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沐再見到白端云時，他正披著一席白衣。

　　少年的身形瘦瘦小小，在周遭的熱鬧賓客中顯得極不起眼。

　　可是他依舊默默的跪著獨守清凈，直至陳沐到來將他扶起。

　　“白妹你節哀，老余他這個年紀也算是喜葬了。”

　　“我知道的，不然他們也不至于吹嗩吶吹得這么大聲。”

　　待得陳沐替其拍完膝蓋上灰，又自己沖著畫像上老人拜了兩拜，白端云這才將其給扯到角落，一雙眼睛冷漠的看著外面那些熱鬧賓客。

　　“事情大部分都是我和老爸他操勞的，至于老余家人，則是在之后負責了酒席這類流程事項。”

　　“這兩天肯定累著了吧，班長她也托我安慰安慰你。”

　　陳沐拍了兩拍白端云肩膀，又很是心疼的看著他通紅眼眶，替其遞了塊濕潤紙巾。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面對死亡，無助和彷徨神色都盡皆寫在臉上，只余沉默。

　　至于陳沐，則是早已在上輩子就早已經歷過此種場景，自然顯得淡然少許。

　　“沐子，你說，人死后還會有靈魂存在世上嗎？又或者輪回什么的？”，白端云忽的扯了扯陳沐衣袖。

　　“這種事情，本來應該是信則有，不信則無，不過現在白妹你心中應該有個自己的答案。”

　　陳沐聞言沉默了片刻，這才眼眸重新亮起回應白端云，同時嘴里反反復復的念叨起一個詞匯。

　　“輪回——”

　　“總之，我相信著。”，白端云亦是抓住了陳沐手腕，附和著念叨出聲。

　　“直到現在，我其實還有些恍恍惚惚，就像是老余他還依舊在我身邊。”

　　“最后的時候，他讓我給他剃了個清爽的平頭，就像是他一開始見我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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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端云扯著陳沐說了很多很多，直至太陽西斜，他這才終于反應過來換了個話題。

　　“吃飯了嗎沐子，要不你先去那邊吃點？”

　　“沒事，我不餓。”

　　“我也是。”，白端云囁嚅起嘴唇，又隨即看了那邊陌生賓客一眼。

　　“在這邊，實在是難以吃下，畢竟老余他的那些所謂親戚……”

　　“老頭子之前給你說的那件事，到最后我還是拒絕了，只要了那間理發鋪子。”

　　“這樣也好，沒有全數拒絕，免得老余他到下面還要罵你兩句。”

　　陳沐早已料到是這樣的答案，并沒有太多吃驚情緒，反而是笑著拍了兩拍白端云肩膀。

　　“既然老余他選擇把鋪子留給你，那白妹你可好好干啊，不能辱沒了他的名頭。”

　　“這是自然……”，白端云沒來由的將聲音給壓低了些。

　　“畢竟老余他不僅僅是在這方面我的師父，在人生道路上，也是我的導師。”

　　“我咋記得，老余他以前沒把你當徒弟看呢。”，陳沐不禁貧嘴回應。

　　“看來是你這個徒弟，早就青出于藍了。”

　　“要是這樣就好了，哎——”

　　白端云忽的沉默低頭，轉而將陳沐牽引出門，靜靜盯著那些忙碌的酒席賓客。

　　“老余他之前說，集會的燈熄得很快，之前還不怎么理解，現在總算是明白了。”

　　“人走茶涼，兔死狗烹，大概就是說的現在這種情景了。”

　　“老余他的那些所謂親戚，在病危時一個沒見到，這個時候卻是像蒼蠅一樣全都湊了上來……”

　　“世俗人情，正常正常。”，陳沐再次拍了拍白端云肩膀，試圖不讓這個小伙在憤青的路上越走越遠。

　　“對了沐子。”，白端云卻仿佛沒聽到陳沐話語似的，繼續朝著他埋怨開口。

　　“那棟大樓，上次我們偷偷摸進去的事情也被他們發現了……”

　　“這——沒事沒事，到時候我們換一個地方就好了。”

　　陳沐沒想到竟會有這么一出，但為了白端云此時的心情著想，他還是沒有多說什么。

　　“不必換地方。”，白端云卻是在此刻繼續補充出聲。

　　“什么？”，陳沐歪頭不解。

　　“既然那些人比較煩悶，就不必再和他們糾纏，只是換一個地方而已，其實沒什么事的。”

　　“這件事可由不得我，這是老余的意思。”

　　白端云說著從胸前掏出一封薄薄的書信來，看紙張的皺折程度，似乎是已然放了許久。

　　“沐子，這是老友他臨走之前讓我拿給你的，說是祝賀你和嫂子她新婚快樂。”

　　“老余他最后留的？”，陳沐聞言眼神一縮，隨即很是迅速的拆開了書信。

　　“小陳子，上次說要最起碼看到你求婚，沒實現還真是抱歉啊。”

　　“這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你個小家伙以后可得把這句話記住。”

　　信件上的字跡潦草而歪斜，與陳沐當日在病房所見全然不同。

　　陳沐不由得回想起那個熟悉的午后，以及印在書本扉頁上的寄語。

　　“這個老頭子，怎么和個小孩一樣，即使這時候還在教人做事。”

　　他無奈苦笑，卻是惹得白端云臉色微變，再次將聲音給壓低了幾分。

　　“今天沒見到嫂子她來這邊，不然還有一句話應該是與你們一并說的。”

　　“我那天回去的時候，老余他已然是奄奄一息的狀態，卻是嘴里不停。”

　　“說到沐子你們兩個的事情時，這個老頭子明顯要比平日里精神得多，甚至有精力讓我扶著他慢慢坐起來。”

　　“咳咳……”，白端云雙手捏拳咳嗽了幾聲，隨即模仿起了當時老余的最后模樣。

　　那個眼眸明亮的老人半倚在墻邊，一只手抓著白端云的手背，卻是斜眼瞥向窗外的那棵落黃枇杷樹。

　　“醫生他當時說的一點也沒錯，挺過了一次，也不一定能挺過第二次。”，老余這樣埋怨個不停。

　　“只是有一件事小白子你要知道，你那個平日里懶得動彈的小兄弟也有資格知曉。”

　　“像是夢想、愛情、機遇之類的事情，如果錯過一次，大可能就沒有第二次了。”

　　“老余他說完這句話就默默離開了，就像是那天見面時閉著眼躺在病床上一樣。”

　　白端云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黃昏之際的天邊晚霞，要在云層里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

　　“直到那個瞬間我才終于知道——”

　　“其實真正的送別，沒有長亭古道，沒有勸君更盡一杯酒，就是在一個和平時一樣的清晨，有人留在昨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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