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三姑娘？？”

　　見到楊嬋呆呆的看著自己，似乎想說些什么，卻又沒有開口，周寂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楊嬋驀然驚醒。

　　楊嬋撩了下耳畔隨微風輕拂的發絲，眼眸漾起瑩瑩如水的微波，輕聲道：“不好意思啊周大哥，剛才在想些事情，有些失神了。”

　　周寂還以為楊嬋仍在為以前的事情傷心難過，開起玩笑道：“這話聽著怎么這么耳熟？想起來了...這不是我在天庭說過的話嗎？”

　　“這怎么一樣？”楊嬋白了周寂一眼，“你那是故意騙我們，我是真的在想事情。”

　　兩人一邊閑談一邊在庭間漫步，周寂閉關的五百多年，每當楊嬋感到孤獨寂寞的時候，都會用周大哥曾教過她的幻術化身演練‘久別重逢’時應該說的話。

　　或是傷感，或是嬉鬧，或是沉重，或是故作輕松，然而...真當兩人獨處，在夜晚的庭院閑談散步時，曾經的那些演練全然派不上用場。

　　不知不覺來到側院，周寂抬頭看了眼升到中庭的彎月，在側院的拱門門前停下腳步，輕聲道：“夜深露重，天色已晚，三姑娘還是先回房休息吧。”

　　“啊？嗯...周大哥晚安。”楊嬋環顧四周，才注意到周圍熟悉的布置，抬腳邁入拱門，頭頂的彎月直直照在庭院上空，拱門垂落的影子猶如一條狹長筆直的黑線，將整個庭院分隔開來。

　　“晚安。”

　　周寂向楊嬋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看著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夜幕下的背影，楊嬋不自覺向前一步，重新跨過分隔世界的黑線，走到了周寂所在的另一邊。

　　.......................................................

　　轉眼又過幾日。

　　哪吒一只手拖著周寂，一只手拽著楊戩和梅山兄弟真真正正的‘痛飲三天’，最后喝得心滿意足了，才施法散去酒氣，告辭返回天庭。

　　哪吒既為天庭伏魔元帥，偶爾偷個懶還行，但不能長時間的擅離職守。

　　哪吒走了.....也就意味著楊嬋也該回到她的華山，做她的三圣母了。

　　楊戩對此頗為不舍，這六百年他只顧著梅山兄弟和妻子寸心，看望自家三妹的次數屈指可數。

　　好不容易一家團聚，又怎會舍得讓她回去。

　　送走哪吒和梅山兄弟之后，楊戩發現楊嬋也要準備辭行，于是勸她留下多住些時日。

　　勸完楊嬋又勸周寂，周寂沒有仙籍傍身，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原本打算拜訪一下故友熟識，拗不過楊戩夫婦的熱情，只得答應多留幾日。

　　這天，哮天犬蹲在門外看到一道流光落地，化作涂滿鉛粉看起來很欠揍的天庭內侍朝大門走來。

　　哮天犬向來對這些天庭內侍沒有好感，尤其對方開口直呼主人名諱，趾高氣昂的問他楊戩在哪兒，哮天犬理都懶得搭理，回了一句‘不在’，直接就要把門掩上。

　　“慢著！”

　　天庭內侍連忙伸手扒進門縫試圖阻擋哮天犬關門，結果被夾到手指發出痛呼慘叫，引來經過前庭的寸心。

　　“哎哎哎，快停下~”寸心見狀連忙拉開哮天犬，小聲教訓道：“哮天犬你瘋啦？這可是天庭內侍，玉帝和娘娘身邊的人。”

　　哮天犬朝天庭內侍呲了呲牙，滿不在乎道：“我知道啊，看到他臉上涂得的跟死人似的，我就認出來了。”

　　“你知道你還敢夾他啊？”寸心頓時有些生氣道。

　　“是他自己往門縫里面塞的...怎么能怪我呢？我讓他收回去他還不收...”哮天犬聳了聳肩，仍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說又說不聽，跟它主人一個脾氣。

　　寸心沒辦法只得代替哮天犬向天庭內侍道歉。

　　“上使，楊府管教無方，實在不好意思，這些是西海龍宮的鮫珠，希望上使不要怪罪。”

　　哮天犬看到天庭內侍頤指氣使的站在那兒，寸心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沒來由的感到惱火，忍不住插話道：“干嘛對他這么客氣啊？”

　　“快別說了。”寸心回頭瞪了哮天犬一眼，“娘娘登門召見二爺，你快不去把二爺叫來？”

　　楊府后院。

　　周寂和楊戩在池邊對弈，兩個臭棋簍子殺得天昏地暗，各種俗手搭配‘天地大同’‘萬象天引’之類聽起來就很唬人的招式名稱，讓完全不懂下棋的楊嬋在旁看得津津有味。

　　聽到哮天犬的通傳，周寂嘴角露出一抹從容淡定的微笑，拈起一枚棋子落在盤中：“天庭那位果然坐不住了。”

　　經過寸心幾百年的指點，楊戩棋藝和周寂不相上下，見到周寂又下了一記俗手，頓時眼前一亮，急不可耐的落下一子道：“讓她等著，就說我在與人下棋，下完這局再去見她。”

　　周寂看了眼突然陷入劣勢的棋局，身子緩緩坐直，嘴角的微笑也有些僵住，抬手放入棋盒沉默片刻道，“二郎啊，王母娘娘畢竟代表天庭而來，此番親自下界，你就這么晾著她實在有些不妥...不如還是去見見吧？”

　　“唔...周大哥說的也有道理。”楊戩稍作沉吟，合上折扇起身道，“周大哥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周寂掛著淡然自若的微笑，微微頷首。

　　待到楊戩起身和哮天犬離開，周寂不動聲色的一把撥亂棋盤。

　　楊戩還沒走出涼亭就聽到棋子嘩嘩作響，趕忙停下腳步，正待轉身追問。

　　周寂已經叫住旁邊目瞪口呆的楊嬋，一本正經道，“三姑娘，你也想學下棋嗎？這個不難的，來...我教你。”

　　“嗯？二郎還有什么事兒嗎？”周寂抬頭看向停下腳步的楊戩，疑惑道。

　　好不容易要贏周大哥一局，楊戩看著已經混成一堆的棋子，眼角肌肉抽搐，無語道：“沒...沒事了。”

　　.......................................................

　　楊府，前庭。

　　寸心戰戰兢兢的站在王母娘娘身旁，小心伺候。

　　她從小就活在以天庭為尊的教導下，即便看起來嬌生慣養，任性妄為，但受到父王母后以及四海龍族整體的環境影響，天庭和玉帝王母在她心里仍舊保持著高高在上的神秘與敬畏。

　　楊戩看到這一幕，眉頭微皺，語氣生硬道，“娘娘遠道而來，有何見教？”

　　“二爺~”寸心生怕惹怒王母娘娘，連忙朝他打了眼色。

　　王母娘娘知道楊戩對天庭一直心懷怨憤，這般態度也是理所應當，余光瞟見寸心的小動作，原本不到五成的把握又多了幾分。

　　按理說，王母娘娘私下來找楊戩，所談之事不該讓旁人聽到，但她仍把寸心留下伺候，反倒讓隨行的天庭內侍去門外守著。

　　內侍心里不服，表面不敢說什么，等他到了門口，看到和他站在一起的哮天犬，心里越發憤懣了。

　　“你想永遠和天庭這樣對峙下去嗎？”

　　等到內侍走遠，王母娘娘終于開口道。

　　楊戩沒有做聲，寸心比他還急。

　　王母娘娘親自登門，明顯是要代表天庭和楊戩妥協，寸心心急如焚的盯著楊戩，不停的打著眼色。

　　王母娘娘不動聲色的用余光掃過寸心，淡然道：“楊戩，你的機會來了。”

　　見到楊戩仍未開口，王母娘娘話鋒一轉，感慨道：“玉帝雖然也有做錯的地方，但他是三界之主。如今他愿意做出讓步，已經很不容易了。”

　　王母娘娘這般高高在上的態度讓楊戩想起周大哥曾經的評價：‘傲慢’。

　　自詡高高在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傲慢。

　　這份傲慢真是讓人厭惡！

　　楊戩冷笑一聲，譏諷道：“讓步？他只有在被逼無奈的時候才會讓步。他要顏面，好像我們這些人就該卑躬屈膝似的。”

　　“可是現在天庭沒有受到任何威脅。他讓步了。他不再計較你以往的所作所為，并答應可以給你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職位。”王母娘娘攤開雙手，鄭重道：“司法天神，掌管天條！”

　　此言一出，楊戩露出驚訝表情，前些天周大哥曾猜測王母娘娘將會許諾高位將他們兩人招上天庭，沒想到竟是‘司法天神’這樣的位置。

　　聽見‘掌管天條’四個字的時候，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念頭在楊戩心里閃過，隨即消失不見。

　　楊戩平復心神，冷靜下來道：“是孫悟空讓他意識到了吧？這是讓步嗎？你們不過是想讓楊戩做你們的走狗而已。讓步？哼！”

　　這樣都無法說服楊戩，王母娘娘只得好言相勸道，“楊戩，血濃于水，他畢竟是你舅舅，他愿意低頭認你這個外甥已經很不容易了，畢竟過去五百多年，一切塵歸塵土歸土，你們之間的恩怨也該化解了.....你還能想出一個比這更好的方式嗎？”

　　楊戩不為所動道：“楊戩對你們那套腐朽的天條，不感興趣。”

　　“那周寂呢？”

　　王母娘娘沉聲道：“聽說他在華山閉關潛修五百多年，都沒能跨過仙道瓶頸，你應該知道，未入仙道壽元終有盡頭，他照拂了你們兄妹那么多年，你們忍心看他壽元耗盡，身死道消嗎？”

　　楊戩眉頭微皺，隨即舒展。

　　“娘娘是想擾我心神？話術未免太過拙劣。”

　　楊戩嘴角露出輕蔑的微笑，目露精光，好似看透王母娘娘所想，“天庭畏懼孫悟空這般實力強橫的大妖，哪怕楊戩拒絕了天庭，天庭也不會錯過周大哥那樣的高手。”

　　王母娘娘與他對視，并未發現他的眼神有任何動搖，于是相對沉默下來。

　　“不錯...”王母娘娘終于還是開口道，“相較于你，陛下和本宮都對周寂更感興趣.....如果可以的話，司法天神的位置應該是留給他的.....本宮和他見過寥寥幾次，但能感覺到，他是不會答應將神魂錄入仙籍的。”

　　王母娘娘沉聲道：“所以...只要你上天做司法天神，本宮答應幫你尋找未入仙道亦可與天同壽、萬古長青的方法.....”

　　與天同壽...

　　凡人所追求的長生，通常只是靠靈氣延緩衰老，千年已是極限，少有人活過萬年。

　　就連那些修士、大妖，因為血脈、修為緣故可以延續壽元，但只要還沒成仙，壽元也就數千年上萬年罷了。

　　想要真正做到‘與天同壽’，最簡單的方法就是錄入仙籍，只要將神魂烙印在天庭依存的天道當中，便可與天同壽。

　　楊戩眉頭微皺，沉聲道：“可有條件？”

　　王母娘娘看了眼寸心，“寸心，本宮有些話要和楊戩說，你先下去吧。”

　　寸心猶豫一下，看了眼楊戩，朝他遞去一個鼓勵的眼神，然后一步三回頭的朝后院走去。

　　周寂抬眸看到前庭走來的寸心，放下棋子道：“王母娘娘和二郎說了些什么？”

　　“娘娘請二爺去天庭當司法天神....”寸心坐到楊嬋旁邊，一邊指點楊嬋下棋，一邊把剛才聽到的講給兩人，結果還沒說到有關周寂的內容，就看見楊戩的身影出現在長廊盡頭。

　　“這么快？”

　　從她離開到楊戩回來，過了不到一炷香時間，寸心站起身連忙朝他迎了上去，“怎么樣？二爺答應了嗎？”

　　楊戩面沉如水的搖了搖頭。

　　寸心是楊戩最為親近的枕邊人，和他相處五百多年，能感覺到楊戩每日陪梅山兄弟四處游獵妖魔喝酒吃肉，但他心里好似空了一塊，對于自己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充滿著迷茫。

　　寸心生怕楊戩錯過這個機會，久違的發起脾氣來：“楊戩！你這么就這么不識時務啊！娘娘親自下來請你，你就算不為你自己著想，也該為周大哥著想啊！”

　　“為我著想？”周寂一頭霧水，突然靈光閃過，隱隱好像猜到了什么，皺眉道，“王母娘娘替的條件里面，不會也有我吧？”

　　楊戩神色復雜的看向寸心，突然開口道。“那你呢？”

　　“我？”寸心聞言一愣。

　　“司法天神掌管天條，不可以擁有婚姻...”楊戩面沉如水道：“王母娘娘提的條件就是...”

　　寸心臉色蒼白的后退半步，喃喃低語道：“就是先休了我....”

　　楊戩上前一步，將寸心攬入懷中。

　　周寂在旁欲言又止，注意到楊嬋朝他遞來的眼神示意，微微頷首，兩人悄悄的退出了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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