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對峙
從大震關(guān)向北,穿過岐州的汧陰縣,再到新平郡,也就將將三百里。
再從新平到?jīng)苤荩不到兩百里。
這五百里,幾乎是一馬平川,若是快馬行軍,也就四五個時辰……
南梁與吐谷渾的計劃其實很簡單:買通大震關(guān)守將長孫壽,和通往關(guān)中必經(jīng)之路上的汧陰縣縣令、并新平郡郡守,將部分大軍藏至涇州治下的新平郡、烏支縣。
然后再讓離關(guān)中鎮(zhèn)守府最遠、也最不好調(diào)兵的涇州內(nèi)亂,引誘鎮(zhèn)守府來救。
等奚康生出兵,行止新平、涇州之間時,藏在關(guān)外的數(shù)萬大軍就會突然入關(guān),聯(lián)合新平和烏支的伏兵,并涇州城下的劉慧汪等,三面伏擊奚康生。
除此外,還有西南的吐谷渾與黨項、西北的高昌(疏勒)與柔然等陳兵于境,對諸邊數(shù)州并各鎮(zhèn)進行牽制,令其不敢回援。
將關(guān)中鎮(zhèn)守府平定,然后再騰出手,內(nèi)外夾擊,諸個攻破關(guān)中周邊的各州府和軍鎮(zhèn)。
等洛陽反應(yīng)過來時,關(guān)中數(shù)州,以及以西的涼州等地,早已落入了南梁及胡族之手。
甚至如何瓜分都已經(jīng)商量好了:隴山以東,也就是關(guān)中五州盡屬南梁。
隴山以西的梁州、秦州、河州、涼州,以及武都鎮(zhèn),鄯善鎮(zhèn)(非新疆鄯善,指今青海樂都),抱罕鎮(zhèn),敦煌鎮(zhèn)等,這近萬里之廣的元魏疆土,則由吐谷渾、黨項、高昌、柔然等胡族均分。
但千算萬算,誰也沒料到,天下突然掉下來了個李承志?
南梁與胡族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辛苦數(shù)年,五國暗中聯(lián)絡(luò)商議無數(shù)次,聚兵超二十萬,幾乎能割走大魏近三成的疆土、兩成的民戶,且無限接近于成功的一場驚天謀劃,竟毀于一個無名小卒之手?
要不是李承志,百分之一萬可以肯定,奚康生絕對會上當(dāng)……
此時回頭再想,就連奚康生都覺的好不可思議,甚至有些兒戲:
約兩月前,他接到張敬之的急報,信中說祖居李氏子弟散盡家財,征召義師,意欲平叛。
其心可嘉,其志可壯,其行……可憫……
在奚康生看來,這個叫李承志的,至多也就是壯壯聲威,留一段可歌可泣的佳話。
只因這次做亂的劉慧汪,絕不是以往那種以少至多,邊劫掠邊裹挾、慢慢壯大的亂賊。
“病佛”之名,就連奚康生之前都有耳聞,他最頭疼的也是這種以宗教之名起事的首腦人物。
其麾下盡是忠實信徒,即便不是,也能將你蠱惑成是。
這樣的亂賊,豈是那么好平定的?
不見其振臂一呼,便應(yīng)者如云,短短幾日就聚起了上萬眾。佑大的涇州,甚至連匹快馬都沒來的及派出城,就被圍成了鐵桶?
所謂的世族子弟征召義師之舉,說不定連個火花都冒不起來,就被反賊撲滅了……
什么李承志之類的,對他而言連插曲都算不上。但對于劉慧汪,奚康生卻是重視到不能再重視,使出渾身解數(shù),一邊急向朝廷求援,一邊加急征調(diào)五州兵馬,募集糧草。
但沒兩旬,張敬之和楊舒聯(lián)合署名的第二封信又來了。
好家伙,這離上一封說到李承志準(zhǔn)備起兵,才過去了多長時間?
再看看信中寫了什么:旬日,李承志整備鐵騎、甲卒四千,圍賊于涇陽城北,大勝……殲敵逾千、俘五千。
另獲騾馬千余匹、鐵甲千余、車駕數(shù)百……
奚康生以為眼花了,又看了一遍。
沒錯,上面就寫著:叛賊有六千兵,其中騎兵、鐵甲就各有一千多,還有數(shù)百駕車,這不是精銳是什么?
奚康生都懷疑,自己讀的是不是假兵書?
孫子說的: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這句,難道是錯的?
翻遍史志古籍,以少勝多的例子不少,但沒有一例,能比的上這一仗詭異:以一半之兵,圍攻雙倍之?dāng)常谷荒苋珰灒?br />
更過分的是,敵軍并非不戰(zhàn)而降,而是剛剛正正的打了一場,并且是苦戰(zhàn)。
那你這“無一折損”,又是怎么來的?
這是把我當(dāng)傻子糊弄呢?
奚康生當(dāng)即斷定,這是楊舒是張敬之已落入叛賊之手,被脅迫了。
而這般夸張、詭異的戰(zhàn)績,其實就是楊舒和張敬之在給自己給暗號……
驚疑之下,奚康生立即就派出細作前往探查。又怕悉數(shù)被亂兵裹挾,所以他足足派出了十二路。
其中八路自華州鎮(zhèn)守府出發(fā),或偽裝成亂民,或偽裝成流寇,甚至偽裝成羌胡馬賊,先潛行至涇州最東的趙平郡,盡可能的向涇州各境滲透,或是潛入叛軍內(nèi)部。
目的只有一個,探查叛軍兵力、動向、及涇州各郡各縣的實況。
至少也要查明哪些縣被叛賊占了,哪些縣還安然無恙。
剩下的四路,則是兩北各兩支。
南路經(jīng)岐州,北路經(jīng)豳州(緊鄰涇州烏支縣,在今陜西郴縣),均是想繞開涇州,快馬直抵涇州西北的高平鎮(zhèn)。
這兩路的目的一是讓高平鎮(zhèn)軍即刻封鎖涇州往西,佇立于關(guān)隴要沖、關(guān)中四關(guān)之一的蕭關(guān),及其余各處小關(guān),以免叛賊與胡族勾聯(lián),里應(yīng)外合。
其二是,探明涇州治下最西端,也就是緊靠隴山的隴東郡實況。
只要查明隴東治所在的涇陽城,及其治下最西的朝那縣是否已落入賊敵之手,自然就能知道,張敬之和楊舒是被脅迫了,還是反了,以及李承志的實情。
除此外,他還鄭重其事的給張敬之和楊舒各寫了一封信,信中叫苦連天,將涇州刺史胡始昌罵了個狗血噴頭,大意無非是胡家惹出來的禍?zhǔn)拢瑧{什么由他來擦屁股?
要是沒好處,那就讓涇州和胡家慢慢等著吧……
信中盡顯推托之意,并言明關(guān)中數(shù)州既便征兵,至多也就三萬,而且就算出兵,至少也到一月以后了……
也就是被李承志誤以為奚康生要跑來摘桃子、搶功勞的那封信。
其實正月中旬初,朝廷都還不知道涇州已亂,奚康生就已給關(guān)中各州、郡、縣下令緊急征兵。截止李承志大破李文忠時,各州已報上來的,光是已召的戰(zhàn)兵,就已超五萬。
奚康生寫這封信的目的,當(dāng)然是以防萬一,為了迷惑敵賊……
結(jié)果,就連奚康生也沒想到,十二路細作中,繞路最多,路程最遠的北路細作,竟是回來最快的兩支?
第一支先帶來了高平鎮(zhèn)的回信:鎮(zhèn)將閻提和副鎮(zhèn)將陸恭均有親筆手書:說隴東郡城涇陽有沒有落入叛敵之手暫且不知,但朝那縣城,絕對還未陷落。
原因很簡單,朝那離高平鎮(zhèn)也就百里遠,快馬還不到一個時辰。
而地處隴山最北端,用來抵御北部胡族的蕭關(guān),以及蕭關(guān)長城,離朝那縣還不到二十里。
李承志的戰(zhàn)馬、還有那些從李文忠手里繳獲而來的驢騾駑馬等,天天都會趕到關(guān)下放牧。關(guān)隘守將幾乎隔三岔五就和宋禮深混在一起喝酒,更是動不動就跑到朝那城,去女閭(官妓)青樓廝混。
這玩意都還開著,像是陷落的樣子么?
更何況,胡保宗和李松前前后后從高平鎮(zhèn)運了多少東西回來?
糧食、戰(zhàn)馬、鐵料、弓箭、車駕……高平鎮(zhèn)的那些軍頭爭著搶著帶兵押送,只當(dāng)是放風(fēng)撒歡兒的好機會……
看到信,奚康生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
這么一來,豈不是說,楊舒和張敬之那兩封急報里講的全是真的?
怎可能?
這比見了鬼還要讓奚康生驚奇?
驚駭之下,奚康生又算了算李承志應(yīng)該有多少兵力。
先是兵:大敗李文忠之前,李承志就已有四千戰(zhàn)兵,再加上新俘的五千,這就快上萬了……
其次是馬。
光是戰(zhàn)馬就已近兩千匹,還不算從兩縣征集和李文忠手中俘獲的駑馬、驢騾。
若全加起來,至少四千,算少一點,也能建造兩千騎兵了。
還有鐵料:從民戶手中征集的、從高平鎮(zhèn)買來的,加起來已超三十萬斤,以百斤鐵打一副甲來算,也能打三千副甲。
一萬可戰(zhàn)之卒,其中至少兩千騎兵,三千甲卒……便是剩下的那五千,也有木甲可穿。
另有車駕近千,步弓騎弓箭矢無算……這完全已稱的上是強軍了。說實話,關(guān)中鎮(zhèn)守府的常駐軍都達不到這個水平。
奚康生正自懷疑這其中的水份有多大,派往北路的第二支細作也回來了。
這一支更絕:不但進了朝那城、涇陽城,親自見到了張敬之和楊舒,查明了兩城以隴東境內(nèi)的實況,還帶來了李承志敬獻給奚康生的大禮:三副氈甲,三把藍鐵鋼刀,三張鋼盾!
細作順便探清了李承志的白甲營到底是怎么會事,以及自李承志從祖居縣李家堡開智后,至如今計劃進兵涇州的其間的所有細節(jié)和過程。
至此,李承志麾下戰(zhàn)兵雖沒有他猜測的那么多,只有四五千,但俱是精壯悍卒。
雖然騎兵只計劃打造一千,但卻是雙馬,甚至是俱裝……
當(dāng)見到那甲和刀,還有盾,奚康生只有一種感覺:不可思議。
即便張敬之已經(jīng)替李承志隱瞞掉了八成還多,只說至今快兩月,也才打造出了不足千副,但依然讓奚康生心驚肉跳。
大魏最為強盛的虎騎,也才堪堪過萬,而且絕無如此配裝。
他根本就不關(guān)心一個傻子是怎么突然聰明起來的,更不關(guān)心李家堡是不是真的有萬斤金。
而是這樣的刀、甲、盾,就不應(yīng)該是僅僅兩月時間,就能制式打造而成的。
一副全甲,包括札甲、頭盔、披膊、甲裙、鋼盾等,竟還不到五十斤?
強度足以與魚鱗甲相媲美,但重量卻只有全身魚鱗甲的一半?
豈不是說,只要是能入伍的青壯,拉過來就可能充任重甲步卒,而不是像鎮(zhèn)守府這般,能背的動全身甲還能打的動仗的,萬余兵丁中可能連一千都挑不出來?
還有那刀:別說普通士卒,就連朝廷配給軍主級以上的將軍的官刀,都該扔進茅坑……
給李承志算少一些,一月就能打造三至五百或步或騎的甲卒,那一年又是多少?
只需給他兩年,他就能打造出一萬類似于大魏虎騎的鐵軍……
潛意識中,奚康生對李承志的警惕無限拔高,甚至一度超過了劉慧汪。
劉慧汪再厲害,頂多也就是會蠱惑人心,讓信徒心甘情原為他赴死。
但僧眾再瘋狂,再不怕死,也是血肉之軀……
而李承志呢?
這種幾乎用鐵罐子包出來的甲卒,想殺掉一個,得死拼掉多少敢舍生忘死,悍勇拼命的官兵?
所以,壓根不是楊舒、張敬之等人以為的,奚康生和李始賢犯了同樣的毛病,根本不信他們急報中所說的內(nèi)容。
而是奚康生直接把李承志當(dāng)成了比劉慧汪還要危險的人物……
要不是新平和岐州出了變故,奚康生差一點,就先起兵把李承志給圍了。
剿還不至于,畢竟奚康生還是要點臉的:李承志半點錯都沒犯不說,還散盡家財義助平叛,就因為他太出色,朝廷害怕到時控制,所以就把他剿了?
那元魏朝廷的臉面、信譽、名聲等,怕是能毀個一干二凈。
奚康生就是想搞清楚,到底是楊舒和張敬之夸大其詞,還是李承志確有其能?
若是后者,那等待李承志的最好的結(jié)果,也只能是如祖父李其一般,老死洛陽。
甚至連李始賢的待遇都沒有:困死涇州,數(shù)年連州城都未邁出過一步……
幾日后,正當(dāng)奚康生猶豫不決,考慮是先調(diào)這五萬大軍圍困隴東,收服李承志,還是直攻涇州,剿滅劉慧汪的時候,其余幾路細作的消息也陸續(xù)傳了回來。
北路其本正常,甚至烏支李氏已反,烏支已舉縣投敵,也未讓奚康生驚訝半分。
但有造反,必有地方豪強支持,這已有成了元魏朝的慣例。
甚至涇州以南的鶉觚、陰密兩縣陷落,奚康生也不覺的奇怪。
這都一月有余,叛軍攻占幾座縣城再正常不過。
不正常的是,混入亂軍中的細作竟然探查到:偶有半夜時分,鶉觚、陰密兩縣會有快馬出城,奔往新平郡城。
更詭異的是,新平城的守軍,竟將這些叛賊悄悄放進了城?
等再查到這些快馬十中六七都是胡騎,而且還不是內(nèi)附的胡族,是從境外潛入關(guān)內(nèi)的時候,奚康生才知道,事情大發(fā)了。
此時,他哪里還有空閑管李承志一個月是不是能武裝出數(shù)百鐵騎、或是甲卒出來?
老巢都快要被端了……
一查之下才知道,不但是新平郡,竟連大震關(guān)都出了問題。
震關(guān)守將長孫壽,將整整近萬吐谷渾鐵騎、萬余南朝甲卒放進了關(guān)。
除此外,關(guān)外還埋伏有重兵,只等關(guān)內(nèi)響應(yīng),便會大舉入關(guān)。
至于關(guān)內(nèi)的響應(yīng)又指的是什么,長孫壽一概不知。
但奚康生能猜到啊?
除了埋伏他,還能指什么?
奚康生恨不得一刀將逼反長孫壽的元麗砍了。
驚駭之余,他緊急聯(lián)絡(luò)專門抵御吐谷渾和黨項的武都、抱罕、鄯善三鎮(zhèn)。
果不其然,三鎮(zhèn)均發(fā)現(xiàn),吐谷渾與黨項蠢蠢欲動,有大舉陳兵于境的跡像。
同時,北邊的高平鎮(zhèn)也送來急報,稱有高昌、柔然部落突然南遷,比往年早了近一月……
和南朝、還有這些胡族打了半輩子的仗,奚康生哪還不知道北邊這兩支,也絕對是有備而來。
好家伙,這可是五國聯(lián)盟啊……
驚肯定會驚,但嚇住奚康生絕不至于。
他太了解這些胡人的習(xí)性了:典型的欺軟怕硬,有奶就是娘,有便宜就上……
什么協(xié)議、盟約,在這些胡族眼中連狗屁都不如。如果看到便宜占不到不說,可能還會吃虧,這些王八絕對一個跑的比一個快。
包括南朝也一樣,不愿于北朝交惡,更不愿主動挑起戰(zhàn)端的世家大族一抓一大把,其中就包括南梁的皇帝蕭衍。
奚康生料定,一旦謀劃失敗,跑的最快,最先背信棄義的,絕對是南朝……
所以,在他看來,關(guān)中看似危在旦夕,但已然提前識破了敵方的奸計,再仔細謀劃、慎重布置,進而將計就計,反敗為勝的把握非常大。
這不,都還不足月,就被奚康生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徹底翻了盤。
他先急令雍州刺史元麗暗中控制了大震關(guān),而后又大放風(fēng)聲,詐稱起兵三萬、五萬、或是六萬,將會分三路直攻烏支、鶉觚,以及涇州。
其實何止三萬?
三個三萬都不止,不算民夫,光是戰(zhàn)兵,奚康生就征召了整整十萬。
一萬交予元麗,扼守大震頭,再遣一萬五,由李韻帶領(lǐng),自雍州繞行,潛至隴山,封鎖蕭關(guān)等自涇州向西的關(guān)口。
再急報高平鎮(zhèn),扼守北路。
剩下的近八萬大軍再分三路,由奚康生親率兩萬為餌,行進新平。
等于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了,只等甕中捉鱉。
至于陣兵境外的各支敵軍,只要各鎮(zhèn)不動,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擅動半分。
大魏即便在走下坡路,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然再過十?dāng)?shù)年六鎮(zhèn)之亂后,就該是南朝或是胡族占據(jù)中原。而不是被大魏一分為二后的西魏和東魏從北掃到南,從西打到東……
藏在新平和鶉觚的兩萬敵軍自以為得計,半夜時分就有一萬先出了城,埋伏在新平城外。另各有五千,分別藏在新平城和烏支城內(nèi),等天亮奚康生進了口袋,就會三面齊出,聚而殲之。
而當(dāng)夜劉慧汪接到的命令,則是一定要牽制住李承志,即便劉慧汪不敵,只要等聯(lián)軍滅了奚康生,自然就會騰出手來支援他。
所以天剛亮,李文孝便擺出了一副大舉而攻的架勢……
但誰曾想,天都還未亮,新平和烏支城內(nèi)倒先打了起來?
原來半夜時,聯(lián)軍前腳出城,后腳就有受奚康生之令,潛入城中的細作打開了城門,放官兵入了城。
到此時,聯(lián)軍才驚覺,不但沒有圍住奚康生,到頭來,反倒被奚康生圍了個水泄不通。
新平城內(nèi)的那五千步卒已被殲了七七八八,出城埋伏的這一萬步騎參半的聯(lián)軍,到天亮才發(fā)現(xiàn),奚康生竟連夜掘了南河(在新平以南,涇水分支之一)?
南面是水,北面是城,且已被官兵所占,西面則是看不清盡頭的大軍,目測至少三四萬。
詭異的是,東西竟空空蕩蕩?
明知圍三闕一,必有毒計,但還能怎么辦?
只能硬著頭皮逃。
結(jié)果便是,被奚康生的六萬大軍圍至一處桑林,只是放了一把火,就燒死了六七千……
而李承志的塘騎看到的那一千潰兵,其實是奚康生故意用來迷惑藏在鶉觚的那支胡騎的誘餌。
不可謂不狠……
感覺新平的動靜好像越打越小了,慕容定才驚覺不對,派快馬一探才知,新平郡早已落入奚康生之手。
一萬聯(lián)軍被燒死了大半,追殺了小半,生擒的已不足千……
驚懼之下,慕容定懷疑大震關(guān)也早已落入了奚康生之手,向南已然是不能逃了。
此時只剩兩條路:一路向西,遁入隴山,或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詐開蕭關(guān)。
第二則是向北。
北方雖有高平鎮(zhèn)軍駐防,但秦長城早已殘破不堪,數(shù)百里的邊境不可能處處都有兵攔截,憑著馬快弓強,當(dāng)能覓到一線生機。
慕容定當(dāng)面立斷,五千胡騎兵分兩路,由他率三千直奔向北,另兩千則趕卦涇州城下,接應(yīng)慕容青孤。
也就只有這一個兒子,不然他連這兩千都帶走了……
……
已是西時,太陽漸西。
大戰(zhàn)剛剛停歇,新平城下也已被殺的血流成河。
不止是敵軍,還有內(nèi)賊……
奚康生不是李承志,他根本不需要審,更不需要一一辨別、指認。
在他看來,不愿降賊或是沒有同流河污的,不是已被逆賊迫害致死,就是被下了獄。
所以,官兵入城后,城內(nèi)還活著的這些,而且看模樣活的還比較光鮮的,不管是官還是吏,統(tǒng)統(tǒng)斬首,家人流放……
畢竟年近半百,不但熬了一夜,而且體力和精神消耗極大,奚康生早已困乏不堪。
派府中長史領(lǐng)著大軍趕往鶉觚和涇州,他又尋了處干凈的府宅,準(zhǔn)備歇上一歇,順便等元麗的急報。
但怪異的是,身體明明乏的不行,腦中卻異常清明,沒有一絲想睡覺的意思。
不應(yīng)該啊?
潛入境內(nèi)的敵軍已被滅了個七七八八,只剩一個慕容定,嗯,至多再加上一個劉慧汪,又能翻出多大的浪花來?
四面早已被圍死,這兩個逃都沒地方逃。
那還能有什么能讓自己心生不安?
奚康生思來想去,好久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漏掉了李承志。
李承志?
李承志……
奚康生默念了好幾遍,又微一哂笑。
此時再想來,自己著實有些小題大作了。
和此前的關(guān)中之亂比起來,李承志簡直不值一提。
即便真是不出世的天才,調(diào)教好了,照樣能為朝廷所用。
只憑一絲臆測就猜測人家會反,實非丈夫所為。
況且,人家還立了如此大功……
才十七歲啊,多好的年紀?
自己十七歲的時候在做什么?
記得才剛?cè)肴嵝?zhèn)將李兜麾下,遷為前峰軍主。
十石的硬弓可連開百箭,半斤的鐵箭,箭箭都可射穿百步外的馬身……
如此一想,這李承志也沒有多出奇嘛?
運冰筑城也罷,月鑄數(shù)百鋼甲也罷,都只是奇巧淫技,不值一哂。
至少這武力,肯定是比不上老夫的。
不過這兵帶的倒是不錯,不愧為將門之后……嗯,還有這秉性也不賴。
大丈夫生于亂世,當(dāng)提三尺劍,立不民之功,區(qū)區(qū)錢財,算得什么?
猝然敗了大敵,解了生平少有之危機,奚康生頓時意氣風(fēng)發(fā),胸襟何止高闊了一倍?
就連眼界都不止拔高了一籌,之前被他疑慮可能會成為隱患的李承志,此時竟成了少有的人才。
當(dāng)然,絕對離不開這一月以來,楊舒、張敬之二人三天兩頭發(fā)給奚康生的急報。
一個使勁捧,將李承志吹的如同圣潔君子,簡直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
另一個使勁護,句句不離李承志經(jīng)了多少波折,費了多少家財,行事多么有分寸,多么知進退……
雖然兩人信中多有矛盾之處,比如張敬之:早先還說李承志桀驁不馴,百無禁忌,之后則又將李承志夸成了謙恭如玉的君子……
但奚康生至少能看出來,這李承志,是真的入了楊舒和張敬之的法眼。
他愈發(fā)好奇,早就起了一定要見一面的心思。想著稍緩一緩神,順便確認大震關(guān)無礙、關(guān)外伏兵盡退后,再赴涇州也不遲。
想必那時候,劉慧汪早被李承志和自己派去的大軍兩面夾擊給滅干凈了……
越想越是平靜,漸漸來了絲困意,奚康生靠著軟塌,打起了呼嚕。
不知過了多久,突聽一聲“啁啁”的鳥叫,而后又是一聲如野獸般的低哮。
“孽畜!”奚康生一聲低罵,緩緩睜開了雙眼。
聽到罵聲,塌邊的角落頓時立起一雕一獒,歡快的跑過來,在他膝邊蹭了蹭。
奚康生隨手揮開,抹了把臉,又穿上了靴子。
想來是聽到了生人的動靜,這兩只孽畜才會出聲示警。
果不其然,數(shù)息之后,似是有人疾奔,與房外的親衛(wèi)說了幾句,又朝這邊來了。
稍傾,又聽親衛(wèi)幢帥在帳外輕聲喚道:“鎮(zhèn)守,達奚將軍來報!”
“進來!”
隨著奚康生的聲音,達奚被放了進來。
他剛要往下一跪,猛覺臉上一涼,好似有陰風(fēng)吹來一般,定睛一看,那兩只畜生靜靜的立在一側(cè),就跟鬼一樣,直戳戳的他。
達奚心中猛的一寒,頭發(fā)都快要立起來了。
這兩只畜生是達奚家祖?zhèn)鞯模来毖埽蟠巡恢矌住<抑凶拥芟搏C者都可向大人求養(yǎng)一對。
但從小親養(yǎng)不綴,還真就從父一個。
這只獒是從父養(yǎng)的第幾代,達奚已記不清了。但這雕,他記憶不要太深。
比他沒小幾歲,沒二十也十六七了,小時候差點被抓瞎眼睛。
不單單如此,他可不止一次見過這兩只畜生合力捕殺過餓狼、豹、貍等物……
要不是奚康生在此,他早逃了。
達奚繞遠了一些,跪下朝奚康生一拜:“從父,關(guān)外伏兵一退!”
“大局已定,好……呵呵呵呵……”
老練沉穩(wěn)如奚康生,都忍不住的暢懷大笑起來。
確實值的高興。
南朝竟然率先退了?
可笑西南的吐谷渾和黨項,西北的高昌和柔然,還傻乎乎的守在邊境上,等著內(nèi)應(yīng)響應(yīng)呢?
滅掉兩萬強敵值當(dāng)什么?
劉慧汪這種只能充當(dāng)誘餌的角色更是不值一提。
奚康生在意的是,南朝這一先逃,以后怕是再別想和其余四家盟什么約,立什么誓了。
特別是吐谷渾,白白折損了一萬鐵騎,估計立即就能與南朝翻臉。
要是能打起來就最好了,說不定就能趁機報一箭之仇……
奚康生越想越是暢快,猛的站了起來,興奮的說道:“走,隨我去涇州!”
只要慕容定與劉僧汪伏誅,涇州之亂就徹定塵埃落定了。
嗯,再順便見一見那李承志……
“諾!”達奚應(yīng)了一聲,心中猛松一口氣。
他生怕奚康生再把他派去大震關(guān)……
門外親衛(wèi)也動了起來,奚康生剛剛起身,一只腳剛剛邁過門檻,一個兵將口呼“急報”,快步的沖進了府宅。
“報……鎮(zhèn)守,李韻李刺史,與李承志的白甲營,在涇州城西對峙起來了……”
對峙?
奚康生的臉色一冷:“我讓李韻去守隴山,他跑回來做什么?”
跑回來?
李韻就根本沒去好不好……
兵將心中生寒,但又不敢不說清楚,只好咬著牙,細聲報道:“李刺史看未有余賊西潰,便未西進,而是隱駐于涇州西南約六十里的鶉陰(今崇信縣西北)……”
奚康生的瞳孔微微一縮。
或許有八敵未賂西潰的原因,但主原絕不是這個。
不然鶉陰離新平都近三里了,李韻還有何隱藏行跡的必要?
這分明是沖著李承志去的……
“走!”奚康生沉聲一喝,率先出了府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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