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厄？”伊寧出聲問道。

　　“對，災厄，”查理說道，“每一位神明都必將按照自身的職權，為世界看守一個漏洞，厄難之子死了，漏洞相當于被撕下了補丁，泥沼從那個洞中流了出來。”

　　世界相當于一個漏洞百出的馬蜂窩，每多出一個洞，就會相應的誕生一個神明。

　　“看守漏洞的神明本身也在被不斷的消耗著，原本的祂們能夠通過信仰的補充達成平衡，但當一個漏洞被揭開后，本該被堵在外面的淤泥流了進來，像濃酸一樣刺得那些神明們劇痛滾燙。”

　　“你們猜，當信仰的補給無法填補消耗后，面臨生存危機的神明們會干什么？”

　　優萊克給出一個可靠的答案，“會……掠奪其它神明。”

　　查理卻被她的答案逗笑了，“為什么這么想？”

　　“它們反倒不會先對所謂的‘同類’下手，因為祂們的眼前就有一大堆可分配的資源。”

　　優萊克和伊寧的目光逐漸下沉，屏息凝神聽著查理娓娓道來。

　　“對，他們選擇了掠奪人類。”

　　“神系怪物的食物為蜉蝣，而那些產生自消耗的魔力中，對神明有用的只有人類，因為只有具有智慧的生物能產生信仰，”查理的眼神中露出掠奪者的殘暴，“那就讓他們滾吧，把信仰掠奪過來！”

　　這其實是一場傳統神明對神系怪物的掠奪之戰，一場搶奪生存地盤的野蠻戰爭。

　　“而神系怪物，他們其實不需要信仰，但傳統神明的野蠻之舉打破了兩方的平衡，獸性中包涵的神性必須維持它們的高傲。”

　　“于是神系怪物不計代價地應戰了。”

　　于是神明的求生之戰成了人類的災難，作為被爭奪的目標，人類不計其數地死去。

　　“然后……就是現在了。”

　　神戰開始的兩三年后，人類渾然不覺發生的一切，還當一切只是天災降臨。

　　“所以最終的結果是傳統神明獲勝了，”伊寧問道，“消耗危機接觸了？”

　　“不，消耗危機加劇了。”查理說道。

　　伊寧不解，“為什么？？”

　　祂們已經代替人類做出犧牲的選擇，戰爭和死亡卻沒有帶來應有的成果？

　　這一切是徒勞的？

　　查理搖搖頭，“不是神明的消耗，而是世界的消耗加劇了。”

　　他頓了頓，“不然末日是怎么出現的？”

　　“魔力的消耗會導致現實的物發生變化，一旦過量，那消耗就會轉變在世界本身上，”查理說道，“毫無疑問，全部都是負面的。”

　　“神明的無色魔力也是魔力。”

　　“知道如果不發生神戰，那些神明還能存在多久嗎？”查理比了個手勢，“八年。”

　　“那你們知道如果不發生神戰，世界還能存在多久嗎？”查理說道，“無限期。”

　　世界本身是充滿魔力的，在自然的循環下，幾乎少有某個族群能夠在內部完全破壞它……除非讓外部的淤泥漏進來。

　　“那群自以為是的神明親手將無法預知壽命的世界變成現在這個看得見數字的樣子，而現在，末日的危機降在了我們這一代眼前。”

　　查理笑得有些幸災樂禍，“神戰時，世界一定很想掐死那些開戰的神明們吧。”

　　伊寧和優萊克卻是可以理解的，比起遙遙無期的末日，眼前的生死才是更大的危機。

　　“祂們在世界和自己面前選擇了后者……”優萊克喃喃自語。

　　“不，”查理糾正道，“祂們根本稱不上進行選擇。”

　　“所謂神性，就是世界為祂們提前制定好的神格，而一切思維方式的最終目的，都是為了堵上那個該死的破洞。”

　　“而堵上破洞就必須活著，比起這些目的，世界的毀滅根本不值一提。”

　　“這兩者之間，后者根本不算是選項，以神明的思維速度，不出一秒就能做出決定。”

　　查理淡淡出神，仿佛在對遙遠的另一個意識對話，“……玩火自焚，所謂的神性，根本就不該存在。”

　　入夜早已深了，現在早就過了幾人睡覺的時間，但按照正常的生物鐘，現在距離他們起床才不過三個多小時。

　　伊寧看了眼窗外的黑夜，表示她們實在是睡不著。

　　優萊克的語氣卻忽然變了調，她急切地問道，“那，那殷紅女神呢？祂的那部分漏洞要怎么辦？”

　　“連同職權和靈魂一起交給維莉了。”

　　“那消耗……”

　　“這一點不必擔心，”查理說道，“她是特殊的，在接管殷紅女童的職權之前，她不用填補任何一個漏洞。”

　　憤怒的查理是無法阻攔的，既然弒神在所難免，查理也幾乎不可能自己收下之前，那么雖然與查理合作的風險與利益同樣巨大，但既然無法避免，維莉當即果斷應下。

　　“好了，我說得已經夠多了，”查理說道，“現在，回你們的房間睡覺。”

　　“可是……”

　　查理不容拒絕，“快去。”

　　“好吧……”伊寧蔫蔫的照做了，“優萊克，記得給我用一個安眠符文。”

　　“那是安魂……”

　　果然神明的事跡是不能當故事講的，當晚，哪怕是伊寧，都和優萊克一起做了噩夢。

　　她們夢到了有關神明的夢境，漂浮在藍色天空之上的紫紅色巨大蠕蟲，身體遮蓋了大半個天空，沒有地面的星辰之上，兩團看不清的東西正在爭斗。

　　她們說不清那是否是在爭斗，只覺一團看不清的東西似乎波動一下，發出晦澀難懂的深奧波動，攪動得心臟停止跳動。

　　她看不清，只覺全身的血液都隨著那波動凝固了，頓時感受到恐怖的心悸，就像要把她的腦袋像西瓜一樣裝進三角形的小巧容器，就像眼前張牙舞爪的飛蟲不斷靠近貼上她的眼睛！精神污染的夢境入侵了她的精神，她想要醒來，卻又無法醒來！

　　突然，她感覺到自己被什么人拽起，她猛地睜開眼，看到一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用兩只手將她和另外一個女孩同時拽起！

　　優萊克大口大口喘著氣，被冷汗浸濕的身體好似剛從水中撈起，看到那名全身黑衣的男人時，她仿佛看到夢中的東西跑了出來，猛地拍開那只手，捂住腦袋尖叫起來！

　　伊寧也驚魂未定地看著周圍，顯然沒有優萊克那么大的動靜。

　　查理兩只手扶住優萊克的肩膀，將想往床底下縮的女孩強行拽了過來，“優萊克？”

　　她拉住優萊克的手腕，“醒醒，那些只是夢。”

　　優萊克受到了刺激，立刻更加猛烈的掙扎起來，同時口中發出更尖銳的叫聲。

　　其他房客和旅店主人也聽到動靜趕了過來，旅店主人用鑰匙打開了門，這才看到屋內混亂的景象。

　　有見識的人一眼看懂了情況，“先生，你這位小姐……是沒熬住秘法和知識，瘋了吧。”

　　他這話中有些勸阻的意味，這樣的人救不回來，只可能瘋著活下去，或者失控成為怪物，一般情況下，這樣的人會由隊友處決。

　　但眼下的狀況雖然慌亂，那名男人卻表現得并不慌忙。

　　剛剛醒來的伊寧自然也聽到了這句勸阻，心思纖細的她自然也聽懂了這句話的含義，她立刻站起身阻止道，“不，請幾位出去！”

　　她此刻也不顧禮貌地用魔力拍上房門，為優萊克清理出了一個相對安靜的環境。

　　她顧不上自己的狀況，幫忙按住掙扎的優萊克說道，“德森先生，怎么回事？！”

　　“別著急。”

　　查理伸出手按住優萊克的腦袋，“惰性”戒指閃過一絲光輝，剛才還哭鬧的優萊克突然停了下來，表情發散地坐在床上，似乎什么也沒在思考。

　　查理看了眼優萊克的情況，這才抽出空對伊寧問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昨天講的事情？”

　　“有關神戰的歷史嗎？”伊寧點點頭，“記得。”

　　“那就是說……”查理說道，“你忘了昨晚做的夢。”

　　“誒？我有做夢嗎？”

　　伊寧和優萊克知曉了太多有關神明的事跡，那些是她們的大腦所不能輕易承載的知識，于是幾乎必然的，她們看到了神明的身影。

　　神明不可直視，有關神明的夢境也會對她們的大腦產生巨大的影響，至人瘋癲。

　　伊寧是特別的，她的天賦令她的思維永遠活躍，令她的精神永遠健康，她的大腦會幫助她拋棄有害的東西，竭盡辦法留存她的意志。

　　當過于深奧的知識入侵她的大腦，引來使她發瘋的夢境后，她的大腦必然選擇拋棄知識本身，或是遺忘那些夢境。

　　或許是出自她主觀上愿意留下那些知識的緣故，她的大腦選擇了后者。

　　但對于優萊克來說可就沒有那么幸運了，這才導致了今早這一幕。

　　查理是早有預料的，或者說，她們兩人受到的影響已經降到最低，出于查理的身份，目前還沒有任何一位神明來主動找他們的麻煩。

　　神戰是世界真相的一角，是不該被人類探尋的辛秘。

　　優萊克在伊寧的扶持下重新躺了回去，她需要一次沒有夢境的睡眠來恢復精神，如果事態比查理想象得要嚴重，就只能把這位神女送上神國，讓純白女神進行一次“愛的教育”了。

　　少女的尖叫吵醒了不少旅行的住客，其中也不乏看得懂狀況的秘法師們，一時間，優萊克的狀況得到了密切關注——即是因為她即將成為潛在的危險，也是因為與她同行的人看上去胸有成竹。

　　查理并沒有阻攔那些人，以這種方式結識人脈也不失為一種途徑，但讓他們看光少女的睡姿不免有些失禮。

　　于是，當優萊克從近乎暈厥式的睡眠中醒來時，她衣冠完整，伊寧在其中起到了重要幫助。

　　優萊克捂住腦袋，她的太陽穴傳來撕裂一般的劇痛，她不禁深深皺起眉頭，坐起身緩了好一會兒，才渾渾噩噩地看向周圍。

　　這次醒來的她沒有大喊大叫，便說明情況已經初步穩定了，視線渾濁的優萊克第一眼看向附近的黑衣男人，疑惑地叫了聲。

　　“老師？”

　　房間外的人發出驚喜的唏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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