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正當他們想進一步查探時，忽從神像后面傳來了幾聲咳嗽。

　　緊跟著，一個面色枯瘦的清瘦老道晃了出來，見了他們也是一愣，隨即招呼：“怠慢兩位居士了，我剛才在靜室清修，你們不要見怪。”

　　“晚輩見過老修行。”

　　小楠又捏了個子午訣，施了一禮。楊逸不屬道門，就行了個道家通用的拱手禮。

　　“……”

　　那老道先是錯愕，而后變幻莫名，也捏了個子午訣：“原來是位小道友，里面請。”

　　當即，老道頭前帶路，那神像后面有道小門，直通三間屋舍。幾人進到客室，各自端坐，老道才問：“小友從哪里來？”

　　“晚輩從洛城而來。”

　　“小友仙姓？”

　　“晚輩邱小楠。”

　　“小友度師仙姓？法派是哪一派？”

　　“晚輩師門有命不得出世，還望體諒。”

　　她答完，也問道：“老修行仙姓？貴上下？”

　　“我乃第二十一代弟子，俗家姓上官，單名岱。”

　　“邱小楠見過上官前輩。”

　　到此為止，這一套文縐縐的傳統禮儀才算結束。楊逸瞧著特新奇，當初跟莫老道見面，各種吊兒郎當，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各種山炮啊。

　　一通介紹之后，上官岱給兩人沏了兩杯茶，道：“這是我自己炒的野茶，勝在清新，你們嘗嘗。”

　　楊逸抿了一口，先是微苦，等那苦味入喉，才慢慢散開，生出一股別樣的悠悠清香。

　　“好茶！”他由衷的贊了聲。

　　“確是好茶。”小楠也道。

　　上官岱聽了頗為得意，自己也喝了一口。他似乎很喜歡這茶，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愁苦之色也淡了不少。

　　“不怕你們笑話，我這里偏僻無名，連香火都很少，已經很多年沒有客人了。你們年紀不大，但一看就是修為有成。今天能來陪我聊聊，我也算三生有幸。”

　　“前輩符法精深，我們才要佩服。”小楠恭維道。

　　“呵呵……”

　　老道笑了兩聲，頗具意味。

　　明擺著啊，兩個不好惹的后輩貿然來訪，肯定要求點東西。兩方心中都是門兒清楚，今天恐怕是不能善了，但是兩方就是不說透。

　　東拉西扯的聊了一會，楊逸忽問：“老道長，我們剛從前面過來，見了幾個假道士，他們是什么來路？”

　　“唉……”

　　上官岱一聽，不由嘆了口氣，才緩緩說道：“不瞞你們，那三茅殿、三清閣、文昌殿和財神殿都被承包了。他們是雇傭的，懂點道經典故，成天在哪兒裝神弄鬼。我靠著傳人身份，才勉強守住這個小院。”

　　“承包？”

　　兩人面面相覷，雖聽過類似的傳聞，但親眼見到還是很神奇。小楠問：“您的意思是，上真觀的傳承只有這一殿了？”

　　“……”

　　上官岱明顯神色一黯，道：“小友說的是，穹窿山三百年道脈，就只剩這一殿一人了。”

　　本來窮隆山派的先祖施亮生時期，各種道法本就已經失傳或者衰落，他只得了些散落傳承，不得不上龍虎山求符法，這才有了立山頭的資質。又經三百多年的演變，就成了如今的這副德行。

　　至于承包道觀一事，在各地都很常見。老板每年向景區、當地道協交一筆錢，便可自行經營。假道士什么的，也就不足為奇了。

　　上官岱早年收過一名弟子，但忍不住苦修生活，自己還了俗。老道還想再收一個徒弟，卻苦苦找不到合適的傳人，只得守著天師殿混吃等死。

　　那倆人聽完，也是略感唏噓，難怪對方面色郁郁，原是沉結于心。

　　老道孤寂多年，今日有客到訪，不由講了許多。待茶過兩盞，他終道：“你們能陪老道說說話，我就很高興了。不過我還是要問一句，你們到底為什么來這？”

　　“……”

　　楊逸眼觀鼻鼻觀心，端坐不語，小楠則是頓了頓，然后正色道：“我們今天來，是想借貴派的傳承秘法一看。”

　　“大膽！”

　　上官岱蹭地就站起來，勃然變色，之前的好印象瞬間消散。

　　他雖猜測這兩個年輕人懷有目的，但沒想到如此膽大包天。她話中所指，顯然不是書本上的理論，而是真真正正的修煉功法。

　　這是能給別人看的么？小輩無知，妄圖本派道脈根本！

　　場面說翻就翻，上官岱冷著臉，一揮袍袖：“兩位居士請回吧，此事絕無可能！”

　　“……”

　　楊逸顯得尷尬無比，企圖人家的傳派秘法，本就是不光彩的行為，小楠倒非常堅定，接著說道：“這關系到我師門傳承，我也是迫不得己。而且我保證，看完馬上奉還。”

　　“哼！”

　　老道冷哼一聲，不屑言語。

　　姑娘又道：“如果您有什么心愿，不妨提出來，我們盡力完成，以此交換。您看怎么樣？”

　　“交換？好大的口氣！我要是不答應呢？”

　　“那……”

　　小楠也站起來，沉聲道：“那就只好搶了。”小楠的態度十分的堅決，事關自己門派的傳承，自是有一往無前的氣勢。

　　“你！”

　　上官岱又驚又怒，怒的是后輩猖狂，驚的是從沒見過將流氓行徑說得這么坦白的家伙，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把不要臉當成心安理得還大言不慚的。

　　“老道妄活一甲子啊，也罷，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他心知肯定要打過一場，整個人的氣勢驟然一凜，消瘦的身形憑白挺拔了幾分。老道自持身份，步罡踏斗，只等著對方出手。

　　這步罡踏斗，是正一派的基本步法，約三十余種，施法時可用，尋常比斗也可用。老道學的是神虎罡，行動間如猛虎下山，頗為威猛。

　　“晚輩得罪了！”

　　小楠也不客氣，長腿一跨，直接沖過了數米，刷的就到了跟前。那白皙修長的手指一攏，像鳥喙一樣往他眼睛啄去。

　　這么快？

　　上官岱本端著架子，當即全身一顫，連忙腳踏罡步，堪堪閃開。

　　小楠左手又是一展，如一枝蘭花伸出，美妙已極。她順勢一拂，氣度閑逸又不失凜冽。

　　“咣啷！”

　　老道的步法不以輕靈見長，這空間又小，一時桌椅亂撞，躲的甚是狼狽。僅僅兩個照面，他就落在了下風。

　　各派都有各派的特點，有的重體術，有的不重，但一般的粗淺招數都是會的。正一派不以外功見長，加之他心存輕視，竟被按在地上摩擦摩擦。

　　楊逸在旁瞧著，見小楠閑若無事，不由連連暗嘆。果然，那青雀手只是一招，背后應該是一套完整的淬體術。

　　他對姑娘的師門愈發好奇，不得了啊！又有雷法，又能馭蛇，又有拉風的外功，簡直位面之子。

　　再看場中，老道已然疲于應對，敗勢明顯。

　　小楠又攻了一招，趁他重心稍有不穩，立時尋了個破綻。那白玉般的手掌正中胸口，上官岱噔噔噔往后急退，砰地靠在了墻上。

　　“好！好！”

　　“小輩厲害！”

　　他干瘦的臉頰強烈變形，顯然怒到極點，從懷中摸出一張黃色符箓，極為肉痛的往右肩一拍。

　　那手臂看似無奇，卻多了層很玄妙的感覺，楊逸心中一跳，連忙提醒道：“小心！”

　　小楠亦凝神專注，待老道欺身上前，抬手又是一啄。

　　這次，上官岱不閃不避，舉起右臂硬擋。

　　“當！”

　　只聽一聲脆響，皮肉相觸，竟發出金鐵玉石般的聲音。

　　“咝！”

　　小齋退了半步，甩了甩手，只覺一陣疼痛。這一啄的威力，她再清楚不過，但那手臂就像披了層護甲，竟然變得堅硬無比。

　　正一有道符箓，名金甲符，貼在身上可刀槍不入。但衰退至今，已經變成了低低低配版，只能作用于某個部位，并且效用短暫。

　　老道耗費精血才煉制了兩張，今天算破了血本了。

　　“別以為學了點本事，就能為所欲為。我今天就替你師父，好好教訓教訓你！”

　　他得勢不饒人，腳踏神虎罡，招式大開大合，氣勢非凡。

　　“嗤！”

　　小楠笑了笑，抹身就溜，利用自己的敏捷優勢，在室內閃轉騰挪，不時搶攻一招。她斷定那符篆效果不會長久，便與之纏斗。

　　如此打了一會，老道果然急躁，心下一狠，居然又摸出一張符箓，就要往身上貼。

　　“好了！”

　　正此時，一道人影飄然下場，擋在兩人中間。小楠速退，老道卻不依不饒。

　　“再打下去也沒什么意義……得罪了！”

　　楊逸扣住那條手臂，靈力一吐，砰！上官岱噔噔噔倒了數步，又靠在了墻上。

　　“你，你……”

　　他感受著那股勁力，非但沒怒，反而滿臉驚駭，失聲道：“你是全真弟子？你修到了先天境？”

　　……

　　全真和正一是千百年的死對頭，互相知根知底。

　　上官岱跟莫老道的反應如出一轍，都是難以置信，畢竟上百年都沒有先天境的記載了。他此刻的心情極其復雜，好歹也是個宗派掌門，結果先被一個小姑娘打到殘血，又被一個小后生直接秒殺。

　　這叫悲憤交加，而在悲憤中，又帶著些釋然和自我安慰：人家都到先天了，我自然打不過！

　　諸多情緒雜糅在一起，以至他吼出一句，就戳在哪兒呆立不動。

　　最后，還是楊逸先開口：“我不是道門中人，這也不是先天境。”

　　他把桌椅扶正，伸手一請：“老道長，坐下說話吧。”

　　“……”

　　上官岱頗沒面子，不過貴在自知，對方給了個臺階，他也就借坡下驢。三人重新坐定，似乎什么都沒發生過。

　　楊逸說道：“我們真的是迫不得已，希望您能諒解。”

　　“是我技不如人，沒什么可說的。”

　　對方也是能屈能伸，問：“但我不明白，你們都修到這種地步了，還要我派的傳承做什么？”

　　“實在不好意思，這涉及到師門的秘辛，就不能相告了。老道長，現在能考慮我們的條件么？”楊逸笑道。

　　這就是赤裸裸的耍流氓啊！

　　先打一頓，再談，不服再打……上官岱能怎么辦，他也很絕望啊！

　　不過他沉默片刻，開口道：“我只問一件事，你到底是什么來路？如愿意交換，我將秘法奉上。如不愿意，你們翻遍道觀也找不到！”

　　“這個……”

　　事關重大，楊逸頗為猶豫，小楠卻接了句：“我們現在不能答復，需要考慮考慮。”

　　“也好，我們過兩天再來拜訪。”

　　“今天打擾了。”

　　嘿！

　　上官岱又氣又笑，合著你們噼里啪啦的搞一頓，還能裝沒事人一樣？

　　老道冷著臉送走二人，轉身把大門一關，是不準備接客了。回到屋舍，靜坐半響，那股憋屈勁兒才慢慢平復。

　　“唉……”

　　他回想著楊逸的手段，不禁嘆了口氣。

　　以現在的環境，還能堅持修行的，都懷著一顆向道之心。他看到了通往更高層次的可能性，卻要以師門傳承為條件，這種矛盾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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