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花旦(序)
唱罷半生浮塵曲, 流年今世解語花。
半顰身影舞步, 衣袖輕斂,左點眉心右斂眸, 指端微回由薄紗蓋住。戲子妝容以紅筆勾畫, 眉角濃脂, 朱唇輕啟, 直指另一人。
“滿腹閑愁,數年禁受, 天知否?天若是知我由, 怕不待和天瘦。”戲子花簪毓秀, 轉音四五平仄頓挫。
“則問那黃昏白晝,兩般兒忘餐廢寢幾時休?大都來昨宵夢里,和著這今日心頭。催人淚的是錦爛熳花枝橫繡闥,斷人腸的是剔團欒月色掛妝樓。長則是急煎煎按不住意中焦,悶沉沉展不徹眉尖皺, 越覺的情懷冗冗, 心緒悠悠。”
戲子云袖半挑,眉目間藏隱隱凄切之感卻也不乏幾聲剛毅:“似這等憂愁, 不知幾時是了也呵!”
說罷便又唱了起來, 調子雄雌莫辯, 倒是戲班中的佼者。
“莫不是八字兒該載著一世憂?誰似我無盡頭!須知道人心不似水長流。我從三歲母親身亡后, 到七歲與父分離久。嫁的個同住人, 他可又拔著短籌;撇的俺婆婦每都把空房守, 端的個有誰問, 有誰瞅?”
行幾步臺子,戲子發髻上流蘇一顫:“莫不是前世里燒香不到頭,今也波生招禍尤?勸今人早將來世修。我將這婆侍養,我將這服孝守,我言詞須應口。”
戲子閉了口,將曲子留下未唱,徘徊幾步,隔著戲臺上一門一橋擔:“婆婆索錢去了,怎生這早晚不見回來?”
臺上燈光忽轉,留在橋段的另一段。
出現一卜兒,云:“你爺兒兩個且在門首,等我先進去。”
隨卜兒兩人,一老一少,妝束不像善哉:“奶奶,你先進去,就說女婿在門首哩。”
卜兒有口難言,只得幽嘆一聲,推門見人。
臺上燈光忽亮,煞時戲子與卜兒見:“奶奶回來了。你吃飯么?”
卜兒哭科,云:“孩兒也,你教我怎生說波!”
那戲子扶人走步子,將腰間廣袖一藏,宛宛又唱:“為甚么淚漫漫不住點兒流?莫不是為索債與人家惹爭斗?我這里連忙迎接慌問候,他那里要說緣由。”
卜兒插曲云:“羞人答答的,教我怎生說波?”
戲子接過曲來繼續唱:“則見他一半兒徘徊一半兒丑。”
戲子收了曲,扶著卜兒道:“婆婆,你為甚么煩惱啼哭那?”
卜兒假掩淚色:“我問塞盧醫討銀子去,他賺我到無人去處,行起兇來,要勒死我。虧了一個張老并他兒子張驢兒,救得我性命。那張老就要我招他做丈夫,因這等煩惱。”
戲子云:“婆婆,這個怕不中么!你再尋思咱:俺家里又不是沒有飯吃,沒有衣穿,又不是少欠錢債,被人催逼不過!況你年紀高大,六十以外的人,怎生又招丈夫那?”
卜兒臉色泛難:“孩兒也,你說的豈不是!但是我的性命全虧他這爺兒兩個救的。我也曾說道:待我到家,多將些錢物酬謝你救命之恩。不知他怎生知道我家里有個媳婦兒,道我婆媳婦又沒老公,他爺兒兩個又沒老婆,正是天緣天對。若不隨順他,依舊要勒死我。那時節我就慌張了,莫說自己許了他,連你也許了他。兒也,這也是出于無奈。”
戲子岔開卜兒云:“婆婆,你聽我說波。”
轉而捏拿衣袖便又唱了起來:“避兇神要擇好日頭,拜家堂要將香火修。梳著個霜雪般白鬏髻,怎將這云霞般錦帕兜?怪不的‘女大不中留’。你如今六旬左右,可不道中年萬事休!舊恩愛一筆勾,新夫妻兩意投,枉教人笑破口!”
卜兒云:“我的性命都是他爺兒兩個救的,事到如今,也顧不得別人笑話了。”
戲子唱:“你雖然是得他、得他營救,須不是筍條、筍條年幼,鏟的便巧畫峨眉成配偶?想當初你夫主遺留,替你圖謀,置下田疇,早晚羹粥,寒暑衣裘。滿望你鰥寡孤獨無捱無靠,母子每到白頭。公公也,怎落得干生受!”
卜兒云:“孩兒也,我如今只……”
戲子嬌呵一身打斷她:“錯了錯了,是他如今。”
一旁的老婦人愣了愣,忽然笑道:“嘿呀哈,又錯在這兒。”
戲子將頭上的花簪取下大半,嘆口氣:“這東西真的重,累死了我的天!”
老婦人也攤坐下來,拿起一旁扇子便扇了扇風:“哎,離出演怕是不久了,也不知道上次說的那位小少爺回來沒。”
戲子哼了一聲:“從未見過這人,聽說從幾年前就去國外留學,半年前才回來的。估計沾了洋氣是不會來看戲的吧?”
老婦人搖了搖扇子:“唉,不一定。老爺子的意思很明確。”
戲子沒有說話,他踢了踢老婦人的腳:“快快快繼續,再錯可要罰你了!”
老婦人站起來伸個懶腰,哀怨一聲便繼續捻起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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