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燈塔(第二部終章)
查理·德森是敵人。
這是奇蘭克近些年聽到過最荒唐的笑話。
而且,這笑話并不好笑。
亦敵亦友這些年,奇蘭克險些忘記了,忘記查理最初的模樣。
他大概是想忘記的吧,拋開倫理與道德心,固執地拋開查理劣跡斑斑的過往,但每當奇蘭克沉浸在這些想法的時候,他身邊的人和現實,乃至查理本人,都會給他狠狠地當頭一棒。
“不過,這件事與你責任不大,對于當時的你來說,沒有發現查理·德森的計劃才是正常的!
“現在,看吧,女神這不是賜予你機會了嗎?”
教皇輕推奇蘭克的背,將他推得上前一步,“女神在邀請你,去往祂的神國!
“去往……神國?”奇蘭克瞪大眼睛,這是莫大的,甚至堪比于教皇的榮耀,此等嘉獎,他怎么承受得起?
“不,冕下,我……”
教皇臉上總有股淡淡的,揮之不去的沮喪,或許是正經歷些值得他失望的,又或是天生如此,“你在拒絕嗎?”
奇蘭克表現得有些慌張,“不,冕下,我只是在想,查理·德森,查理那邊怎么辦,誰來穩住他?”
“我,我還不能這么快離開,我,我不能不告而別……”奇蘭克呢喃著。
“冕下,我……”
教皇抬起手,制止了他,“直到現在,你一共說了四個‘不’字!
“忤逆神明與反叛同罪!
奇蘭克大駭,“冕下,我怎么會……!”
“殺了他!”
一聲令下,三名眷使暴動而起,奇蘭克最先看向的,竟是面前的殷紅女神。
那一刻,他明白了。
如果從一開始,教皇冕下便知道查理·德森必然是半月教會的敵人的話,在查理出獄前一年被調去管理監獄的他又是什么?
為了穩定查理的情緒并于其建交?
可不付出真情實感就不可能騙過查理的眼睛,更別提讓他放松警惕,而若真將那個人當做朋友,又如何在敵對時扎他一刀?
從始至終,沒有任何人直白或隱晦地提醒他,將來或許會敵對。奇蘭克和查理的一切基礎,都是建立在雙方不會真正反目成仇上的。
奇蘭克早該意識到的,教皇從未給他安排回頭的選擇,當查理與半月教會正式宣戰時,只有他滿盤皆輸。
奇蘭克明白了,這是他的歸宿與他信仰的神明,對他蓄意已久的謀殺。
在那一剎那,奇蘭克拾起了很多,也放下了許多。
他拾起自己生而為人的求生欲望,在那一剎那義無反顧地逃向遠方,他放棄了經營一生的信仰與理想,放棄曾經組成自己的一切。
但現實還是壓了過來,像他曾踏向野草的腳掌似的,把最后一絲奢望踩碎。
站在他面前的,是昔日提拔他的上司。
奇蘭克不抱最后一絲希望,“眷使右……閣下,您知道的,我……”
眷使右沒有任何表示,眼中滿是肅殺之時的決絕。
容傀都是瘋子——因為他們早已喪失了人性本該有的那份真實,以固定的行為模式,跟隨著神明腳步而活。
奇蘭克回想起查理曾經的那些欲言又止。半月教會并不是個安全的地方——你又何嘗能確定,你所堅信的,并非最后碾碎你希望的原罪?
奇蘭克憑借自身的秘法,硬是逃過那幾乎致命的攻擊,在最后的最后,他不顧身體的刺痛,看向那神圣的身影,他的女神……似乎醒來了。
……
一次又一次隕落,令查理的身體幾乎骨骼具斷,每一次肉身毀滅,都令查理的心下沉一分。
面對上百秘法師的攻擊,查理連存活都是個難題,沒有任何一根黑羽能被送到包圍圈之外,就連優萊克手中的黑羽,都因布尼爾森失去了聯系。
這哪里是一場戰斗,這分明是一場戲耍,在這場極不公平的游戲中,查理打了局最差的牌。
時間已經不夠了。
查理已經沒有孤注一擲的資本,在不殺死任何一人的前提下,短暫的兩分鐘內,查理的底牌早已傾巢而出,卻甚至沒能在布尼爾森手中翻起一絲波瀾。
當前的局面是無解的,除非出現碾壓式的反轉。
碾壓式……反轉……
倒地的查理驀地睜開眼睛,他忽然感覺到,有什么壓制已久的東西突然無視了他的束縛,透過他的身體離開,而用于壓制的那部分魔力,如決堤的河水般源源不斷涌了過來。
查理得出一個最不愿聽到的結論——殷紅女神蘇醒了。
可奇蘭克還在那里。
幾乎是同一瞬間,布尼爾森對全員下達了禁止攻擊的命令,查理站起身,僅是一個動作,他身上的傷勢全部恢復完好。
“現在我可以離開了嗎?”查理的眼神中透露些許殺意。
布尼爾森并不畏懼這殺意,他恭敬地彎腰行禮,“當然,回歸的神,我已無權干涉您的行動!
他話音未落,查理的身影已經消失,只留兩顆轉瞬即逝的晶體碎片。
……
殷紅女神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向那忤逆自身意愿的信徒。
以及那枚始終被戴在胸口的十字架。
看著這名信徒,殷紅女神想起那個黑色的人。
那個一闖入祂的監獄,便入侵祂的神國,盜走祂一半靈魂的卑鄙之人。
那是絕對的敵人。
當奇蘭克看向他的女神時,他的眼中留下兩行血淚。
他的女神是那般的高貴,那般的神秘,也是那般的……單純。
神明的神性,往往圍繞意義而生,達成應渴望的目的,便是思想的全部。
脖頸上的繩子勒住了他,胸前的十字架逐漸升起,對準了他的喉嚨。緊接著,那底部生出的尖刺緩慢又無法阻止地刺入他的脖子,如一根細長的矛,直直將他掛在石壁之上。
他用破風的喉嚨吐出最后一口氣,眼中的神采頓時黯淡。
奇蘭克的身體死亡了,同時那冷血神明一同摧毀的,還有他的靈魂。
教皇看了眼奇蘭克的尸體,留下一滴眼淚后,冷冷說道,“離開吧,看來那個人不會來了!
趕到的查理找到了奇蘭克的尸體。
他被一個小巧細長的十字架貫穿喉嚨,拉長的尖刺將他釘在一面天然平整的石壁上,眼角處還掛著兩絲并未干涸的血淚。
查理靜靜仰望著奇蘭克的尸體,起初,他沒有驚慌。
現在的他足以復活一個死去不久的人,他從空間中拿出一朵白色的復生之花。
湊過去時,他才發現奇蘭克的靈魂隨著喉嚨處的十字架被一同釘碎了。
查理慢慢皺緊眉頭,隨著這一動作,眼淚決堤而出。
“發生了什么?”
查理走上前,捏住奇蘭克的肩膀,對著他發泄般吼道“發生了什么?!”
奇蘭克的尸體仍帶有體溫,但這微弱的溫度很快就會隨微風漸漸消逝了。
原本平靜的今天,發生了查理最不愿見到的事。
他看向奇蘭克指尖的一枚戒指,意識到奇蘭克曾掙扎過。事情就如他所說,他最信任的教會遺棄了他。
他應該早點發現的。
“沒用的混蛋,你為什么不能多撐一會?”
查理咬牙切齒,但很快,心中的悲傷蓋過了他,“不……抱歉,是我來晚了。”
“我是不是從來沒告訴你真相?”
他悵然若失地笑道,“是我隱瞞你世界的真相,哪怕最后,我也沒有告知你眷者儀式的危險,是我隱瞞了你,你的死因是我的自作主張,對嗎?”
查理一直走在失控的邊緣。
于他而言,任何的沖擊都可能是致命的。
查理錯亂地笑了起來,仿佛一切的悲傷化為興奮劑,當他看到奇蘭克的尸體,再吃到臉上的眼淚時,他的笑容凝固了。
笑不出來。
時隔許久,查理再次體會到了無力感。
那就如同誕生最初,一切的人性并未被丟棄時,他所體會到的那般。
就如同有一個人掐著你的脖子,不斷地往喉嚨里灌咸味苦澀的毒藥。
查理曾經敗給這種滋味。
他找回了曾經的魔力,卻失去了更多,靈魂破滅的自然法則,即使是他也無法逆轉。就像是他無法拯救已經失控的人那樣,人已然變成怪物,死去的人再也得不到救贖。
他這一身的魔力不過是空口無憑,他找不到任何秘法挽救這一切。
早在誕生之初,他的命運就是被規劃好的。
他打破命運走向光明,這就是他該迎接的結局。
查理·德森是混亂的化身,他會影響周邊的現實,無形地殺死所有人。
他在監獄中看到那盞燈。
那盞燈比任何太陽都要明亮,清晰地暴露了躲在黑暗中的他。
他拾起了,得到了,他將那盞燈視作珍寶,高高地掛在指引自己的燈塔上。
那盞燈照亮了湖面。
可如果要熄滅的話,何不最初不曾賜予?
當他的眼睛終于習慣了那明亮到刺眼的光芒后,一陣不可阻擋的暴風襲了過來,那盞燈驀地熄滅了。
燈塔的光消失不見,湖面漆黑一片。
他看不到方向。
湖水的黑暗再度蒙蔽了他的眼。
“奇蘭克,我接下來要去做什么?”查理無謂地問道。
洶涌而來的情感沖破了他的防線,查理的一生似乎從未這么激蕩過,他站在奇蘭克的尸體面前。
奇蘭克的眼睛微張,睫毛擋住了他的神采,他穿著半月教會的教士服,仿佛與查理遙遙對望。
下一刻,查理走上前,在奇蘭克手指上拿下那只藍寶石戒指,戴在手上。
惰性是他曾送與奇蘭克的虛幻物,現在物歸原主。
忽然間,查理感到靈性有些觸動,他回頭望去,在他的身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穿常服的奇蘭克靜靜望著他,胸口上沒有那枚熟悉的十字架。
他仿佛從未經歷死亡,摘下他的黑框眼鏡,靜靜朝一個方向走去。
那是半月教會的方向。
他并未將查理拋在身后,而是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他。
緊接著,仿佛并非幻覺似的,查理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查理,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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