毀掉的那副眼鏡已經(jīng)被嚴澤銷毀了。

　　“說。”戲檸舟低頭隨意地翻閱資料,　上面應(yīng)該是前一個小時所審訊出來的東西。看來這些人已經(jīng)抓到了他們想要的“兇手”。

　　旁邊的記錄官得到指令,　便從頭把整個案子的因果接了出來:“錢雨荷,　女,　三十一歲,　無家事,　只有一老母親。錢雨荷在裳安的第七實驗中學(xué)做尖子班的班主任，教讀語文，因為深受手下學(xué)生的喜愛，也很有實力，帶走最后一屆初三，又回頭教了一年初一，準(zhǔn)備在這屆學(xué)生初二的時候調(diào)往高中部總校繼續(xù)帶語文。第七實驗中學(xué)高中部總部在睦城花街福吉區(qū)，屬環(huán)城路段上的一所名校。”

　　“三月二十八日，錢雨荷因為工作調(diào)動城市問題，將一直養(yǎng)在裳安一個小型敬老院里的母親提前打點換到睦城花街蒼隆區(qū)的敬老院，交費很高。但是一個月過后，也就是四月六號凌晨，老母躲開了所有管理人員服下吃堅果時偷的一直放在袖子里的苦杏仁，導(dǎo)致中毒死亡，這個消息傳回了錢雨荷那邊，她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記錄官翻閱紙張，“據(jù)陳老師逼供的問題來看，錢雨荷的大致行兇過程是這樣的。”

　　“因為自學(xué)過一段時間的催眠，再加上去過私人小店里面打過一些閑工。她本身的能力雖然有所欠缺，但足夠影響一個人的正常狀態(tài)，所以錢雨荷利用催眠術(shù)集體催眠過一個屋子里的十二個老人，讓他們在自己所想象的幻境里面自殺，自殺之前的姿勢很安靜，也很自然，是催眠術(shù)本身就指揮和輔助他們做到的。”記錄官一邊念著這看起來很神的記錄，一邊觀察著少年那張精致到不可思議的臉。

　　戲檸舟挑挑眉:“集體催眠？”

　　記錄官也感覺到不可思議，他嗯了一聲，靜聽下文。

　　“催眠這種東西其實算得上夸大版心理暗示，并不代表著所有人都可以進入一個很深層次的完全不分現(xiàn)實的狀態(tài)。一個人都很難讓他在特定的地點和特定的機遇里面受到深度催眠從而不分現(xiàn)實自我還能自殺。”戲檸舟笑了起來，“這是假話，陳凡應(yīng)該清楚，你記下來的東西有分歧。他們或許是有一個共同的經(jīng)歷，集體死在搟面場，又故意撞上警方正在追捕的犯罪嫌疑人，最后把你們引過去。”

　　“就沒有想過，為什么一個收銀員會慌慌張張地往老城區(qū)跑嗎？盡管他是犯罪嫌疑人，除非他就是兇手，再或者他身上揣著關(guān)鍵的因素。”戲檸舟放下手里的資料，“但是他不是兇手，那個叫秦阿笑的瘋女人還關(guān)在警察局待審核，家屬的律師比較磨蹭。秦阿笑親自在我面前承認了她殺掉的人，護士陳玉蘭，蒂娜的父親馬頓……”

　　記錄官沒有接手過那個所謂的追捕犯罪嫌疑人的案子，所以也不清楚戲檸舟話里藏著的大大歧義——畢竟在所有的受害者里，死得最為詭異的應(yīng)該是蒂娜，還有蒂娜的母親，他卻在話里兜了個圈子，沒有提到。

　　“這個身上很可能揣著重要信息的收銀員，往老城區(qū)的地方跑，卻被非法槍支擊斃……”戲檸舟的話戛然而止，他的瞳孔開始擴散，語氣也變得喃喃起來，“那么他可能是去和誰交接，但又因為失去利用價值而被擊斃，一槍斃命，死法和董聯(lián)是一樣的……”

　　死法和董聯(lián)是一樣的。收銀員因為可能揣著重要信息，被警方懷疑是犯罪嫌疑人而逃跑，如果信息是紙質(zhì)化的，那么槍殺他的人不敢那么果斷。只能是頭腦里知道的東西太多了，正好這種東西對方并不缺少。

　　而董聯(lián)是在戲家被弄死的，那段時間老爺子大壽，溫單提議演的竇娥冤被一向看重禮節(jié)文化含義的老爺子通過了。大概是賓客里面混入的外人，導(dǎo)致老爺子也死得不明不白，戲家利用家庭背景壓下了查案子的必要，為了不打草驚蛇，梁仟試探過戲檸舟過于冷淡的態(tài)度后也沒有擴大事情本身。

　　但是他們卻一直忽略，或者說知道卻不想去細想的一個問題——為什么“閉家謝世”和外脫節(jié)的戲家忽然要冒頭興辦大壽，那些人殺死老爺子的目的又是什么，光憑一條老家伙的性命是不可能壟斷或者暫停什么“縱橫兩脈”的，畢竟戲家比老爺子有能力的子孫很多，他父親就不是盞省油的燈。

　　為什么大壽上會演繹像竇娥冤這種諷刺性強又見血的戲劇？為什么老爺子那段時間會坐立不安，就連晚上路過的時候還能看見他找母親談話？戲家究竟有那些人要的什么東西？

　　不過對方肯定已經(jīng)拿到了那樣?xùn)|西，不然憑著混亂絕對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風(fēng)平浪靜。

　　在戲家找一件關(guān)鍵的信息，又因為碰到他，而引起了對方的興趣，才會引出這種擦邊一樣亂七八糟的事情嗎？戲檸舟皺眉，單手往太陽穴上按了按。

　　陳凡發(fā)現(xiàn)了少年，他放下手里抽的煙，斜一眼在裝安靜的女士，和旁邊的人說了些什么，便走了出去。關(guān)上門，陳凡吐出最后一口煙圈，取下鼻梁上的框架，遣走了其他人，靠在墻上靜默地看著戲檸舟。

　　戲檸舟不和他玩沉默游戲，便直接了當(dāng)?shù)亻_口:“拿到證據(jù)沒有？”

　　陳凡冷笑一聲，不再看他，抬頭轉(zhuǎn)去看天花板:“你怎么知道會是她？”

　　“見面的時間太巧合，情緒和氣氛對不上，行為舉止局促強迫，聰明的女人懂得進退和挑逗。”戲檸舟稍微后退一步，躲開他一身的煙味，“我以為你不抽煙。”

　　“不抽是平時裝斯文。”陳凡閉上眼睛，“我之前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你和案件的所有情況之下有太多太多的重合，感覺你才是那個幕后指導(dǎo)她犯案的人，你不知道你有多變態(tài)，連一個路人或者一個熟人的行為舉止都要觀察。”

　　那個時候的錢雨荷，對于戲檸舟來說，確實算作一個路人。

　　不過重合嗎？如果是他的話，站在錢雨荷的位置上用屬于錢雨荷的心理，要做的報復(fù)估計會有相似之處吧？

　　戲檸舟轉(zhuǎn)過頭去看著里面的女人，回想著他剛才的形容詞……變態(tài)嗎？少年自嘲一笑:“那你就是還沒有拿到證據(jù)了。”

　　陳凡默認。

　　“既然你都說我變態(tài)了，那就變態(tài)到底吧。”戲檸舟看向那個玻璃窗內(nèi)低頭的女士，“從黑市買一些白.粉，混合著牛奶什么的給她灌下去，不給光亮，不給時間，毒癮犯了就只給喝牛奶，不要告訴她成分，讓她染了又戒，精神脆弱的時候最好撬嘴。”

　　陳凡略微驚悚地盯著一臉平淡的少年:“你在開玩笑嗎？！這是犯法的！你讓我們?nèi)プ鲞@種事情？罪人也是人啊。”

　　戲檸舟扯了扯嘴角，揮揮手:“開玩笑，法律我還是知曉一點的。”

　　得到否認，陳凡的眼神卻沒有絲毫放松，他看著戲檸舟:“……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根本不是一個才二十歲的青年人，也根本無法想象你的家庭是怎么教育出你這樣的怪胎的。”

　　這話聽起來有點像罵人的，但戲檸舟無所謂，他一笑置之，眼底的寒光卻一束又一束地往里面壓抑。

　　“不用其他手段，我有辦法讓她在接下來的兩天之內(nèi)說完所有過程，而不是那些表面上的東西。”

　　陳凡嘆口氣，神色不明地離開了。

　　凌晨很安靜，審訊室里面沒有開燈，外面走廊的燈倒開得很亮，那安靜的女人趿拉著頭，像是不知道要發(fā)生什么，也完全不在乎事件本身的嚴重性，她仿佛累極了，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

　　戲檸舟和她隔著一扇玻璃窗，燈光的反差讓他在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的臉龐——和西婪對比起來差距太大的臉龐，越發(fā)涼薄和精致的臉龐。

　　你想讓所有人都在夢境里永眠，用來換取生命最后的安逸，虛偽蒙蔽著現(xiàn)實，手中的教棍指著的是社會的殘酷和人生的凄零。

　　只可惜，你掩耳盜鈴，讓自己的生命陷入了深睡。

　　戲檸舟看著里面的女人忽然露出嘲諷的笑容，她蛇蝎一樣的眼睛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盯著他看的。女人口中緩緩做出一句話的口型。

　　戲檸舟的雙手下意識收緊。

　　——【你還記得童杉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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