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

　　戲檸舟彎腰蹲下,　伸出手去撿剛剛被打掉在地上的老人機(jī),　灰白色的屏幕證明它已經(jīng)沒有任何可利用價值了。少年又緩緩站起來，腦中有些不適應(yīng)的眩暈,　很快轉(zhuǎn)過身,　將視線正對上身后“應(yīng)該存在”的那個人。

　　“咯咯咯……”

　　這是負(fù)一樓和一樓的樓梯平臺,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在這里遇到人,　但憑對方用石子打掉他手上的手機(jī)來說，應(yīng)該不是什么善茬。

　　戲檸舟穿著醫(yī)院毛絨絨的白色拖鞋往后面退了一步,　將半個身體暴露在比較光亮的地方,　綠色陰暗的燈襯出他消瘦而高挑的身形。少年從容地戴上難得帶出來的無框眼鏡,　確確實實看清了藏在他斜上方的身影。

　　“咯咯咯……”

　　分不清這是笑聲還是嘲諷聲，總歸算不上一個正常人聲帶里的東西。步伐是從一樓上面?zhèn)鱽淼模�而通過戲檸舟往下一層則是負(fù)一樓的停車場。

　　“吧嗒，吧嗒，吧嗒……”

　　戲檸舟低頭看了看地面的潮濕程度,　寂靜到只有衣服摩擦的聲音和腳步聲,　他大抵知道來者恐怕就是他想要找到的人。

　　少年揚起親和的微笑，他將微長的金發(fā)從容束起,　眼瞼輕收,　嗓音不咸不淡道:“如果隨便打掉別人的手機(jī)這是個很粗魯?shù)淖龇?　那遲遲不說話就顯得有些嬌嬌作態(tài)了。”

　　來者的腳步聲一頓,　從袖口拋出的冷光瞬間打散了還算得上和睦的氣氛。戲檸舟將手一撒開,　側(cè)過身體險險繞過一閃而來的刀片,　他快速將身體打了一個圈,　轉(zhuǎn)回到陰影處，這次卻將對方暴露在了安全出口的綠光下。

　　戲檸舟瞳孔一凝——這是個女人。

　　身高只能到他胸口處，但是對方揚起來的那張臉反而有些出乎意料了。女人的頭發(fā)亂糟糟卷在一起，就連發(fā)套也和奇怪的黏合物攪成一圈，女人的眼睛很狹長，但是她在笑。

　　也是，一個從嘴角縫到右半邊臉再到眼睛上面的傷口，就算是個冰塊也能看得出幾分笑意。只是笑意變得更加陰冷，這條傷口不是新傷，但從疤痕里再次裂開的腐肉終于讓一個原本還像個人的人變得恐怖如斯。

　　女人手中勾著一把匕首，在小指的輔助下熟練地轉(zhuǎn)動起來。女人穿著骯臟，看不出簡單的搭配究竟屬于哪個時期的衣服，但是有一點值得戲檸舟注意——她披了一件披風(fēng)。

　　“呵呵呵……”女人奇怪地笑著，她瞳孔里含著一種竭嘶底里的瘋狂，她將匕首固定住，毫無規(guī)律地向戲檸舟刺過去。

　　戲檸舟一退再退，本就無法支撐他有足夠的虛弱身體又開始提出抗議了。清晰的思維告訴他，如果沒有辦法通過交流讓女人有一段時間的鎮(zhèn)靜，他估計只有兩條路走——一，自己死在這里。二，她死在這里。

　　少年深藍(lán)色瞳孔里劃過一絲不自然，他款款扶住一旁的扶手，靠在欄桿上冷汗直流，他看向女人，雖然對方神智眼神都已模糊，總歸瞳孔還是干凈的，這個人還沒有徹底失去理智。

　　“等等，你要殺的不是我。”戲檸舟順了順氣息，看著對方又瘋狂揮起來的匕首，抓住空隙淡然道。

　　通過剛才龍木浦的話，應(yīng)該是對方知曉今天晚上他和龍猴子要做的事，但能走露消息的人太多，多到他都不愿意去細(xì)想。不過有一點能確定——這個女人身后還有人，她自己是沒有任何清晰的認(rèn)識可以在醫(yī)院這種人多口雜的地方毫無聲息地弄死一個受害者，女人的動作粗魯精干但是并沒有任何的技術(shù)含量，并不是一個通過訓(xùn)練的兇手。

　　一般人遇到瘋子砍人大概只有恐慌和焦慮，也是在這種感情支配下失去判斷力。女人匕首的揮動規(guī)律很簡單，除了朝視野之內(nèi)的人砍過去，也沒有其他目的。西婪是個殺人的，自然知道怎么避開，但身體是個累贅，他不能長時間拖下去。

　　真是狗屎運。

　　女人聽了這話忽然停下了，她揚起頭，將半個身子慢沒在黑暗里，她忽然開口:“不算，不管。”

　　女人說話說話的時候牽動著整個右半邊臉頰，原本愈合的傷口又裂得更開，從新肉里裂出的血液順著縫合她半張臉的紅線低落下來，女人全然沒有感覺到痛意，狹長的眼瞳里閃過一絲笑意。

　　這確實是個半瘋。戲檸舟皺眉，視線透過眼鏡從余光里測量了一下能否跑出一樓或者負(fù)一樓的可能，他靠在樓梯的墻上喘氣，劇烈運動的動作牽扯到了腹部的傷口，血液不快不慢地渲染了病服，少年自嘲一笑，忽然將神情放松下來。

　　“你們通過一定手段在電梯上做手腳，讓更多的人因為不同原因被引到樓梯上，然后再將對方殘忍弄死。”陳玉蘭的頭顱頂端是直接從百會穴扎下，連半邊腦漿也流了出來，馬頓直接是少了大半邊腦子，本該當(dāng)場死亡，現(xiàn)在反而有些欽佩他沒有當(dāng)場死亡的頑強(qiáng)了。

　　“不是，不是！”女人又揮動起匕首朝戲檸舟這邊瘋狂地舞動。戲檸舟皺眉，他知道女人的話是在否定什么，但不知道是在否定“你們”，還是否定“弄死”。

　　戲檸舟推開一半，將女人的身體讓開，頗有閑心地笑道:“躲在樓梯間，一直不能像他一樣生活在陽光下，很痛苦吧？”

　　原本胡捏的一句話忽然像點燃了炸藥的導(dǎo).火.索一般，女人還算得上穩(wěn)定的情緒瞬間變得沒有理智起來，她將匕首朝戲檸舟丟過去，因為沒有受到過專業(yè)訓(xùn)練，匕首也只能歪歪掉在一旁。

　　戲檸舟確定心里的猜測后本想笑著繼續(xù)說下去，卻不料對方扯開喉嚨大吼起來:“憑什么！憑什么！關(guān)我什么事！不是我，我不是愿意的！你憑什么說我！”

　　女人完全忘記撿起匕首后的動作，她本就靠在戲檸舟身前，一股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霉味和藥味瞬間封閉了少年的感官，女人伸出手直接將少年從前往后推。

　　戲檸舟站在兩階樓梯上的交接處，正要看準(zhǔn)時機(jī)抓住女人的手腕時，卻感覺到胸口被一股力氣推來。

　　瞬間，莫大的恐懼從心頭和身后溢上來。

　　恐懼。

　　少年身體本就是在強(qiáng)撐著，加上力氣不小的女人，本就站在樓道第一階梯邊緣的人忽然失去了重心朝后倒去。

　　“救——”

　　重合了。

　　又和那些記憶重合了。

　　——【你該去死啊，像你這么惡心的人怎么可以活在世上……】

　　——【乖孩子，就一次，只要從這上面下去就可以安靜了，只要一次……】

　　——【天啊，這種人早該弄死他，怎么可以留到現(xiàn)在，死了好死了好……】

　　——【對呢對呢，這不是那個人嗎，從那么高的地方掉下來，應(yīng)該活不成了吧……】

　　——【活不成才好，天道好輪回，這種人活該死……】

　　＊

　　梁仟心中沒來由的一緊，端著茶水的手指一顫，隨著茶具清脆破碎的響聲，男人忽然站起來。他修長的手指將監(jiān)控視頻的畫面點到暫停，深邃的丹鳳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

　　“怎么了？”監(jiān)控員本要睡著了，被對方這忽然的舉動又給嚇醒了，四處張望張望又舒一口氣，抬頭看向站起來的男人。

　　梁仟沒說話，他緊緊盯著監(jiān)控，強(qiáng)將心悸壓下，等隔了一會兒后男人忽然瞇起雙瞳看著監(jiān)控:“把剛剛這一段放慢速度再播放一次。”

　　監(jiān)控員急忙點頭，快速操作，生怕惹到了這位神。按下播放鍵后，兩個人都湊過去認(rèn)真盯著算不上清晰的監(jiān)控畫面。

　　畫面上本有一個穿著普通衣服的男人，靠近監(jiān)控只能看得清他的上半身，后面卻站著一個護(hù)士，小護(hù)士靠著的角落正好是今天戲檸舟靠著的原角落，恐怕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有所謂一定的“神經(jīng)迷藥”了。

　　兩個人相互爭執(zhí)了一下，護(hù)士就跑了出去。

　　“等等，這個地方，再放大播一遍。”梁仟心中那抹不安越來越大，他指著監(jiān)控上的一個畫面，皺眉道。

　　“哦哦。”監(jiān)控員并沒有看出什么端倪，他按照指示將剛才的畫面再次擴(kuò)大重點部分播放了一遍。

　　電梯停住的瞬間，兩個人的表情都有微妙變化。梁仟瞳孔微微縮小，指著男人的肩膀:“這個地方，再來一遍。”

　　監(jiān)控員實在沒有看出什么，按照吩咐又播了一遍，還是一臉懵懂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陣手機(jī)的震動鈴聲。梁仟一把抓過黑色的手機(jī)，看清了電話點了接聽。

　　“喂喂喂，梁仟！梁大大！梁仟仟！梁爸爸！我給你說……”

　　梁仟眉角一抽，聽清是龍木浦的電話后鎮(zhèn)靜道:“好好說。”

　　龍木浦這邊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將大概事情說了之后又嚇癱在了頂樓。梁仟掛了電話，心中那抹不安迅速被放大，他又看了一眼監(jiān)控，聲音微帶一份急促:“醫(yī)院的電梯如果按照原來的樓層點了之后又點一次，會停止嗎？”

　　也就是取消原來要去的樓層。監(jiān)控員一聽心中咯噔一聲:“……原本是會停的，這是當(dāng)初醫(yī)院一個事故后面的后遺癥，但是因為外面總會有人按樓層，里面的人也不會無緣無故……”

　　監(jiān)控員話還沒說完梁仟就提起外衣側(cè)身出去了。

　　因為監(jiān)控的局限，只是看到了男人的肩膀動了兩下，而很巧合的是在第二下之后兩個人的神情都有些變化。男人是故意的，而……這個男人是負(fù)一樓的小賣部人員，現(xiàn)在這下對比起之前收銀員的話，他撒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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